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譽

清譽

“杜秦風你閉嘴……”

韋伏真不顧是在大殿上,竭力叫嚷制止他說話。

但杜秦風已無所顧忌。

他在姬令雲殺意目光中,清清楚楚道:“盧珍撞見了下官與韋王妃的奸情,本是要殺她滅口,但她哀求說懷了我的孩子。

“孩子是無辜的,我只求王妃,王妃讓莫人家給她下了蠱控制神智,待她生下孩子再發落……可不知為何,她當夜腹痛不堪,我才知曉原來王妃本就是要殺我的孩子。”

“王妃之父是下官的老師,下官只得仰仗韋氏,隐忍悲痛。孩子死了,盧珍亦要求死。我與王妃本就在謀劃如何毀掉郡主清譽,盧珍求死,那我們就讓死在郡主面前,她答應了。”

這一樁樁事在杜秦風口中輕描淡語帶過。

姬令雲阖目不願再看他,裴燕度了然,又重新大力将杜秦風壓在地面。

韋伏真極力分辯,連連叩首。

“陛下,陛下,兒臣沒有!兒臣沒有與杜秦風有奸情!”

“兒臣确實暈了頭,想要利用盧珍、利用綠衣毀掉郡主清譽,可是兒臣絕對沒有與杜秦風有奸情,絕對沒有!”

杜秦風掙紮出聲,“下官懷中還有王妃的私物……”

韋伏真磕破了頭,血流不止,“杜秦風記恨我殺了他的孩兒,以清譽污蔑,請陛下明鑒!”

姬令雲聽不下去,徑自穿過人群,走至殿門平息怒意,她望向皓朗月色,清晖滿地,玄璧生輝。

在外間與殿外真是兩種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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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目一望,廊下有諸多人候着。

衆官對她行禮,其中一人神情溫淳,手捧諸多卷冊,正是禦史中丞紀宵山。

姬令雲道:“近日辛勞宵山兄。”

紀宵山颔首道:“禦史臺分內之事,此番查杜秦風,涉及陳州多年危害百姓之隐憂,宵山只做綿薄之力,擔不得辛勞二字。”

殿中還回蕩着韋伏真的争辯,這回輪到她被誣陷清白,姬令雲雖心頭快意,但還是覺得諷刺。

且不論杜秦風與韋伏真奸情是真是假,可韋家是要放棄她的,不然韋家就得沾染上謀逆之罪。

若只是韋伏真一人所為,亦要背上通奸、妒害郡主的罪名。

而身為王妃,韋伏真無論背上哪個罪名,都會讓英王失去争奪東宮儲位的資格,不會再有世家站隊支持他,只因德不配位。

縱容王妃,無視封地民生,家事外事都管理得糟糕,如何能入主東宮,将來如何治理天下?

今夜着實漫長。

姬令雲于月桐館安歇,其實自杜秦風咬着韋伏真不放開始,她的任務已完成,餘下的事,除了律法,都會由陛下定奪。

她今日只是做了陛下對付韋家的先鋒,解決妹妹與盧珍的事。

京兆韋家,數百年根基,不會輕易倒下,可韋家出了這麽一對姐弟,聲望受損是必然之事,韋家子弟升遷也會受阻。

門閥世家根深樹大,就算是陛下,也只能一點點削弱。

反正日子還長着呢。

等着越來越多平民寒門入仕,打破世家樊籠。

第二日出宮時,居然是裴燕度來接她的。

銀雀臺副使俨然已經成了她的耳報神,而且他還帶來了陛下的賞賜,陛下疲乏今日不見人,讓裴燕度帶來。

“不用看了,一定是金塊。”姬令雲讓他打開看,裴燕度一看,果然黃澄澄的金子晃眼。

“這世間還是金塊最實用動人,送我古書古畫都是擺設,難怪姑姑嫌棄我不解風情。”姬令雲并沒有為此感到羞愧,反而自信滿滿,“看來咱們這樁婚事,八九不離十了,姑姑補貼我私房,就是因為你窮啊。”

“……”

裴燕度陷入沉默,原本這樁婚事是他逼迫她答應的,但如今見她一臉占了便宜的樣子,總覺得有什麽不對。

昨夜那一幹人等的判決在早朝時下達。

韋玄業自呈辭去大理寺卿之職,韋知源罷官流徙北地,英王與韋伏真流放瓊州,杜秦風罷官斬首,至于陳州莫家,得待新任官員去當地處理。

“莫黛死了麽?”

姬令雲聽完他的回報,已是興趣闌珊,逝者已逝,就算償命也無法複生。

裴燕度道:“子時氣絕,十哥将帶着她的屍首和孩子回莫家。”

“你呢,身上真的有蠱蟲是不是?”姬令雲又想起之前未曾得到的答案,忍不住問。

裴燕度沉默以對。

“我若将此事告知陛下,讓她來問你,你固然會回答,可是你就失了做我夫君的資格,還是不劃算,你現在你對我來說,很有用。”姬令雲并不想逼他,反而悠然道,“再找第二個像你這麽聽話有用的郎子,可太難了。”

……

這口吻仿佛并非是裴燕度逼她訂下婚約,而她逼着他答應的。

她就是有本事不被人牽制。

她告誡他:“那你可最好別跟莫黛似的,這麽輕易就死了。”

裴燕度垂眸,“命賤之人,最難死。”

