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折翼

折翼

姬令雲因童年往事而傷懷,但她已長大,這點悲傷與裴燕度的身世比起來,真是天上人間各有不同。

若不是被當作姑姑長女替身抱養入宮,那麽她現在無法成為武朝尊貴自由的郡主。

人若求全,那就是貪得無厭。

她雖然沒有在父母身邊長大,但卻擁有姑姑的愛,姑姑又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女帝,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漲船高。

自幼拘束甚少,又能學喜好之事,不必困在宅子裏,不必依附夫家。

于是在裴燕度的逗笑和自己的開解中,她收了眼淚,命令道:“忘了我方才落淚之事。”

裴燕度笑了,“我只記得姐姐抓周是小鞭子,難怪姐姐喜歡用鞭子罰人。”

姬令雲知他不能待久,遂問:“第三樁呢,阿耶牽涉三樁案子,真是讓人刮目相看了。”

這可比她四月牽涉兩樁案子來得更為複雜兇險了。

“第三樁就是憲王他昏迷不醒另有緣由。雖然是被雹子所砸,但馮老禦醫卻查出他是身重奇毒才致昏迷不醒,但老禦醫他見過這麽多內宮陰私,自是有保命之法,不然怎麽能活到九十多還能出診呢?”

“所以因他開口無事,看出問題的禦醫也不敢亂說話。

裴燕度難得語氣歡快些,還調侃起來,讓姬令雲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沒有被毒死,而是讓他一直暈着,一來尋到了暈迷因由,二來是這有毒就有解藥,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于是馮老只告知了陛下,這毒的解方他也在命徒兒秘密研制。”

姬令雲反倒嘆了口氣,“若馮老能救醒爹爹,我必定登門感謝,之前我還腹诽他是敷衍做事,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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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毒之人,必定不是姬承炜,可不是他,又是誰呢,如今墜金龍也指向他,倒是讓人摸不着頭腦,難不成這就是薛陵的計劃麽?姬氏皇族內亂,且都是陛下至親,這……”

她不敢往下細想。

裴燕度只道:“如今陛下交由我保護馮老,任憑差譴。”

也對,交給他保護最好不過。

墜金龍案如今跟文水圈地案都指向姬承炜一人,那麽已經算是并案,一切都會由秉公執法,聲望頗高的祁宰相處理,只要他斷清了案,那民間對姬氏皇族的議論和流言,亦會漸漸平息,不致影響陛下天威。

裴燕度離開月梧館時,天色還未暗。

只因陛下只給了他一個時辰,将外面事情進展将給她聽,也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大約也是想看看她的反應。

帝王的猜忌之心,與多年情同母女之情橫在兩人之間,她每一步都不能踏錯,不然不但失了帝心,也會辜負這份親情。

聽到這幾個消息,她這一夜終是能早早睡了,心中大石落下大半,格外舒坦。

只是這又過兩日,群青自館外帶來了一個傳遍兩京的大事。

長安,天降祥瑞于大明宮。

數十只鹦鹉出現在大明宮廊下。

鹦鹉能言,宮人于清晨起初到鹦鹉在叫着“這裏”、“折李”之音,紛紛圍觀稱奇,後來不料那數十只鹦鹉飛走之後,剩下一只飛不走。

群青賣了個關子,“那只飛不走的,娘子你猜為何?”

祥瑞自古都是騙人的。

姬令雲心中小聲嘀咕着,只因知道當年姬承炜制造了諸多“祥瑞”助姑姑登基,以正名得位是天授。

就算大家覺得離奇,但吉祥事,誰都喜歡聽。

但她還是回答了群青,“我猜,一只鳥飛不走,那必定是翅膀壞了,對不對?”

她見群青露出佩服神色,心中更是篤定此事不實。

“對啊,娘子太聰明了。原來這只鹦鹉居然是兩只翅膀斷了,宮人們這才想起方才那十幾只鹦鹉的聲音,是折翼,折斷羽翼之意。”

……

鹦鹉折翼?

這算是什麽祥瑞!

姬令雲腦子一向轉得快,明了之後,異常生氣,啪得将杯盞重重放下,“太過分了,姑姑還在位呢,就敢咒我武朝折翼了!”

“鹦鹉,指代武,我姬氏武朝折翼?誰是翼?誰是陛下的左膀右臂?目前除了承炜承言兩位堂哥得寵,還能有誰?姬承炜身負罪責下了大獄,這下一個該倒黴的就是姬承言了。”

姬承言,兵部尚書之職,雖然資歷并不配,但誰讓他是陛下的親侄兒呢。

兵部要出什麽事?莫非是戰事?

