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禍根
禍根
紫微宮安福殿。
姬令雲跪在廊下,伸出雙手領罰。
還是被女帝姬照月親手打板子。
雖然用的是輕薄的竹枝手板,但這二十下打下去,也是極疼的。
她早晨從城南歸來,裴燕度送她去了太醫署一趟,由沈禦醫診病後,煮了清洗腸胃的湯劑催吐,這已經是受到第一道苦。
随即,裴燕度去回報女帝時,将昨日郡主以身犯險但立了奇功的事交待清楚,還求了女帝的責罰。
但姬照月并沒有為難他,反而讓他把姬令雲喚來,打了這二十手板,這是第二道苦。
“裴燕度如今還有用處,朕讓他滾去先辦事,事後再領罰,至于你,”姬照月邊打邊道,“你這膽子越來越大了,早知道當初該放你去學武了?”
“學武我也不成啊,太辛苦了。”姬令雲失了人前的端莊,哭喪着臉,委屈道,“陛下,我這不是也起了點作用麽?而且,我信裴燕度能保護我。”
姬照月失笑:“看來朕還得給你誇獎?”
姬令雲義正嚴辭道:“陛下确實該誇誇我,臨危不亂,舍身引敵,這一次喬裝誘敵,非但沒有驚動百姓,還為民除了害。”
“這莫黛同韋知源勾結,陷害令霜。他韋家咄咄逼人以殺夫之責休妻,這就是要當着天下人,打我們姬氏的臉。”
“若令霜坐實了殺夫之罪,那我姬氏女子以後如何自處?我也就罷了,可家族中還有未出閣的小輩,她們的婚事定會受到流言影響。陛下,如今銀雀臺已查明真相,聽說那莫黛也即将抓捕,此事一定要審得韋氏無從辯駁!”
姬令雲雖然是禍水東引,但确實将這件事的影響言明。
姬照月打完這二十下,嘆了口氣,“我知你嫉惡如仇,為了妹妹親身犯險,回去好好修養。”
Advertisement
“那韋家呢?姑姑,韋家可不能就這麽放過了!”
姬令雲見她不直面問題,隐隐覺出深意,忍不住又追問。
“阿雲,你往日從來不管朝中之事,雖然工部挂職,但除了種花也不管其他事,平素也不上朝,如今這是要咬定韋家了?”
姬照月似笑非笑看着她。
“京兆韋家,關中六族之首,自漢時位列三公到如今,百世公卿,九房官宦,聲勢龐大,連銀雀臺關押的杜秦風說帶走就帶走,盧珍之案懸而未結,看來是要以拖字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今還欺到我姬氏女子身上來了,令霜溫柔賢淑,就算是無法為韋知源誕下子嗣,那麽和離便是,為何要出此毒招休妻?這是要逼死令霜,威懾我們姬氏。”
“門閥世家在前朝已是朝廷禍患,占田占地,占朝堂職位,三公宰相輪流做,如今陛下開科取士,就是為了尋覓寒門平民人才,打破世家壟襲。”
“姑姑此心,亦是阿雲之意,阿雲若能盡綿薄之力,為姑姑解憂,也不枉姑姑養育我這一番恩情。”
姬令雲所言皆出本心,說到後面,已是情真含淚。
她的頭被姬照月撫摸數下,如同兒時那般的撫慰,亦是兩人之間的默契。
過了數日,姬令雲終于能接妹妹回家了。
這幾日她陪着妹妹在太醫署每日喝藥,簡直苦不堪言。
不過當妹妹知曉她竟然膽大包天喬裝去引敵時,從驚訝到佩服,如小女孩般不停追問她這一行的細節。
還贊嘆道:“裴副使居然能解蠱毒,那他果然厲害,果然是阿姐看上的人。”
姬令雲反倒沒好氣道:“此事他并未同我詳述,這幾日又不見人影,不知在做什麽,抓捕莫黛也沒聲沒息的。”
妹妹笑道:“阿姐,我想他定是怕了你,萬一你又要嚷着去抓人,那他又不舍得拒絕你,又怕你受傷,不如躲着你好了。”
兩人在馬車上笑談着一路歸家,但姬令雲看得出妹妹雖然信任她,亦有擔憂,如今只能希望家人關懷令她走出陰霾。
她無暇在家留守,好生囑咐妹妹,“休息歸休息,莫忘了多想想開馬場的章程,我讓人運來幾棵石榴樹栽在窗邊,正是開花之季,好好賞花,心情愉悅,剩下的事,交給阿姐,交給銀雀臺。”
“若是阿姐跟裴副使真的成了,那麽我也得準備婚賀之禮了。”姬令霜也不忘調侃她,“阿姐,方才妹妹忘了說,他啊,定是害羞了,那種解毒之法,連話本裏也未曾見過呢。”
姬令雲本來她不願說的,可裴燕度對女帝忠心到連這個細節都說了,她與妹妹夜話私語時,也沒想着隐瞞。
非但妹妹知曉,連群青她們四個都知道了。
群青還頗為忿忿,“趁火打劫呢這小子,輕薄娘子,想很久了吧,終于給她逮到機會了。”
胭紅對裴燕度印象最好,“迷情毒呢,還好是小裴在,不然咱們娘子臉都要丢光了。自家人,無礙無礙。”
藕荷最是溫和樂觀之人,“連陛下知曉都未曾罰小裴,看來這樁婚事,有戲。娘子也無需煩惱找不到知根知底又能拿捏的郎子做夫君了。”
群青不屑:“哼,小白眼狼當初能離開娘子,以後也不能太過信賴。”
竹月老實人一個,“其實我那會兒就覺得小裴特別黏着娘子,只若是他一直在咱們家做仆從,恐怕如今是攀不上這門婚事的。”
胭紅贊同:“若他一直當仆從,那頂多就是憑着相貌和乖巧被娘子收在房中,哪得如今的陛下指婚。”
群青捏着姬令雲的肩,慫恿道:“陛下還未點頭呢,其實娘子倒是真的可以多收幾人驅策,反正這世道男子有妻有妾還有外室,女子為何不能做?”