月枝閣,炎日曬過的池塘,不過幾日,綠萍已生覆半池,宮中移來的荷花初綻,清風徐來,宅院裏竹枝婆娑,閣前竹簾輕晃,頗有意境。

姬令雲從盧珍遺物中拿到了古蓮子,是那一日萬輝樓盧珍本要送給她的。

古蓮子殼厚,需要磨去外殼,再放入水中等待發芽。

她将這十幾枚古蓮打磨完,準備用晚膳,剛給繡樓挂上燈籠,就見銀雀臺那頭傳來動靜——仗着自己輕功好,幾乎沒有走過正門,一心只想着翻牆的裴燕度,來蹭飯了。

她這幾日住在月枝閣都快要習慣他這般作派。

不回家的緣由是,神都近來因韋家之事仿佛紛紛嗅到了風聲,各家派了拜帖求見她,理由不外乎買花、說媒、讓她指點書畫等等,她把藕荷胭紅留在家中應付,自己帶着竹月躲在此處。

若是要一個個見,只怕沒完沒了。

而且她又不想入主東宮,何來這麽麻煩結交,想買花,讓藕荷幫他們去挑,想說媒,讓胭紅告知已有了屬意之人,只等陛下賜婚。

至于指點書畫,她只會種花,就不必外行指點了。

群青應付外事自如,派去跟着妹妹,處理從韋家搬嫁妝、在神都郊外選馬場等等事。

竹月做的菜清新可口,正适合漸入暑的天氣。

竹月見裴燕度來了,放下菜就回廚房自己去吃了,留下姬令雲與裴燕度兩人獨處。

裴燕度如多年前伺候她用膳,她本有些不慣,但享受得多了,也不再別扭。

而且裴燕度話也多了起來,甚至還會找話題,“英王夫婦明日離京前往瓊州,郡主要去送麽?”

“不要,若不是老三哭求跪了一夜,姑姑才留下韋伏真的性命。我去送行,只怕見到她就想把她掐死,那老三就白跪了。”

開玩笑,她可不會當場弄死韋伏真。

“郡主若真的想殺韋伏真,我可在途中暗殺。”

裴燕度給她舀了一勺帶着解暑的酸梅湯,語氣比她還平淡無奇,仿佛只要她點頭,韋伏真就活不到瓊州。

姬令雲搖頭:“盧珍之死,罪魁禍首還是杜秦風,護不了妻兒的男子死了活該。其實韋伏真活着也是折磨,失去家族庇護,失去名聲,失去榮華,老三以後只怕對她也不如往日那般了,這好像比直接死了還折磨。”

“郡主心善。”裴燕度閉眼誇。

夜晚入睡前,她與竹月和裴燕度輪流下棋玩雙陸,待到她生出倦意,竹月伺候完她沐浴退下。

因為裴燕度要留在外間守夜。

姬令雲這幾日總是有錯覺,仿佛這七年,裴燕度未曾離開她投奔解逢臣。

至于半夜被熱醒,迷迷糊糊叫喝水時,見到少年的臉龐出現在帳前,她并未感到驚訝,睡得衣裳淩亂也沒有遮掩的意思。

她半夢半醒時,膽子也比前大,放任正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入了帷帳。

少年燭光月影中的容色朦胧宛如谪仙,送到她唇邊的杯盞,她側頭不接,故意調戲道:“要解毒那般的喂水。”

她想看他羞赫漲紅臉的樣子。

但好像失策了。

這個少年郎不是養在她身邊乖巧的黃犬兒,是離家多年歸來,在外面耍狠撒野慣了的賊大膽。

少年陷入她的錦帳中,本是她要主動,結果力氣比不過,生生被壓在枕上喂了一通。

“郡主姐姐,除了我之外,有人這般喂過你麽?”

裴燕度手指蘸水潤濕她的唇,坐在她床邊,如是問道。

那神情像個男妖精。

姬令雲戳着他的額頭,“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反正我可以同別人,你不行。你若是背着我做了不幹淨的事,婚契就作廢!”

“好。”裴燕度又變回乖巧的模樣,害得她攢出來的一絲微怒煙消雲散。

因為夜晚有這一出讓她十分受用,她又在月枝閣懶怠了幾日,若不是妹妹選中了馬場,她要親自陪同去開價購入,否則真的懶得出門。

又曬又熱的,出門一趟,渾身是汗。

馬場在洛水附近,是個已經營數年的小馬場,只因馬場主家中欠債急于出手,馬匹有近五十匹,還有幾匹待産,均是西南邊民的馬種,适合羁旅、行商、賽馬球,十分實用。

馬場近水,草料豐美,姬令雲同妹妹騎馬環視一圈,甚是滿意,可沒想卻在馬廄撞見了不想見之人。

李從雲。

而妹妹也無奈道:“阿姐,這馬場還是從雲哥哥手上得來的,他想以馬場向阿姐賠罪。”

“不必向我解釋你與韋家的關系,或者又想着編理由來陳清自己是不得已。我一向只看事實,說得天花亂墜也不想聽。”

姬令雲沒有拒絕李從雲獻上馬場,只是不願與他多言,正馭馬離去,卻被李從雲攔住。

“阿雲。”李從雲見她面色冷淡,只得長話短說。

“我知你屬意銀雀臺那個小子,但你不知,他在長安養着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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