第20章 纏蛇

纏蛇

姬令雲一想到自己又能派上用場,頓時戲瘾大發,帶着裴燕度逛吃去了,出發之前譚原就說過,此地風景不錯,而且東西也好吃。

兩人随着人群漫步洛雨堂,時而跟着拜拜石龛,時而跟着買些吃食。身為養花人,她還特意留心這園子裏的花植,點評道:“這裏的花雖不是名品,但風景确實怡人,這兩年待在神都未曾出門遠游尋新的花種,倒是我固步自封了。”

裴燕度突兀問起:“郡……夫人在山中寺廟這五年過得開懷嗎?”

“廟中老尼師傅好生嚴格,她又與姑姑有舊,起初一年我可不敢造次,不過後來嘛,姑姑忙着那件事,無暇管我了。”

姬令雲露出狡黠的神情,唇邊含笑,美得讓人心醉。

“那件事”就是指女帝登基,也是裴燕度跟着義父上位之途,他默然回應微笑。

裴燕度手上擰挂着姬令雲買的東西,因形貌出衆,又看着極為體貼夫人,被人屢屢投來注目的視線。

随即旁人的視線又立刻落在他身旁的女子身上,本是羨豔這女子有如此體貼的夫君,但又會隐隐可惜,這女子身形玲珑姣好,白皙豐腴,居然不能生養,真是天公不作美。

五月的天氣本就不美,不多時,陰雲遮蔽日光,雨來得讓人猝不及防。

淅淅瀝瀝綿綿密密,比暴雨更來得讓人為難。

因為不知它多久才停。

但這對于想要查探洛雨堂後院的兩人,簡直是天助我也。

人都散了,就好辦事。

裴燕度帶着姬令雲來到洛雨堂雜貨鋪前,買來傘讓她在此地等候,自己則繞到雜貨鋪後面,踩着灌木隐入林中。

洛雨堂後院林木森森,幾間窗扉緊閉的廂房靜谧坐落在雨中,鳥鳴更添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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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燕度落地時,靴面沒入長草之中,他凝神靜聽,在那綿密的雨聲中聽辨到草伏滑地細微滑聲,自四面八方而來。

是蛇。

他未曾攜劍,也不想在此暴露手段,正要起輕功掠過草地時,忽然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

他一回頭,看到了撐着傘,慌慌張張跑來的姬令雲。

……

雜貨鋪裏,姬令雲被裴燕度安置後,本是乖乖留在此地,研究着傘面花色。

鋪子裏并非她一人。

洛雨堂前來拜臨湘夫人的人本就許多,因為下雨的緣故,好些人趕着坐車離去,剩下這些就是她們這種等待家人來接的婦人。

雜貨鋪老板娘還熱情給她們拿來茶果吃。

姬令雲現在并無心思吃喝,畢竟裴燕度還在探敵呢,但面對老板娘的熱情,她做了做樣子,可沒等她把含在口中的糕點吞下去,就見身邊的婦人接二連三地暈了。

她一驚,本能地把口中食物吐了出來。

那堆白色糕點砸在地面,頓時冒出密密麻麻的黑點,看得她頭皮發麻,連連幹嘔。

那面善的老板娘望着鋪子裏唯一沒有倒下的她,好奇笑道:“莫非是臨湘夫人顯靈,讓這位夫人懷了麟兒了?不然怎麽會吐呢?”

果然是個面善心惡的!

姬令雲本也要作勢暈倒,聽到這人的話,又不想演了,“看來這送子堂拜的假仙了,本娘子還未出嫁,何來懷孕?”

老板娘被她這麽一怼,登時笑得更為開懷,走上前,伸手欲擡起她的下巴,“在下很是好奇,能跟裴副使如此親昵的,到底是何方佳人?”

“自然是……”

姬令雲掩唇擡眸,将藏在袖中已久的那包東西,撒了出去。

白茫茫若雪的塵埃當頭兜面落滿了老板娘的臉,尤其是落入眼中時,立刻如火灼般疼痛。

姬令雲早已撐開傘頂在頭上,躲開這一陣“雪塵”,又狠狠踹了這人一腳腿窩,扔下那句未曾說完的話逃出雜貨鋪,去找裴燕度了。

“……是他的主人了!”

姬令雲知道他往雜貨鋪後面去了,幸好這路也只有一條,不管那老板娘追不追,她只管撐着傘悶頭跑。

穿過一片高樹後,來看到了幾間屋子前站着不動的裴燕度。

裴燕度見她這般不顧儀态,心中已是猜到幾分,那雜貨鋪定是出了問題。

但他家郡主殿下居然逃出來了。

“老板娘給我們下了毒,我雖然吐了出來,但看着像是蟲,密密麻麻好生吓人。”

姬令雲喘着氣,不敢讓裴燕度靠近,用傘隔着兩人。

“所以你別靠近我,我現在恐是中毒了。”

裴燕度不聽,将傘撥開,眸色水光潤澤,一把抱住了她。

臭小子現在不是讓你表忠心的時候,而且抱我做甚!傘都落地了!