“免了,有你們幾個在我耳邊叽叽喳喳就已經夠熱鬧,除非你們都找了郎子,待我寂寞之時再找人也不遲。”
姬令雲把婚嫁重任抛給四人。
四人紛紛擺手,連藕荷都急了:“若是想嫁,早就讓娘子幫忙尋覓夫君了,現在咱們幾人過,就很好,這世道,好郎子簡直打着燈籠難找。”
姬令雲在家中修整幾日,忙着派人修繕新家。
還給新家取了個新名字:月枝閣。
竹子松樹梅花都選了好品種栽下,附庸風雅的樂器書畫也安置繡樓,池塘裏放了幾尾錦鯉和老龜坐鎮,從宮中移植了幾株荷蓮。
待安置即将完畢時,裴燕度終于肯來見他。
只不過身後還跟着老十莫無忌。
莫無忌這幾日忙着莫黛之事,看着臉色比之前宮中見面更為憔悴。
裴燕度直到她憋着一肚子疑問,簡略交代了事情進展,“莫黛已在銀雀臺保護之下,她堅持要保住孩子,所以求十哥幫忙,代價是将她與韋知源種種事交待清楚,還縣主清白。”
“保住孩子?你上次不是說她的孩子要被蟲子吃掉了麽?“
“不錯,只是那孩子還活着,與蠱蟲一起活着,莫黛要犧牲自己換取孩子的命,十哥要用家族禁術幫忙,這幾日耗損頗大。”裴燕度眼底淡淡烏青,顯然也是沒有休息好,“而且,莫黛還跟綠衣中蠱有關。”
姬令雲心中有數,蠱術本就是隐秘之術,能操控的人也寥寥無幾,又跟韋家有關,除了莫黛還有誰?
但她還是不鹹不淡道:“難怪裴副使如此忙碌。”
裴燕度見她臉色還是帶着不悅,像是領悟到了什麽,忙道:“還有一事,郡主聽了莫要動怒。”
“何事?”
“盧珍之死。”裴燕度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莫黛交待,也與她有些關系。”
姬令雲瞪大眼睛,攥緊了手中團扇。
“我和十哥求得義父手令,去刑部取盧珍之屍首查驗。”裴燕度聲音冷如冰,卻帶着些微怒意,“如是證實,杜秦風,韋家保不住他了。”
姬令雲垂眸沉默片刻,盯着裴燕度道:“本宮也要同去。”
她想來很少擺郡主架子,很少把“本宮”二字在非重要場合挂在嘴邊,如今她怕裴燕度拒絕,擡出了身份。
沒想拒絕的居然是莫無忌:“不妥,殿下未曾見過剖屍罷?若是屍體中還有蠱蟲,只怕要連連噩夢。”
“十哥,我帶你來見郡主将此事告知,就是知曉郡主一定會去。”
裴燕度反而替她說話,像是知曉她的決心與對盧珍的感情。
“若是郡主噩夢,卑職會守着您。”
裴燕度像是在理所當然說着這話,聽在姬令雲耳中卻是有異樣情懷。
去刑部觀看剖屍,她沒有帶群青,而是帶上了傷愈的胭紅,胭紅這些日子在養傷閑暇時,還給盧珍女兒做了衣裳,只是這女孩被盧家的人接了回去,她只得作罷。
但今日裴燕度也通知了盧珍在神都的親人,待剖屍驗明之後,盧家可以接人回去安葬了,所以盧珍女兒雪兒也會一同到場,讓胭紅見見這小孩。
盧珍是範陽盧氏偏房的女孩,父親任禮部侍郎。
盧氏夫婦膝下三子一女,如珠如寶的,沒想到才嫁過去數年就落得一屍兩命,只留下杜雪兒。
在知曉盧珍是被杜秦風多年虐待憂郁成疾而死後,盧氏夫婦将雪兒要回來,準備待此案了結後就給雪兒改姓盧,與杜秦風再無瓜葛。
當他們知曉,盧珍有可能是中了蠱才催生死念,頓時氣得要立馬敲登聞鼓申冤。
“不,本宮要銅匣告函!”
姬令雲将剛剛書寫完畢,墨跡未幹的信箋拍在桌面,包含怒意道。
盧父略有迷茫:“告杜秦風殺妻?”
姬令雲果決道:“不,本宮要狀告大理寺卿韋玄業,縱容其子指使蠱女謀害縣主,縱容學生杜秦風勾連陳州莫氏,殺妻禍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