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污名

污名

姬令雲第一次被人掐住脖子。

也不知這個宮女跟着蘇書冉多跋扈,她這些年不再住在宮中,但往日熟悉的宮女也未見過這麽嚣張對待郡主的。

姬令雲本還顧及着儀态和面子,心中還被姑姑吐血、裴燕度疑似背叛、堂兄自缢、父親失蹤這事給擾亂了心緒,卻沒想被這麽一掐,把失散的魂和脾氣都給掐出來了。

她可從來不是什麽嬌滴滴的郡主殿下。

可她也沒掙紮,只是把從長安大明宮寶庫裏挑揀出來的、随身攜帶的骨笛從懷中摸了出來,連帶着還攥住了裴燕度留下來的那根長命縷。

長命縷所纏着的骨笛的一角是有鋒刃的,她握住一頭,将有鋒刃的那頭狠狠地往那宮女臉上戳去,她手頭極準,就像她從小投壺射箭騎馬都很出色那般……

那骨笛鋒刃狠狠地戳在了那宮女的右眼,血濺在了那根長命縷上,五色絲繩頓時成了緋色。

其他幾名宮女見到了血,頓時驚叫着将她放開了。

受傷宮女亦放開了她的脖子,去捂住了自己的右眼,發出痛楚難當的叫聲。

總算能夠暢快呼吸了,姬令雲輕咳一聲,拿開骨笛,遺憾道:“原來沒戳到眼睛嘛,你敢掐本宮,應該是死罪了。”

只紮在眼角,果然傷人這種事得熟能生巧。

可惜她身邊無人,不然早拖出去了處置。

蘇書冉身邊的宮人如此無教養,那麽也別怪她了。

“抓住郡主!”那受傷的宮女竟然還拿着雞毛當令箭,指使着其他幾人。

宮中何時多了這些個沒教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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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是窄巷,平日少人進出,莫不是這幾個想要趁機羞辱她吧?姬令雲摸着被掐得極痛的肩膀,背貼着牆——此時也不管髒不髒了,她可不想被這幾個從背後摁住。

在那幾名宮女撲過來之時,她奮力吹響了骨笛。

她吹笛雖然沒有天賦,但只要能吹響,就行。

這可是她的暗號,之前在崔庭之的別業就是用笛子傳音于竹月,這次回到了皇宮,她家的地盤。

骨笛聲被她一口怒氣吹得尖銳而蒼茫,宛如有鷹隼掠過了皇城,破開了窄巷的陰郁與僻靜。

同時她的骨笛和長命縷被撲來的宮女抓着扔到了地上。

那受傷的宮女面容猙獰,沾着血的手放在了她的肩頭,狠狠擦掉了手上的血,厲聲道:“脫掉殿下的官服,扔出去!”

按理說,姬令雲該慌亂,但方才她這輩子所有的慌亂都用在了後殿,用在了女帝面前,現在反而不慌了,聽到這人說要把她的衣裳剝了,反而笑了,“你們不是宮女,哪來的?”

“剝了本宮的官服,讓外面的人都看到本宮的身體,這就是羞辱女子的辦法?”

“是覺得事後我羞愧會死?還是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敢出門了?又或是是我應該為了皇家顏面跟姬承炜一樣自缢?”

她這麽說時,手已經被牢牢摁住。

那幾人不如這受傷的宮女大膽,被她一番話給吓得手顫顫的,解衣帶解袍服的手速也慢了下來。

其中甚至還有一人怯生生問道:“真的……真的要這麽做麽?她可是郡主……”

這人立刻被受傷的宮女打了一耳光,“少問!做就是了!就讓郡主殿下嘗嘗被人羞辱踐踏的滋味!”

姬令雲倒是不想反抗,免得自己臉上被打一巴掌,那可太虧了,她疑惑道:“我很奇怪,為何不敢殺我,殺了我看來是不解恨的,此人一定是跟我有多年仇恨。”

“我跟蘇書冉關系一般,想來她自視才女也不會嫉妒我這種不學無術嗎?看來另有其人了。”

官服被脫下了身,她倒是不被束縛了,這官服本就厚重,只剩了一身單薄的裏衣,胸前不知何時已經被傷出了一塊紅痕,在雪玉肌膚上十分明顯。

這幾人只怕很快就會消失,就算事後她算賬殺回宮裏,也找不到這幾人了。

所以她得記得這些人的臉。

尤其是這人眼睛還沒被戳瞎的。

若是下回她一定要戳中了。

這幾人推搡着她往外走,她若是不配合,只怕要擡着她出去。

狹巷終有盡頭,她現在倒是不怕被人看到,那頂多就是被笑話,若是姑姑出了什麽事,或者對她不再信任,那可是要命的。

而且,她吹骨笛所叫之人,也應該來了吧?

