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連環

連環

莫黛這一番陳情,幾乎将所知抖落幹淨,說罷,氣息徒然微弱,嘔出幾口黑血。

莫無忌接過她懷中嬰孩,扶着搖搖欲墜的瀕死女子,退出大殿。

陳州,莫家,種蠱。

自古巫蠱之術雖不顯于世,為民間隐秘傳說,但每朝每代總有幾樁蠱事出現在宮中,每次牽涉人之多,幾乎可令朝廷血流成河。

本朝女帝招攬天下英才時,亦有隐秘家族送來本代出色子弟入宮,旨在為聖人驅鬼避邪,女帝将其奉為國師,并無官職,卻有行走宮中的自由。

今夜明國師并沒有坐鎮上陽宮,顯然并沒有将莫黛當成威脅。

這亦是女帝之意,她不想将此事往巫蠱作亂上攀扯,姬氏王朝初定,不得出太大亂子。

姬令雲目送莫黛離開,又瞥一眼萎頓倒地的韋知源,知道他也無法掙紮,遂将綠衣之事接道:“陛下,綠衣害的是齊侍郎,但目的還是為了将我牽扯其中,毀我清譽,離間我與陛下之情。”

“作為阿姐,我很想知曉,為何英王要陷我于不義。”

姬令雲坐于英王對面,眼看手足無措的窩囊表弟連連搖頭,“阿姐,你我一齊長大,你待本王是極好的,本王絕無害你之心,而且方才莫黛還有綠衣,本王不認識……不,本王認得莫黛,她與王妃往來,為其解悶,只是這宮女綠衣,若她是種了蠱的女子,本王是萬萬不敢往宮中送的!”

英王尚算頭腦有一絲清醒,并未否認自己認識莫黛。

“帶杜秦風上殿。”女帝手托下巴,鳳眸冷視自家老三。

方才面對莫黛指認兒子,一直未曾出聲的大理寺卿韋玄業,眼看着柳儀起身,手中捧着的血書對着他露出微笑,臉色漸漸蒼白。

然後這位女帝新寵,又對着仍做閑庭信步、一臉坦然被帶上殿的杜秦風道:“杜大人,半年未見,陳州對草民的通緝令,看來是用不上了。”

杜秦風被銀雀臺看守了大半月,後被韋玄業接走才算知曉外界發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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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未搭理柳儀,像是不認識他那般,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姬令雲身上。

姬令雲此刻也在看他,帶着厭惡到冷漠的神情,像是在看一個即将被她千刀萬剮的屍首。

而杜秦風因為這種注視,竟打心底湧出難以言喻的快感,忍不住道:“郡主……”

他話剛出口,身後就有人将他踹倒,冰冷劍鞘抵着他的頸脖,一點點壓迫他俯首在地。

裴燕度生怕他出口污了姬令雲的耳朵:“見到陛下還不下跪?”

杜秦風只能看到姬令雲的裙角,仿佛他這一生就只能夠得上她的裙角似的。

柳儀自然是沖着杜秦風來的。

他攤開藏了半年的血印手術,大小不一的血印多達數百。

“杜秦風于陳州在任數年,收受莫家賄賂,放任莫家強掠童男童女改換門庭入其門下煉蠱。”

“柳儀一介草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下幾名孩童,卻被杜大人污成了拐子,上了通緝令。草民只得帶着陳州失去孩子苦主們的血手印與血書,北上神都投函銅匣。”

“不過陛下讓草民等,那草民只能等待時機。”

柳儀像是已隐忍許久,目指英王,“英王殿下,杜秦風不過一介寒門,背後有韋氏撐腰,而王妃又是韋家女,所以他在陳州肆意妄為,都是因為韋王妃的縱容啊!”

原本就滿頭包的英王發現,這一樁案子還跟他與王妃,他不知如何是好,面對母親的怒視,他連連高喊自己并不知情。

姬照月見茫然無措的兒子,頓時失望不已,厲聲道:“永和,你身為一地封王,本該好好治理,可在你的封地出現此等傷天害理之事,苦主告求無門……朕歷練你,你呢?你是瞎了嗎?你的王妃你的枕邊人做了什麽事,你都不知道嗎?”

英王本就是懦弱性情,這些年見兩位兄長先後被封太子,一死一廢,父皇死後又被奪了基業,他連姓氏都改随了母親,被封往陳州為王,又見長安洛陽兩京逆反母親者紛紛被抄家抄斬,恨不得終日沉醉酒香,龜縮封地不再回神都。

這一次母親陛下生日,他本想送個壽禮就走,可偏偏他心愛的王妃一定要留下來,說什麽姬令雲如今犯了兩樁案子被關銀雀臺,一定要瞧個熱鬧,看看一向待她如親女兒的陛下,該如何公正嚴明。

結果公正嚴明倒是真的等來了。

如今在殿上,他看着那一卷血書,膝軟跪下,不知該如何求饒,因為他根本不知情,若不知情也是罪,那只能認了。

可他的王妃,自幼與她長大的韋伏真,怎麽可能是主導這一切的人?

