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死心

死心

明堂若是建好後本是看不到月,這裏只會有滿堂的燭火與焚香。

站在昔日墜金龍之地,那片中層的頂還未架好,姬令雲仰望着木架竹架間流瀉的星光月色,想到了那一場自長安歸來神都時的冰雹。

自從父親被冰雹所砸之後,明堂一直未曾複工,一切還如同裴燕度尋到機關後,金龍墜下後那一日的情形。

金龍被擡走,那原本能夠攀爬匠人的架子上結着蛛網。

宛如一切看似由那日開始,但早已布局密如蛛網。

追溯至更早一點,她要創立飛花榜,在民間收攏人才,于是有人有意散播了自己名氣,通過鄉人之口,傳到她家花娘的耳中,告知了她。

她替工部替明堂舉薦這個工匠,只是千百個工匠中一人。

也許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人存在,他們蟄伏着,就是為了等到時機成熟的某一日,如飛蛾撲火般出現。

換了宮人衣裳的竹月領着姬慕蓉前來。

姬慕蓉也只帶了一名侍女。

姬慕蓉小心翼翼躲腳下的磚瓦,一邊抱怨道:“阿姐,你也真的,哪有在這裏賞月的?何況妹妹我忙着照顧母親,已經很累了,很想去休息了。”

姬慕蓉嬌蠻的聲音一如既往甜美而無邪。

姬令雲道:“你若不來,那我就讓竹月殺了你,你不敢殺姐姐,我可敢呢。”

“阿姐,竹月也沒殺過人,她頂多就是拿匕首吓唬我罷了。”姬慕蓉提着裙裾,走上臺階來到她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咦,姐姐的官服呢?”

姬令雲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輕笑道:“被你的人給剝了,還弄髒了,我是不會再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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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慕蓉瞪大眼睛想要掙脫,卻發現自己力氣還是掙不過,随身侍女想要上前相救,卻被竹月給攔住了。

竹月十分認真對公主侍女道:“竹月雖沒殺過人,但為了娘子,今日可以拿你試試手。”

“怎麽阿姐火氣如此旺,一張口就是殺啊殺的,真是吓到妹妹了。”姬慕蓉說着說着,居然紅了眼眶,任手腕被她攥着,一副委屈得幾乎要哭的模樣。

“是啊,我也不知怎麽了,今日就很想殺人,大概是我沒有殺過,所以不如你這般鎮定。”

姬令雲微微松了松手勁,将小公主拉到自己身邊,兩人坐在一處倒下的圓木堆上,此處正好望着月色。

姬令雲問道:“昨夜去大理寺,是你假扮我的?”

姬慕蓉想到此事,忍不住笑了,“是嗎?但是現在外界都知道是姐姐和裴指揮使做的。”

姬令雲又問:“我父親在何處?”

姬慕蓉又問非所答,“裴指揮使是憲王的未來女婿,定會好好對待他的。”

姬令雲見她不答,繼續問:“姑姑身體如何?”

她聲音聲音異常冷靜得,手勁雖然不大,但仍死死地扣着姬慕蓉的脈門。

姬慕蓉只得認真道:“母親急火攻心,吐出血就歇歇好了,就是沒想道她因為姐姐做了這事,氣得憋了一肚子火,活活給氣暈了,現在還傷心呢。”

“是因為氣我?”

“當然是因為阿姐你了,她可是最愛重你的,也知道你最懂大局,所以才放心把朱雀玉和銀雀臺都交給你,這等殊榮,吓得我們都以為她要在二哥回來之前,讓你直接入主東宮呢。”

姬慕蓉對她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仿佛昨夜入大理寺獄的人真的是她。

“莫裝了,你們都清楚,拿到朱雀玉就拿不到東宮印,入了銀雀臺,就進不去東宮。姑姑這是明着告知我,讓我日後輔助未來東宮。”姬令雲真是受不了與她做戲了,“說吧,此次大理寺一行,是你的主意對不對?妹夫現在還在雲羅山莊,估摸着,知道你栽贓我這樁事,應該已經派人來與你問責為何自作主張了。”

“我們還留着你做什麽,二哥要回來了,姬承炜哥哥死了,其他表哥更是無用,而你,母親最信賴的人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我夫君也不想留你了!你不要自以為是了,阿姐!”

姬慕蓉終于抹去了甜膩的聲調,厲聲回答她。

“是嗎?”姬令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忽然放開了手,給了她自由,但下一句話卻把剛要起身離開的姬慕蓉給釘了原地。

只聽姬令雲冷冷道:“那你腹中的孩兒該如何與妹夫交代?”

姬慕蓉周身一震,看了看自己被攥紅許久的手腕,又禁不住摸了摸百褶裙裾遮擋的小腹。

姬令雲繼續道:“若是孩子生下來,到底是姓薛還是姓姬……還是姓李?”

“李從雲居然成了我的新妹夫……這事我可要恭喜薛陵了!”

“阿姐!不要說了!”

