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劫波
劫波
姬令雲在安昭寺住了三日,由珠娘陪着将悲田院大小事務都弄了個清楚。
而這幾日裴燕度也沒閑着,與殷城調查雲羅山莊的舊案,而且還主動去找了裴良一次。
裴燕度向他詢問葉春生之事,裴良一怔,“他不是說同裴指揮使很熟麽?打小的交情。”
“就是他同你說我可能是你的侄兒吧?”裴燕度不知他是真傻還是裝傻,“我與他并不熟悉,他在你府上做過事,你可曾調查過他?”
裴良無奈道:“去年那會家中缺人手,招了他進來護院,而且他在長安幫派混過,認得他的人不少,管家就沒有調查。前幾日說老家有來信讓他回去料理田産,拍拍屁股就走了。”
裴燕度知道問不出什麽,本要告辭,那裴良卻還想扯着他去看舊宅,說不定他有童年印象。
“裴大人,我真的高攀不起你們裴氏,你就別白心思了。”
他無暇與裴良扯掰認親之事,眼下他要與殷城去赴約。
殷城動用人脈,托幫派秘密約見了三年前被雲羅山莊主動找上門的雇主。
為掩人耳目,雇主要約他們在曲池江船上相會,确保無人偷聽。
殷城與裴燕度喬裝一番,在夕陽之下劃舟朝着江面烏篷船而去。
殷城不悅道:“長安這麽多隐秘之地,非得到此處,真是麻煩。”
“江湖規矩,就按他們的來,反正我們會游水,還怕有詐不成?”
裴燕度口吻一直都是藝高人膽大的典範,殷城摸了摸自己的臉,“你就當哥哥老了,我們差了十多歲呢。”
“六哥向來謹慎,想來就是我這般年紀,也不會如此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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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最近心情愉悅,說話也欠揍,難怪雲羅山莊要在此時動手了,免得你得瑟時日太久。”殷城說着說着,忽然捶了捶手心,“雲羅殺手不會就在這水下吧?”
“說不定哦。”
裴燕度這些日子能陪在姬令雲身邊,心情不自覺得好,恨不得那些殺手立刻化作水鬼跳出來,此事早點解決早點回神都。
兩人上了烏篷船,見到了坐在船篷裏,帶着上元節面具的……女子?
殷城了然道:“原來是一位娘子,難怪要避人耳目。”
這女子鬓角微微發白,看着是上了年紀,不過她的聲音溫和,一來就同他們道歉:“讓二位大人親來一趟,真是麻煩了。”
殷城道:“小心謹慎是應當的。”
“長話短說,三年前,我夫君與兒子往來西域行商歸來途中被劫殺,本以為是馬賊所為,一個月後屍首運回長安準備下葬,一個神秘男子找上了我。”女子緩緩道來,“他拿出證據,證明他們父子是被我夫君弟弟所殺,可我并不知曉他有個弟弟。那男子同我說,他是我公公的私生子,不日将至抵達長安,認祖歸宗,繼承我夫一手創立的家業。”
“那男子說,只要我将家産一半作為傭金,那這個私生子會死得很慘。”
“我不知真假,但當時悲痛萬分,錢財乃身外之物,報仇雪恨才最重要,于是答應了他。”
“果然三日後,夫君弟弟回來認親了,但就在認親當夜,他在飲酒後,不慎栽入井中,待被人救上來時,屍體都泡爛了。”
女子說罷,面具下的目光一直冷得發亮。
殷城還在聽小道消息那般回味,而裴燕度直截了當問道:“後來那個男子如何取這一半家産?”
“在夫君弟弟死了三日後,我又見到那個男子,他讓我把一半家産兌成金塊,放入夫君弟弟的棺材裏。那一日下葬,他的棺材尤其重,巫師說可能是怨氣太重,于是多叫來幾人擡走。”
“又過了三日,莊子裏守墳的老人來報,那棺材被人掘過了,連屍首都像是被野狗給啃過,總之慘不忍睹。想來,也是那個男子所做,這下我徹底能睡得踏實了。”
女子又接了一句,“後來我再也不曾見過那個男子。他的長相很普通,普通到事後我都不記得他的樣子。”
“我能确定他是雲羅山莊的,是因為他自己說的,想來是要把名氣打出去罷。”女子頓了頓,“我能說的就這麽多了。”
裴燕度沉吟不語,殷城略有不滿,“這位娘子,你真的不知道如何聯系他嗎?”
女子搖頭。
裴燕度冷笑一聲,“秦越館的秦娘子,據我所知,你有個妹妹,去年她的家中失火,只活下她與女兒,公公丈夫小叔子都死了,這未免太過離奇了吧。能死得這麽幹淨,真沒有雲羅山莊的手筆?”
女子被裴燕度一語道破了身份,眼中的平靜頓時被擊碎,“你……好一個裴指揮使,你是如何認出來我來的?”
“秦越館?東市賣女子裙裳那一家?貴得要命的,我想給珠娘買條好看的裙子都得花掉大半月俸呢。”殷城一臉驚訝,也問他,“你是如何知曉的?”