“陛下,王妃她……也許她只是耳根子軟,聽了韋家的話,也許……”

柳儀淺淺一笑:“陛下,也許英王只是被蒙在鼓裏了。”

姬令雲恰在英王身邊,作為表姐,她可不想這個老實弟弟替韋家背鍋,她伸手穩住英王的肩,贊同柳儀的說法。

“陛下,英王他年少與王妃就有了婚約,許是被癡情迷惑了耳目。柳儀,不知陳州當地如何看待英王與韋王妃的?”

“陳州民間是頗羨慕韋王妃的,還稱道如今女帝當朝,連陳州也是王妃主事,若是哪一日英王被封皇太子,說不定王妃日後也有稱皇之時呢。”

柳儀之前未并與姬令雲通氣,但兩人一唱一和,恰到好處。

韋伏真早在英王跪下時,跟着一起跪了,沒想被這兩人一通唱和,擡眸見女帝不怒自威的目光投來,登時吓得渾身冷汗,體若篩糠,聲音顫抖辯解:“陛下,兒臣确實與莫黛有往來,确實有收莫家賄賂,那也是沒辦法,強龍難壓地頭蛇,莫家在陳州經營多年,英王初來乍到,既無根基亦無手下,如何對付莫家?”

“那你是怪朕,不給你們豢養私兵之權了?”女帝饒有興趣聽她狡辯,“銀雀臺在救盧珍女兒時,所捕獲那些自認韋家豢養的殺手,皆是退伍軍籍,不知是算英王的私兵還是你們韋家的?”

韋玄業見狀知道不可再沉默,磕頭道:“陛下,微臣雖然教子女教學生無方,但韋家絕對不會豢養殺手私兵。”

韋相這時也不坐壁上觀,趕緊出來撇清關系,“韋家九房忠于陛下絕無可能做豢養殺手之事。”

“韋相年歲大,不必跪着。”女帝淡淡道。

韋相仍跪在地上,扭頭怒斥韋玄業道:“好好清理你的門戶,莫要連累我們韋氏數百年清譽!”

韋玄業這大理寺卿之職自然是不必做了,為人父,為人師表,做得如此糟糕,出了上陽宮,明日定會名譽掃地。

女帝沒看眼兩個老匹夫表演,對着英王夫婦道:“伏真上前,讓朕看看你。”

韋伏真跪着挪膝往前幾步,顫抖着微微擡頭。

“朕記得你跟阿雲有洛陽雙姝之名,不過你是世家女,她未曾經書香熏陶,除了腦子比你機靈,別的确實比不上你的。”

姬照月看着這個她親自為老三挑選的媳婦,又看看自己一手養大的姬令雲,果然還是自己養大的看得順眼。

“你看看她,現在還未出嫁,整日埋頭花田,脾氣又倔,好不容易挑了個夫婿人選,居然還是自己昔日的仆從。你呢,兒女雙全,貴為王妃,老三待你如珠如寶,不曾有過二心,按此來說,你比她的日子過得人人稱羨,朕很好奇你為何要毀她清譽呢?”

姬照月這一番話,不但聽得韋伏真冒汗,亦聽得姬令雲扶額垂首。

韋伏真咬牙否認:“陛下,兒臣……兒臣毀郡主清譽?這話從何說起?”

“阿雲,還是你自己問罷。”女帝将問題抛給了姬令雲。

姬令雲望着韋伏真笑道:“韋伏真,你我和陛下都是一家人,所以你莫要隐瞞,在謀害郡主和謀害陛下罪責,孰輕孰重,你需好好掂量。”

韋伏真眼瞳一縮,竟不敢看她。

“你為何要毀我清譽的理由,左右不過是,你嫉妒我,你從小就嫉妒我。”姬令雲自信滿滿,絲毫不給她臉面,“我有陛下寵愛,自幼不必拘束,你既羨慕我又嫉妒我,而我對你,卻并不在意,這才你最不能忍受的,對不對?”

“這一句,也不必回答我。”

“我從未把你當對手,現在亦是。”

她袍袖輕擺,一步步走到杜秦風面前,看着他被裴燕度壓得低伏的頭顱,生生忍住了踩一腳的念頭,畢竟若是這麽做了,顯得她多粗魯。

“今日你們韋家是脫不了幹系,你的父親和宗族恨不得與你撇清關系,因為你實在是太蠢,若是你有我這般聰明,就該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姬、令、雲!”韋伏真被她這麽一通奚落,心頭怒意大過了懼意,登時站起身來,恨不得要撲過去,與少女時那般同她争辯一番。

“盧珍墜樓,除了她備受杜秦風虐打,憂郁成疾之外,今日還在其體內剖出了蠱蟲。”

姬令雲根本不給她争辯的機會,伸手接過裴燕度遞來的刑部奏折,打開。

“我今日所求兩樁事,第一樁事是為妹義絕;第二樁事,我想知曉,為何盧珍會身中蠱蟲。”她聲音微帶哽咽,“她腹中的孩兒,早就是死胎,是被蠱蟲害死的。”

“杜秦風,你厭惡盧珍,可聽聞你對你們女兒很好,那麽想來,你要用她來毀我清譽,也要等她生下這個孩子。所以,你帶她回神都,是不是早就知曉她腹中是死胎?”

“這件事是不是與韋伏真有關?”

她話一出,杜秦風低低笑了聲,他後頸頂着劍鞘硬生生掙紮擡頭,對着姬令雲露出猙獰的笑來。

不等韋伏真出聲分辯,杜秦風望着姬令雲笑道:“是,與她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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