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吻露
吻露
眼前的天光暗了下來。
姬令雲身體觸到冰冷的地面,視野愈來愈暗,只剩裴燕度那自手臂流淌至手背的血痕,仿若火焰般灼灼明亮。
她瞬間像是失去了五感,不知自己有沒有喚他,向他求救,可當裴燕度的臉出現在她咫尺之遙時,她又聽見了他的聲音。
只是這聲音遙遠地像是隔着一層茫茫雨幕。
她神智尚未失去,宛如身與魂分離了,魂飄在半空,身體軟綿脫力,說不出的癢意支配着她的思緒。
原來這就是中毒了,回想起方才吐出的那一堆東西,上面湧出來密密麻麻的黑點,她難受到哭了出來。
她是個很少流淚的人。
因為她的姑姑,養育她半生的人是女帝姬照月。
她怎麽可能被養成一點小事就哭鬧的人?
可是難受,真的很難受。
裴燕度你還是把我打暈算了,流眼淚,很丢人,會被人笑話的。
她不知道這句話有沒有說出聲讓裴燕度聽見,但少年已抱着她,在雨中飛掠着。
雨其實已經漸小,落在她滾燙的臉和頸時格外舒服,她貪戀上這種清涼的感覺,恨不得想要更多。
裴燕度施展着輕功在跑,她聽不見他說什麽,也許他并未說話,她只能聽到急迅掠過耳邊的風聲,以及少年的心跳。
在半途,裴燕度似乎給她喂了點東西,她在那片光怪陸離的視野裏捕捉到一絲光,舌尖舔着那東西入腹,視野又短暫恢複了些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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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居然還未到來,頭頂的天空陰雲消散了些許,露出慘淡的日光。
四周是陌生的坊市,屋宇低矮平樸,但有很多樹,她隐隐約約聽到裴燕度說了一聲,“他們快追上來了,我們在此等着。”
“你待在亭中,我就在你身邊,莫要睜開眼睛。”
又不讓她睜開眼睛,她到底有什麽看不得的?
姬令雲燥熱心煩地想要打人。
手比腦子還要快,她揮手打在他的臉上,少年無奈,又給她喂了方才那東西,她的舌尖嘗到一絲甘甜的刺痛。
但也因為這痛,她知曉了吃的是什麽。
是血,他居然咬破了自己的舌頭給她喂血。
等等,這小子居然對她做這種事?!
而且,喂血什麽的,這到底什麽志怪話本裏的橋段?他的血還能解毒?
姬令雲氣得心口發疼,她事事學姬照月,就是不想輸給男子,親吻這種事,自然是得她主動她施舍,怎麽平白就被他給親了?
已經無法思考他那句什麽他們快追來了,追來又如何,反正你能全殺了。
但是……我可輸大了!
時間過得很慢,她在半暈半醒間又開始湧現方才那模糊不清的畫面,眼尾偶爾瞥見少年手中銀鏈在樹的陰影中,飛出一條長長的銀弧。
然後某個人的脖子上多了一道血痕。
血線在半空滑落,落在黃土塵埃中。
他似乎沒打算殺死那個人,也許他還得抓活口。
于是她耳邊充斥着被他所傷追兵的痛苦哀嚎,果然是神都的活小閻王,折磨人有一手。
她聽得乏了,而且方才他給的那一點血根本抵不過太長時間,是不是應該再親的時間長一點?
于是她嚷嚷着讓他動作快點,趕緊回來。
裴燕度自然是她最聽話的狗了。
所以,在一片哀嚎聲中,裴燕度将銀鏈重新纏在手臂,又放了一束煙火信號,回來将她重新抱在懷中。
“還要吃。”姬令雲梗着脖子撞上他的額頭,兩人額頭皆是滾燙,微濕的發絲纏繞片刻,裴燕度收緊抱她的手,運起輕功,縱身飛離。
“不抓人了?”姬令雲纏抱着他的脖子,微喘着問。
“再不幫你解毒,我就要死了。”
裴燕度聲音輕而微顫,少年的聲音失去了平日的冷意,尾音帶着些許絕望的甜。
姬令雲埋首在他的頸窩,明明少年身上血腥氣濃得要将她整個人包裹住,可她還是覺得安心,甚至因為他的慌亂不安而想笑。
“怎麽解?”她笑着問,指尖在他的鎖骨處亂戳。
裴燕度不語,帶着她如夜隼般潛入了神都的夜色中,在一聲聲宵禁鼓聲裏,來到一處更為荒僻,人煙稀少的宅院。
“你本來中的是失去神智的蠱毒,卻在進入莫黛的房間時,中了催動情欲的迷毒……這毒就在她腹中的蟲裏……本來是用來對付我的,可惜她不知我不畏蠱蟲……”
裴燕度這會子倒是向她絮絮叨叨交代一番,然後将她放在了一張看着很久沒有睡過人的床上。
姬令雲聽得心浮氣躁,伸手拉着他的衣襟,“啰嗦。”
莫黛就是那個仙姑,就是妹夫的外室吧?啧啧,對付男子用這種招數倒是很管用,畢竟姑姑說過男子不貪色都快絕跡了。
“接下來要冒犯郡主姐姐,所以不得不啰嗦,本來可以回去讓十哥來解毒,可路途遙遠……”裴燕度被她拽着,忍不住俯下身,又給她喂了一次血。
姬令雲這回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但很快裴燕度又強行分開,扳住了她的肩。
少年白皙而浮着薄紅的臉,美得像是夏夜最幽人心脾的花香。
像是浮在夢中的白蓮。
“……是我自私,不想讓別的男人見到郡主姐姐這副樣子。”
裴燕度斷斷續續說着,斷斷續續喂着血給她。
“不過,姐姐不必擔心,不會發生那種事。”
哪種事?
