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月迷
月迷
姬令雲在月梧館的小佛堂裏念了三日的經。
多虧了之前有在銀雀臺的經歷,讓她心定了不少。
這三日裏她除卻抄經吃齋就是每日傍晚宮門落鑰前,從太醫署歸來的群青打聽到她父親姬謙文今日病況。
但一個兩個都說身子安然無恙,但就是不醒。
而外面明堂墜龍案也查得人仰馬翻,凡事那段時間入宮參與修建明堂的工匠都被查詢一番,刑部大理寺和銀雀臺還有洛陽令都在沒日沒夜地審。
但姬令雲想起裴燕度,這機關是他發現的,看來解逢臣早就讓他開始查,而且說不定也鎖定了兇手,現在不過是陛下需要走個過場。
這戲臺子才開始搭起來。
姬令雲除了擔憂父親能不能蘇醒,還得惦記圈地禍害百姓事如何平息,除了還地于民,平息民憤,處置文水官員之外,就是賠錢。
這筆帳雖然與她這個做女兒的無關,她也要拿出來,因這次陛下定要罰父親,母親和妹妹不可跟着吃苦,哥哥不知會不會被牽累,家中這麽多口人,萬一府邸被沒了,被抄家了,她也得幫襯。
還好她是有錢有地有宅子的郡主,是當今陛下要保住的人。
若是她現在沖出去摻合,那就一點指望也沒有了。
果然,到了第四日,陛下終于放裴燕度來看她了。
她與裴燕度自落雹後分離,期間那一次匆匆見面也是落得不悅,算起來也有近十日的未曾好好說過話。
不知為何,雖然之前如此親密,可回到神都之後,兩人就生分起來,尤其是現在。
那一日她将他撂下馬車,當着這麽人的駁他面子,也不知這位如今炙手可熱的裴指揮使會不會心中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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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姑姑說過,從底層發跡起來的男子,最是看中自尊,以前被踩得有多狠,頭伏得有多低,發跡後就有多執着多在乎。
姬令雲跪坐佛堂,讓群青領人來此,菩薩座下,線香缭缭,聽到動靜後,她趕緊雙手合十,微微阖目,手中握着佛珠。
裴燕度進門本是無聲,可不知為何卻要弄出動靜來。
還了三聲敲門。
可這門是敞開的。
她心中輕哼了一聲,沒搭理。
裴燕度在門外伫足片刻,随後嘆了口氣道:“那我可就冒犯姐姐了。”
這話為何如此熟悉?
姬令雲還來不及回想,就聽裴燕度居然把門給關了,也不拿蒲團,就直愣愣跪在她旁邊的光滑如鑒的石磚上,雙手合十對菩薩道:“菩薩在上,小人惹惱了郡主姐姐,還請菩薩替小人傳個話。”
花樣還挺多。
姬令雲早已微微睜開偷瞄他,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今日還打扮不錯,還熏了香,看來之前倒有好好洗淨打扮。
哄人取悅的表面功夫倒是做足了。
“小人思念姐姐,又怕她不信,菩薩幫小人托個夢吧。”
裴燕度驟然轉過臉來,露出乖巧假笑哄她。
不愛笑就別笑。
雖然笑起來也很好看,但是嬉皮笑臉是輕浮浪子所為,谄媚。
但姬令雲還是吃了他這一套,她果然還是平易近人,十分好哄的主子。
她放下手掌,瞪了他一眼,“你這小子心眼太多,以後我可對你留五分,不,留七分。”
“那姐姐之前對我并無太多保留了?”
裴燕度不愧是在銀雀臺審訊的好手,立刻抓到她這句話不放,放肆地自身後抱住了她。
也沒給她掙紮的空間,兩人貼得緊密如一人,發絲迅速交纏不分你我,她的下巴被他扳到一側,密密舐吻。
她脖子微酸,但很快就忘諸腦後,因為裴燕度開始親她的脖子。
“我還沒洗……髒……”
雖然端坐一日,心靜自然涼,可卻是攢了一日,她聞着他身上的皂香花香,倒是別扭自己髒了。
“姐姐是天仙,怎麽可能髒?”
這情話如同天生的,密密麻麻沒完沒了,比起那日在馬車上的疏離,兩人又像是回到了長安時的親密無間。
最後她被壓得跪着的腿都麻了,裴燕度趕緊揉捏着她雙腿發麻之處。
太會伺候人了。
姬令雲腦子略略放空了片刻,枕着他居然就這麽舒服得睡着了。
她已經幾日沒有睡好。
連夜點燈抄經,勢必要抄上厚厚一疊《金剛經》給姑姑看。
加上又擔心外面的事,并沒有睡踏實過。
但裴燕度不能留夜,他望着姬令雲的睡顏,只得狠心把她喚醒了。
“這回是真的要冒犯了。”裴燕度正色道,“外面的事,我得撿能說對姐姐說。”
“行了,我知道了你上次不說,是為我好。”姬令雲早就原諒了他,但生氣還得生,只是又很快被這小子哄好,她可真是随了菩薩的好心腸,“這次,你還是按你的來,我可不是不講理的。而且,你奉陛下之命,是陛下的臣子,本就不該對我說太多。”
裴燕度這次是由衷微笑,“姐姐是世間最心善的人。”
終于到說正事之時。
“姐姐最關心的就是憲王,所以我就從憲王三樁案子說。”
“三樁?”姬令雲忍不住問道,“除了明堂墜金龍案,文水圈地案,阿耶還犯了什麽罪?這別是要讓姑姑給砍了吧?”