她拖延着時間,拼命抵抗着推搡,但路終有盡頭,在即将到來巷子盡頭時,巷外似乎傳來了宮女太監說話的聲音。

她被那受傷宮女不耐煩狠狠地推了出去。

宮女們低聲嬉笑就在耳邊。

她這副衣冠不整的模樣即将被人看,而就在此時一道青色的影子在那陣嬉笑聲中朝她擁了過來,将她緊緊抱在懷中。

“抓到了你,阿雲。”

此時清冷而鎮定的聲音溫柔地似夏日涼風,包裹住了她。

獨孤青韻比她長得高了半個頭,一如孩提時,在舊東宮,她指使着東宮宮女們捉迷藏,獨孤青韻總是尋到她。

“這股花香,真是藏到哪裏都藏不住。”

因為她身上總有花香。

以及骨笛聲。

獨孤青韻擁住她之後,旁邊原本在嬉笑的宮女們立刻将她們圍住,仿佛當她不存在似的。

五彩霓色的衣影,成了她的庇護雲彩。

姬令雲想要回頭看那幾個放肆的宮女,卻被獨孤青韻摁住了頭,繼續柔聲低語道:“早跑了,不過早上我看到她們的臉了,蘇內舍人身邊的,找不到人就找她……你不要急。”

姬令雲終于松了口氣,嘆了口氣,靠在獨孤青韻肩頭,輕聲道:“被我戳傷後更容易辨認。”

在宮女們圍影中,獨孤青韻幫她換上新的衣裳,還讓人幫她撿回了官服和骨笛,而那沾染的長命縷……

“這個要扔了麽?又舊又髒的。”獨孤清韻像是很奇怪她會用這麽髒和舊的東西。

姬令雲本是想扔了,但一想到還沒跟裴燕度算賬,一把抓過,在緋色官服上蹭掉了血,塞回了懷中,憤憤道,“還給人之後再扔。”

“看來你對這東西主人反而更生氣。”獨孤青韻像是一眼看穿她,繼續幫她理着發,“現在要如何?去我那裏換衣裳,還是出宮?”

姬令雲目光沉沉:“我自然是留下來,見陛下。”

獨孤青韻一臉淡然道:“要告知你的人進宮嗎?”

姬令雲略有急躁,“昨夜發生的事得讓她們打探,不過我先去見了陛下再說。”

獨孤青韻從容不迫地握住了她的手,“現在可不行,侍疾的人是公主殿下。”

姬令雲沉默半響,道:“那只能求獨孤姐姐幫幫我,讓人替我出宮了。”

在外人、甚至女帝眼中從不偏幫任何一位皇親的獨孤青韻,卻是對姬令雲言聽計從,她尋來身邊的一位跟姬令雲差不多身高的宮女,低頭對她說了幾句,然後那宮女對着兩人盈盈一拜,抱着她的官服悄然離開。

獨孤青韻無比憐惜看着她道:“她會戴着幕離扮作你離開,告知群青……今日你得委屈一番了。”

姬令雲躲在獨孤青韻的住所,見她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同時,在畫着今日對郡主放肆的四個宮女畫像。

作為司儀女官,獨孤青韻記錄每一個新入宮的宮人,記住她們的來歷與長相,天賦使然,也是官職之責。

可蘇內舍人身邊這四人,居然沒有記錄在冊。

未經過她的手,塞些陌生人進來,而且還是聽命于蘇書冉。

可蘇書冉一個人自小因父親之罪入宮為婢,長大後幾乎未曾在宮外生活過的女子,如何認識這些人?

那麽只有是她與外人勾結。

其實答案早在姬令雲與獨孤青韻心中。

蘇書冉在姬氏皇族,唯一交好之人就是小公主姬慕蓉。

“只是想羞辱我,并非是要我的命,除了恨我,也是怕我死了,陛下震怒,她再也藏不住。”

姬令雲翻着獨孤青韻書房中,昔日永弘哥哥留下的書畫,心中感慨萬千,“在神都,除了我,昨夜能帶人去大理寺獄逼迫承炜哥哥自缢,能使喚裴燕度的,就只有她了。”

“你性子純稚,又重親情,所以未曾提防過她。”獨孤青韻邊畫邊淺笑,“是不是還覺得她沒你聰明?”

姬令雲嘆氣,“獨孤姐姐,她也這樣笑過我。可我覺得她還是不夠聰明。”

“你是獨善其身,嫉惡如仇,心思分明。”獨孤青韻放下筆,吹幹着墨跡,“她是帝王野心,隐忍蟄伏,誰讓她的父母都是帝王呢,怎麽可能真的養出來個一心念着亡夫的女兒。”

姬令雲譏笑道:“亡夫?還活着呢。”

獨孤青韻聽後,并未驚訝,“死與活都是一樣的,你莫不是還以為她只是為了亡夫之志?”

“是不是,還得見見,讓我死了這條姐妹相親的心。”

姬令雲不知道裴燕度與薛驸馬達成了什麽協議,未來又有什麽好處,但這次連她父親都算上了,還逼死了姬承炜……就算今日姬承炜會被群臣定了死罪,但這也是在法度之下。

而現在假傳聖旨逼姬承炜自缢,不清不楚,非但她背了鍋,連陛下也被連累上了。

誰都知道她一心只為陛下,陛下把朱雀令給她,在外人看來就是她被授意要造成這個懸案。

還間接累及了祁相的失職之罪。

如今陛下吐血卧病,這案子懸置一日,流言與猜忌就增多一日。

好個薛驸馬,可真真讓人刮目相看了。

萬一她能重獲陛下的心,只要薛驸馬把她那封寫給廢太子的信呈給陛下,那又會讓她們離心,讓陛下心寒她身邊沒有可信賴的親人。

姬令雲沉吟許久道:“我要先見慕蓉,煩姐姐幫我引開蘇書冉在宮中的耳目。”

“你們要在何處相見?”獨孤青韻望了一眼天色,唇邊溢出一縷淺笑,“書冉,我有了她的把柄,今夜就約她一見煮茶,想來,她今日也該很想見見我。”

“在明堂,賞月。”

姬令雲目光游離,輕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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