姬令雲因對付了敵人正興奮着,被少年這麽一抱,渾身不适,卻又無法掙脫,好在裴燕度很快放開了她。

少年輕聲問道:“如何脫身的?”

“石灰粉嘛,上次那綠衣對付竹月的招數,我回去就讓人備下,今日居然派上用場了。”

姬令雲手上還沾着粉末,揚手給他看。

裴燕度輕輕握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上一點點擦拭幹淨,“是卑職只錯,不該留郡主一人,讓您受驚了。”

煙火信號升空,在陰霾半空開了一朵緋色的花。

已通知埋伏在外的譚原,裴燕度不敢再留姬令雲一人,幹脆抱着她,飛掠過長草,直接闖入那幾間緊閉的廂房。

廂房內有人,有一名女子。

這女子早就聽到動靜,手下也動手了,但她卻未曾離開。

只因為她現在躺在床榻,腹部高高隆起,無法動彈。

那肚皮大得彷若即将臨盆的時刻。

裴燕度嘴角噙着冷笑,冷眸在此人臉上滑過。

姬令雲覺察到異常的詭異,她雖然未見過女子生産,但隐隐覺得這女子腹中并非是懷着嬰孩。

房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氣息與難以言喻的腐爛香氣,雖說是香,但香到極點就是臭味。

她很快想到昨日妹妹頸後的膿腫,裏面是蟲。

這女子肚子裏莫非……

“蠱女本不該來神都,你的孩子要被蟲子吃掉了。”

裴燕度很少笑,但他現在卻是淺淺笑着的,雖然美得讓人無法移目,卻也讓人寒顫連連。

“韋郎會娶我的,他說只待我生下孩兒,就迎娶我,然後我的家人也會得到平安……”

這女子面露悲色,仿佛明明知道自己在說天方夜譚之事,卻還是抱着一線微薄的希望。

“韋知源,京兆韋氏,怎麽可能娶一個蠱女入門?你看他,為了休妻還得做局,真是自私自利到極點了,你就算生下他的孩子,也會被扔在陋巷裏,當一輩子賤民。”

裴燕度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一字一句皆是血淋淋誅心。

姬令雲不忍再看她的樣子。

就算裴燕度沒有跟他交代清楚他查到的事實,但通過他們這幾句話,她已知曉——

這個女子就是洛雨堂的仙姑,是妹妹身上蠱蟲的放蠱之人,亦是妹妹口中,韋知源養在外面,見不得光的外室。

昨日銀雀臺老十解了妹妹的蠱毒,“仙姑”遭受了反噬,本可以逃走。

但裴燕度之前說她還在後院,她逃不了。

原來是如今這副模樣,如何能逃?

可裴燕度為何知曉?他難不成有什麽神通?

姬令雲望着少年的背影,聽他對自己道:“郡主撐傘擋住臉,然後閉上眼睛,好麽?”

裴燕度聲音輕而柔,卻帶着不容反駁的口吻。

姬令雲照做,閉上眼,背靠着門,傘遮在身前。

她陷入黑暗之地,只聽得屋內響起雜亂聲響,似有銀索鞭風呼呼響過,瓷瓶落地碎裂。

很快,緊閉的窗被撞開,有人跌落在地的悶響之後,那遠處的長草從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屋內寂靜無聲,無人了。

姬令雲這才緩緩睜開眼,一點點挪開傘,看着滿地一片狼藉,窗戶大開,“仙姑”不見了,從床榻到地面滿是她留下來的血。

只是那些并非全然紅色的,還夾雜着點奇異的淺綠。

像是蟲屍。

姬令雲想起了自己植花時見過的種種蟲類,以及松土時的蚯蚓,她并非是害怕蟲類的人。

只是一想到蟲會在人身體中,就渾身發癢。

此刻她不知為何身上就在微微發癢,以及莫名的燥熱。

這房間裏太香了。

她要出去。

可待她出了屋,見到了長草地上的裴燕度,又重新閉上了眼。

因為少年在殺蛇。

他手中揮舞着一根銀鏈,她想起來這是他往常靴子上的點綴,沒想到這也是他的武器,方才毀了這間屋子的,也是這銀鏈。

長草中皆是蛇,居然跟發了瘋似的往他身上湊,仿佛裴燕度是什麽香饽饽似的,即使這些蛇被殺,還是前赴後繼讓他殺。

姬令雲并未後悔以身犯險,只是沒想過會見到如此詭異場面,只怕這一次回去,真的要找讨厭的國師去去晦氣了。

少年真真是殺紅了眼,連手上在流血都不屑一顧。

臉上神色冷得像是化身成了只知道殺蛇的傀儡,臉上綻着蛇血,足下堆滿了蛇屍。

姬令雲渾身既癢又燙,見到他這副模樣,說不出的難受,頓時熱淚滾滾,聲嬌力綿抱着傘,委頓在地,聲若游絲求救。

“裴燕度,我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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