聽到“李從雲”三個字,姬慕蓉慌亂一步步往後退,足跟踢到了碎瓦幾乎要趔趄後仰跌倒。

而她身後不知何時忽然有一把劍,冷冷抵住了她的腰,生生将她托穩了。

姬慕蓉冷汗直流,赫然回頭,看到了站在陰影中的影子……那人居然是裴燕度。

姬令雲望着她叮囑道:“小心啊,慕蓉,無論你腹中孩子是哪個妹夫的,這可都是姑姑的孫子,阿姐我一定會好好保護這個孩子的。”

“竹月,先送慕蓉回去吧,我們随後就到。”

她像是明堂主人一般對姬慕蓉下了逐客令,生怕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要拿白绫将姬慕蓉也勒個半死,然後将她拖到姑姑面前,讓禦醫說出她現在有孕,薛驸馬也沒死,一切都是他們的謀劃。

可她能如此沖動嗎?

說了,姑姑的身子能撐住嗎?她的清白能洗幹淨嗎?

姑姑現在也不能阻止二哥哥回來,何況這紫微城、神都,不知有還要多少部署。

至于她為何知曉姬慕蓉懷了孩子,自然是裴燕度告訴他的。

薛驸馬無法生育的事,也是裴燕度告知她的。

就在她白日躲在獨孤青韻的房中等待天黑時,裴燕度潛入了宮中,找到了她,向她請罪。

因為在得知蘇書冉身邊的四個無名宮女居然敢對她不敬時,裴燕度立刻行動了。

“你的人對姐姐不敬,已經被我抓回你在宮中的寝殿,等會由姐姐發落。”

裴燕度搶身在姬慕蓉離開之時,一劍削去了她的裙裳一角,吓得她躲進了侍女懷中,但竹月很快貼着她,用匕首抵住了她的腰肢,攙着她往回走。

姬令雲等着裴燕度回來,望着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想到在後殿時,祁相告知她昨夜去大理寺開道的人是裴燕度的情形。

她回味那一刻說不清道不明的心境,讓此刻她不由自主擡手,冷聲對他道:“你過來。”

裴燕度低垂着眼簾,走到她面前,掌風過,姬令雲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清脆而響亮。

他卻如釋重負般半跪在她跟前,眼中反而浮現輕松的笑意,“多謝姐姐責罰。”

“我本想罵你蠢,但好像我自己也不太聰明。”姬令雲手隐隐作疼,只好攥着拳頭,“而且你早上留個心眼把我的朱雀玉給換了,是想用這東西提醒我?”

她把那條長命縷扔到他身上。

“因為欺瞞了姐姐,知道姐姐進了宮就會被陛下問責,所以把玉換了,提醒姐姐這是薛驸馬讓我做的。”

裴燕度低低道:“姬慕蓉是帶着白绫去的,假借陛下口谕,逼迫姬承炜自缢謝罪,姬承炜不服,她則用孩子威脅。”

“孫工匠是雲羅的人所殺,但與我殺沒什麽區別。”

“憲王,被迷暈後被我安置在銀雀臺大獄。雖然是感覺不妥,但為了保住憲王的命做交換,我只能如此。”

裴燕度頓了頓道:“昨夜大理寺執夜人,也是他們的人,若我反悔,憲王留在那裏,我擔心……”

“好了,父親無事,那我暫且饒了你。”姬令雲對他仍是一臉警惕,“你何時開始查李從雲的,你怎麽知道慕蓉腹中的孩子是他的種?你到底還有事瞞着我。”

裴燕度仍未起身,望着地面塵埃道:“我是卑鄙之人,一直借着銀雀臺的眼線,監視着姐姐的一舉一動,姐姐莫忘了,我之前跟你說過,去年冬日,姐姐與李從雲相約長安酒樓食水煉犢,飲酒聽曲到天明的事……”

對了,姬令雲想起來了,那是她在宮中遭逢齊侍郎中毒案,裴燕度前來問話時所說。

“我嫉妒李從雲跟姐姐交好,所以不曾落下過他的行蹤。恰好今年在即将從長安來到神都之時,一個眼線告知我,李從雲跟一神秘華服女子秘密過夜,我當時心中失落,還以為是姐姐,偷偷在雪中等了一夜,居然發現那人是……姬慕蓉。”

裴燕度聲音裏多了幾分欣喜的意味。

“這幾日保護馮老禦醫時,我也學着跟着他大徒弟把脈看方,學會了診脈……方才教給姐姐的就是女子懷孕的脈象。”

姬令雲微微紅臉,其實她是把到有脈,裴燕度也教了她口訣,奈何她沒這個天賦,把不出什麽,只是做做樣子吓唬姬慕蓉。

“而且自我知曉跟李從雲秘密相交之人是姬慕蓉後,也命人混入公主府盯着她,近日眼線告知我她居然兩個月沒有來癸水了。”

“可薛驸馬的醫案,我尋到了密檔醫案,薛驸馬天生有疾,不能人道也無法讓人有孕。所以這孩子只能李從雲的。”

姬令雲對他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你小子背着我做了多少事?你倒是挺有天賦的,當狗。”

“做姐姐的狗,自然是要這些瑣碎事情都查得清清楚楚,落定了才告知姐姐的。”裴燕度依舊跪着,目光坦然地望着仰望她,目光純澈,“有些事還得瞞着姐姐,可我會拼死保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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