“姐姐莫急,在陛下那裏,只要不涉謀逆奪宮,一切都有轉圜。”裴燕度還是賣了個關子,“還是先來說第一樁明堂墜金龍案。”
“此案由洛陽令解逢臣與刑部共審,工部已核查結束,但當日安放金龍的匠人中揪出來制造機關之人,那匠人姐姐認識,就是今年飛花榜中姐姐推薦的那位民間泥瓦匠。”
姬令雲真是一頭霧水,但也驚出一身冷汗。
裴燕度很快道:“那人很快交待,自己因受郡主推舉參與修建明堂,可他本人卻是前朝李氏某位被殺的皇族家仆。故意派人散播自己的名聲,引來郡主賞識,他的祖上本就是修建過大明宮的匠人,所以他能得郡主賞識,全賴手藝。而郡主查不到他的來歷,只因他早早就離開了主人,自立門戶。”
“他只想設計金龍墜落,并不想害人,只想讓明堂建好後引動金龍墜落,明堂随不致倒塌但會損毀,會讓陛下失了面子。可他那日做機關時,被前來巡視的姬承炜發現了端倪,逼問他,還拿他的妻兒威脅,他才告知機關所在……若不是那一日金龍被引動墜落,他還不知原來姬承炜是為了想要殺害憲王。”
姬令雲松了口氣,“所以此事,就落在了承炜哥哥頭上了。”
後來之事,正如她所猜測,裴燕度說陛下知曉後,當夜就命大理寺把姬承炜給抓進去了。
因為陛下已經接了解逢臣送上的文水縣皇親圈地案,這案子她沒有讓解逢臣辦,也沒有給銀雀臺去審問,而是交給了當朝宰相之一的祁澗溪。
祁宰相曾在大理寺任職,三年內将積壓的數千餘新舊案件判決處理,公平公正,無人喊冤,在民間頗有聲望,幾番起伏後,被陛下升任當了宰相。
現在文水縣案子牽涉皇族,陛下不想偏私,于是交給了祁宰相并大理寺審查。
而文水縣案子不僅涉及姬承炜一人,還有陛下的大哥憲王姬謙文,可憲王如今暈迷,大理寺得令後入憲王府禮貌翻查了一番。
憲王妃十分配合,将府中賬冊都拿出來,還道:“王爺昏迷無法受審,那麽就讓當兒子替父受這一遭。”
于是世子姬承思代父受審,說是受審,實則是入大理寺獄跟姬承炜一塊待着。
“圈地案的卷宗,我偷看過。”裴燕度這次真是好幾次語出驚人,“解逢臣不讓我碰這案子,因為他早在數月前就收到消息調查,所以我在他把案子呈陛下時略微偷看了。”
“就我所看,憲王圈地并非是将據為己有,而是為了将地賣出填補明堂建設用度空缺,貪賄也是為此。”
“雖然憲王昏迷未醒,但是府中書房搜出了秘密賬冊,裏面的支出收入賬目跟解逢臣所調查的差不離,那錢都用在了明堂。”
“而姬承炜卻有別的心思,他圈地只為在文水建立姬氏上七代祖廟,大約就是小明堂的意思吧。”
姬令雲聽完一陣無言,姬承炜圈地建祖廟,只因為他在禮部,想做些讓姬照月開心的事,也只能往這方面下手,此事不提。
但父親……這明堂建立确實耗損國庫極大,但他為何不對陛下明言?他雖然主理之人倒也不必冒此風險……
就算退一萬步,可以找我這個女兒幫忙啊。
莫非父親為了面子不願開口?
雖然父親看着是能逃過一劫了,但她這個女兒心中總有說不出的惱悶。
“我就知道,他和阿娘都沒有把我當親生女兒,後來我才知連抓周都是在宮中,他們都沒有來。”
姬令雲想起略懂事之後被抱回家時,正好是妹妹的抓周日,她見妹妹被抱着,抓到了胭脂盒。
妹妹被父親笑着用胭脂點了額頭,而阿娘則嗔怪道都是阿爹把筆放遠了,不然妹妹就抓筆了。
而她當時好奇問阿爹阿娘,她抓了什麽之時,他們竟然不知,還讓她回去問陛下。
她那時心中就已有懵懂的別扭,只是她不願多想。
如今父親這件事,讓她不得不想。
可一想,就忍不住落淚了。
“那姐姐,你抓了何物?莫非是佛珠?所以姐姐後來出家了幾年,心存慈悲的小菩薩?”
裴燕度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聲線溫柔輕盈,帶着淡淡的笑意,安撫着她。
姬令雲被他這麽一問,不知為何驕傲起來,噙着淚水道:“哪能啊,我可是抓了鞭子的小郡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