除了這樣還能有別的事?
姬令雲真是快暈了,猛然想到了之前看過的秘戲圖……
“本是我貪心暈了頭,也許莫黛的催情蠱真的有用……可郡主姐姐我不想被你讨厭……”
但在之後那段漫長的時間裏,她同裴燕度并沒有像秘戲圖那般,她連衣裳都完完整整,裴燕度除了給她喂完血後,她身上別的地方并未被觸碰。
除了某一處。
隔着輕紗裙裳的熱意,綿綿不絕流逝後,她的目光和神智皆恢複了清明,但迅速被不知為何流出來眼淚重新填滿。
她伸手撫摸着少年滾燙的耳廓,手指一寸寸沒入他的發間,然後笑道:“裴燕度,你真的要死了。”
“你身上是不是也帶着蠱蟲,否則怎麽能解的?”
“這個毒對你無效,那個毒也無用,在宮中一眼就能看出韋知源中了蠱,方才那些蛇見了你的血跟瘋了似的送死……”
“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我?!”
少年久久不語,第一次兇了她,“姐姐專心解毒,莫分心。”
姬令雲啞然,想要兇回去,卻被綿綿不絕的柔熱所包裹,喪失了神智。
原來男女之間竟然也是有趣味的。
就像這這荒僻的宅院也是有花的。
姬令雲走入夜色薄薄的庭院。
即使雙腿酸軟,她也不能再待在屋裏了。
雨後的庭院裏草色雜亂,皆是野花的花叢裏,有一株品相極好的蘭花。
比起數月前她送出去時,要長得精神了些。
這蘭花本就是生在幽谷,如今在此地也算相得益彰。
這裏是裴燕度的住所。
不對,嚴格來說,這裏是他買來放雜物的地方,因為他真正的住所在銀雀臺牢獄囚室,那裏不大,放不下太多私物。
而他似乎又沒有太多錢,只能在城南荒僻的坊市買了屋子。
解逢臣這幾年到底在怎麽奴役着他呢?錢也不給,人住囚室,身上還發生了異于常人之事,不然怎麽會既能解毒又不怕毒呢?
姬令雲身上的毒清除後,裴燕度就離開了。
他要去跟譚原聯絡,再待明日接她回宮。
不過眼下,她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都沾着這小子的氣息,都不敢照鏡子看自己有多狼狽。
她已是無法成眠,在外走累了,只得回房打坐念着金剛經過了一夜。
她入定到半夜,猛然驚醒,打開門看到坐在門邊廊下小憩的裴燕度。
果然是屬狗的。
少年換回了銀雀臺的玄裳,幹幹淨淨人畜無害的模樣,懷中抱着一疊幹淨的裙裳,見她醒了,雙手奉上。
姬令雲白了他一眼,拿過裙裳回房去換。
換好後,推門探頭,瞥了他一眼,“幫我梳頭。”
裴燕度手藝沒落下,是多年前在群青和藕荷手下學的,梳頭的力度又輕又軟,根本不像是随意就能要人命的手。
“人抓到了嗎?”
姬令雲這下想起來問事情進展。
裴燕度淡淡道:“我故意放莫黛走的,因為她受了很重的傷,想來她臨死前一定很想見到韋知源。”
“可是韋知源被我抓着,她現在一定在某個陰暗角度被蠱蟲反噬,加上她已懷孕……我并不想逼死她,已經讓十哥去找她了。”
“她要活着才能洗脫縣主的污名。”
莫黛……姓莫的。
姬令雲:“啊,你十哥就是姓莫的,對嗎?認識?”
“十哥第一次追蹤放蠱之人時,就隐隐覺察是本家的手法,不過他不方便親自來,只能拜托我。”裴燕度幫她重新插好蝴蝶簪,再輕輕梳攏發絲,“至于洛雨堂其他的人,比如被你傷了眼睛的老板娘已被八哥抓獲,追蹤我們的人若是活着,也被帶回銀雀臺。”
“莫黛她雖是韋知源的外室,可萬一她将罪責都攬下,那不便宜了韋知源?”姬令雲忿忿道,“韋知源想休了我妹妹,讓她給我妹妹下幻蠱,私下則百般對妹妹羞辱,再菩薩心腸的人也要心生怨念,心生殺意。”
“夫妻數載,不知為何怨恨如此深,居然連和離都不肯!”
姬令雲越想越氣。
“大概是,因為他當年被郡主姐姐所拒,又娶了跟您長相有幾分相似的縣主,但又不甘心罷?”
裴燕度手指輕輕揉着她躁動的額頭,神思恍惚道:“男子若是對某個女子求而不得,長久以往,心生偏執,我倒是能理解幾分。”
“你?”姬令雲扭頭看他,燭光與月色在少年眸色裏蕩漾。
“郡主姐姐莫忘了,我也是這般卑鄙的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