西邊北邊都有不安分的屬國蠻人……姬令雲氣極了反而冷靜下來,将自己代入,若她是這制造“祥瑞”之人,恐怕這牽連姬承言的禍事已經在部署了。

很快就會傳出來。

而能在大明宮制造“祥瑞”的,最方便的就是能在長安皇城內外自由出入的金吾衛左将軍殷城。

殷城如今受制于薛驸馬。

那答案就是呼之欲出。

難怪薛驸馬人看着奄奄一息吊着口氣,原來就是在等天時。

也許他們并沒有那麽快采取行動,可老天送了機會。

六月天災。

明堂墜龍。

皇親貪賄。

明宮祥瑞……實則詛咒,警示,天罰。

這一樁樁事緊密接連而來,陛下身邊無人可用,無人可信的話,那麽只有召回遠在巴州流放多年的親兒子。

群青還道:“今日早朝,祁宰相當堂為陛下解夢,也說這鹦鹉取武之音,代表武朝陛下,其子則為羽翼,如今兒子不在身邊,若能召回,此雙翼将領武朝振興。”

姬令雲道:“祁宰相不會偏私,也是安撫流言,穩固朝野之意,但他這話倒是正中某人下懷,看來這人若是無所事事,只能揣摩人心了。”

一切正如她所想。

這鹦鹉折翼第三日。

也就是姬令雲在月梧館的第八日。

邊境八百裏急報,北方契塔八部的大将軍反叛攻陷應州城,還殺了應州都督,而左近的薛家軍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傳消息回京,而後率軍圍了應州城。

如今兩軍對峙,不知戰況如何。

“薛家軍,薛驸馬的家族,為首将軍是他的弟弟,薛徹。”

“而應州都督是姬承言的人。”

姬令雲真是服了這位薛驸馬,居然能想到煽動外族權貴借刀殺人。

而很快,剛正不阿的祁宰相與平素唯唯諾諾的韋宰相在早朝聯手懇求陛下,讓在附近巴州的廢太子允王殿下帶兵退敵。

允王在北方名聲不錯,治下有方,可替陛下與契塔都督聯手除了此賊,免得引發大亂。

女帝姬照月這些日子被各種事纏身,本就心力憔悴,又遭逢立朝之後第一場外族之戰,戰事自然是越快平定越好,只得同意。

姬令雲得知此召後,已經能想到這戰事由二哥哥出征得勝後的結果——

不用祁宰相開口,自然有人會搬出鹦鹉折翼之兆,還得是兒子才能恢複雙翼,是天之啓示啊!

果然這陰謀詭計她是做不來。

這決勝千裏之外籌謀萬裏之疆,真得除了生病無法動彈的薛驸馬去謀劃。

不愧是在少年時就是二哥哥的幕僚。

在姬令雲在月梧館第十日,裴燕度出現了,他居然是來接她出去的。

雖然她早有所料,但沒想到是他來接的,還帶着陛下的口谕。

裴燕度道:“陛下感染風熱,今日不上朝,口谕命郡主殿下入寝殿侍疾。”

姬令雲心道,這一連串事,平素身體再好的人也扛不住,何況姑姑已經五旬年紀了。

不過裴燕度并沒有送她,只道:“我是随馮老進宮診脈的,傳完口谕就要送他回去。”

他雖然語氣淡淡,但眼神出賣了心境,頗有不舍,黏在了她的身上。

姬令雲本是心亂,被他盯着倒是心靜了些,見他轉身要走,多問了一句,“你臉色不好,是否在馮老家沒好吃的?”

“是沒睡好。”他勉強笑了笑,眼尾微紅,面色瓷白,血色欠佳。

姬令雲無暇多想,只多叮囑了一句,“我兩個至親之人都生病了,你可顧着點身體。”

“并無大礙,讓姐姐操心了。”

裴燕度很快離開,姬令雲望着他背影,心中不安又湧了上來,這份少有孤獨感在紫微宮裏飄蕩着,撲在她的身上。

姑姑讓她侍疾,是對她的信任。

可她除了端藥倒水,還得做這些什麽呢?

一路胡思亂想着進了寝殿,遠遠望見坐在廊下望天的小公主姬慕蓉。

姬慕蓉頭上綴着素馨花,手腕上也有,一派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模樣,根本不像是寡居的婦人。

姬慕蓉等着她走近後,小手悄悄将她拽到自己身邊,輕輕帖耳道:“阿姐,母親思念哥哥們,你得勸勸她。”

姬慕蓉眼神裏帶着幾分難掩的喜色。

這神色讓姬令雲心中百轉千回,她的話就是薛陵的意思,朝野內外因鹦鹉折翼而盼歸允王殿下,而現在需要有人給陛下一個臺階。

但她并未表現得驚訝,反而拍了拍姬慕蓉的手,“阿姐懂你的意思,眼下這情勢,其實我開口也是錦上添花。”

“不,阿姐這是雪中送炭,你可知母親迷迷糊糊都在喚你的名字,阿雲,她可一句都未喚我呢,所以阿姐你可太重要了。”

姬慕蓉摸了摸她的臉,手腕上素馨花串香氣浮幽,“如今朝野內外都等你開口呢,阿姐。”

注:鹦鹉折翼典故取自網絡資料,狄仁傑為武帝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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