“秦越館在神都的分號,我借八哥的錢給姐姐買衣裳,她家裙子在邊角有特殊标識,方才進來時這位娘子裙邊也有。後來她道出家事,我正巧翻閱過這三年長安亡者宗卷,就對上了。”
裴燕度對上秦娘子的眼睛,“他都留下了雲羅山莊的名號,如何不給你聯絡方式?你妹妹的事,左右不過是日子過不下去,又逃不掉,你才找的殺手吧?”
“裴指揮使,如此年輕,心細如塵吶。”秦娘子贊嘆不已,但随即搖了搖頭,“可我不能說。”
殷城奇道:“為何?你有何難處,是怕報複麽?”
秦娘子摸着面具,幽幽嘆道:“因為啊,他們會親自來帶裴指揮使回去的,何必再問呢?”
她聲音由溫和變得尖利,最後幾個字居然又變成了男音。
面具同時摘下,露出男扮女裝的臉。
殷城手按在刀鞘,對這人喝道:“葉春生!”
船在他的喝聲中開始左右翻騰,仿佛下面真的來了水鬼在企圖将船弄翻。
而與此同時,裴燕度将不知何時垂落在水中的銀鏈猛地一拉,只聽水下一聲悶哼,碧色水面頓時湧出緋色血跡來,船晃動幅度漸小。
葉春生仍舊贊嘆,“不愧是小裴老大,原來早就有所防備。”
“不必落水弄濕了衣裳,你要我帶回雲羅山莊?可以,就這條船吧。”
裴燕度施施然坐下,瞥了一眼殷城,“六哥,你劃船回去罷?哦,不對,我們的小舟應該被弄沉了,你水性好,游回去吧。”
殷城拔出刀來,見他不反抗的模樣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瘋了?我們兩個可以對付他們!”
“水下大約有十來人吧,船一沉,我們打不過的。”裴燕度劍柄敲了敲船底,冷冷道,“你走吧,我不想珠娘等不到你,而我正好想回去看看呢。”
葉春生看着他提在手中黏着血肉的銀鏈,舌頭舔了舔摸了口脂的唇,“小裴打小就講義氣呢,我們雲羅山莊怎麽能養出這麽個孩子呢?真是該帶回去再好好調教一下。”
……
悲田院,姬令雲在幫着珠娘收草藥,做了三日的活,她已得心應手,還認識了許多花草藥。
珠娘在廚房煎藥,竹月被她打發去幫珠娘了。
姬令雲将藥分類裝入袋中,看着門前夕陽下的街道,在思忖裴燕度何時歸來,也不知今日見那人有何收獲,她已出來三天,明日也該回去了,不然風熱三天不見人,也夠讓人起疑的。
若是再打聽不到消息,她就以入山尋幽蘭之名,帶着些禁軍去搜尋,而且,胭紅那邊也該有一些消息了。
她正想着,忽然被人扯了扯袖子。
她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個叫錦繡的孩子,這幾日錦繡跟她說過一些話,還給她介紹了她們每日去采的藥,她問過錦繡,病好了想去做什麽生計,錦繡笑嘻嘻地說要留在這裏陪伴珠娘。
錦繡比同齡孩子矮瘦許多,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看着讓人憐惜。
“錦繡?”姬令雲問她,“其他人呢?你們不是應該這個時候采藥回來麽?”
錦繡望着廚房,将姬令雲拉到一旁,聲音顫抖道:“雲姐姐,我、我把人弄丢了。”
什麽?
“今天只有小花和秀秀跟着我去,本來我們都采完藥回來了,方才秀秀嘴饞想去街口買餅吃,我讓小花陪着她,自己先帶着藥回來了,沒想在後院等了半天也不見她們。”
“現在又快宵禁了,我害怕。”錦繡淚眼汪汪對她道,“雲姐姐,你陪我出去找找好嗎?”
姬令雲看着天色,問她,“是往後院麽?”
“是的。”錦繡拉着她的手,女孩手冰涼的,姬令雲本不習慣被陌生人拉着,但又不好甩開小孩,跟着她疾走了幾步,在跨過石牆門時,忽然頓住腳步,生生把要往外沖的錦繡拉住了。
“怎麽了,雲姐姐?”錦繡臉上寫着焦急與疑惑。
姬令雲松開她的手,“我不識路,還是請寺中大師們尋一尋罷?”
錦繡搖頭:“不好麻煩的,他們哪有空管我們……”
“我聽珠娘說過,你擅長跑步,雖然看着瘦小,但能跑很久。”姬令雲轉了轉眼珠,“而且你的膽子其實很大,院中每次有小孩死了,你都會去亂葬崗幫他們燒紙。”
“為何今日,扮作膽小的模樣求助于我這麽個不識路且嬌滴滴的人呢?”
姬令雲話音剛落,那錦繡原本故作可憐的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啊,郡主殿下,真難騙呢。”
“還好裴指揮使不在身邊,就算您再聰明,也得跟我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