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委蛇
委蛇
大理寺獄半夜出了一死一失蹤的事,終究是難以掩藏住的。
但女帝嘔血昏倒這事,顯然更大。
不過好在,她并無大礙,一夜之後早朝,女帝撐着病體上朝,下诏處罰文水案一事。
她替女兒攬下了逼死姬承炜的責,只道是自己太過心痛,遣人罵了姬承炜一頓,他一時氣憤想不開在獄中自缢。
而姬謙文自然已是被裴燕度半夜送了回去。
兩人皆是削爵,但不禍及家人,且姬承炜已在獄中簽了和離書,兩人的爵位皆由世子承襲,但降王為侯。
姬謙文未曾涉及命案,罪責較輕,不撤官銜,畢竟姬氏嫡親族長只有他能擔任,且所貪賄之財都落在了建設明堂之上,連姬照月也在朝中自責失察之過。
但明堂仍不會減少開支,只有在宮中用度上削減,嚴申即将回歸神都的允王、英王、豫王皆不得大興土木,鋪張浪費建設新府。
姬令雲當朝呈上自己一半家財,與姬照月一唱一和,将此事做了一個堵住悠悠衆口的收尾。
這是姬令雲那夜對着工部明堂圖紙與支出用度計算出來的,掏空大半家底,如今她只剩下不能動的宅院與少部分開支和養花投入,雖說不上捉襟見肘,但實在是不能揮霍了。
“待到秋日就能賺回一些。”姬令雲還是頗為樂觀,“秋菊冬梅,山茶水仙,而且我還頗有遠見,在姑姑給我郊外地裏種了薯蓣,待到冬日收獲,可做藥膳齋膳,這等好東西最适合送禮,除卻送給姑姑,其他的都能來賣給貴婦人們。”
“你這孩子,腦子裏哪來的這麽多生意經。”姬照月聽後,心中頗有安慰,“這些日子,好像什麽事在你這裏,都能大事化小,我家的阿雲,越發能幹了。”
姬照月在解決這樁事後,心情也愉悅不少,且終于又能回到湖畔的殿中,賞荷閑聊。
“我才沒那麽厲害,我只知道這天是姑姑替我撐着,再大的雨落在我頭上,也沒那麽大,若我整日惶惶不安,不能替姑姑分憂,那才不對。”
姬令雲這番話是發自內心,由衷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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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兒女卻不如你省心,大概就是他們仗着是朕的兒女罷。”姬照月像是想起了什麽,露出冷冷的笑,“朕早也對他們有所防備,所以聽到慕蓉認罪之時,反而有些欣慰,自家的女兒也不是全無頭腦,并非一心只念着亡者度日,待她的哥哥們回來,讓她多看看。”
“不指望她能做什麽,起碼多學學,阿雲,你就幫朕看着她。”
姬令雲收了小算盤,淺笑道:“姑姑把朱雀玉與銀雀臺都給了我,自然是整個神都都得好好看着。”
姬照月特意點她:“小裴是把很好用的刀,比他的義父懂分寸,守着底線,你需好生掌握,朕的武朝,需要繁花似錦,也需要暗夜銳刀。”
姬令雲沉吟許久道:“姑姑,他到底有何把柄在解逢臣手上?為何還不讓我動解逢臣?”
“再等等,解逢臣是朕的舊刀,想要折斷,得看時機,不過,想來也很快了,你啊,金尊玉貴的郡主才握上刀,莫要心急,多看看多學學。”
姬照月老神在在,見她眼中真切,不由提醒道:“刀是器具,不必憐惜,需要打磨,才能一直鋒銳,但若是刃口靠得太近,小心傷了自己。”
……
姬令雲知道她話中之意。
可是她又不是石心人,裴燕度這些日子所做種種,皆未曾傷害過她,更是将她擺在心頭。
可他又有所隐瞞,仿佛她若知曉,她會成為他的累贅與軟肋?
兩人既成婚約,但實則又更像主仆,可私下卻又事正兒八經的情人做派,每每聽到少年真誠的甜言蜜語,她亦會屢屢提醒自己,不要深陷男子的言語,那是陷阱是蜜糖亦是讓人喪失警惕的迷藥。
這期間的分寸,真是難以把握。
回到花月園不久,裴燕度跟沒事人似的跟了過來。
此時家中以無人會攔他,無需通報,他像是全然重新融入了她的生活。
可現實無法回到多年前,他身上的秘密一點點被她剝開,可她仍看不懂他。
“群青她們也太過随意了,我沐浴之時,居然也不攔你了。”
姬令雲在浴池裏片刻小憩後,那霧氣彌漫之間,裴燕度就這麽厚臉皮進來了,還捧着藥浴盆,裏面的藥味聞着比姑姑的藥還要苦似的。
“求了馮禦醫大徒弟開方子,姐姐被人傷了,不能留下痕跡。”
裴燕度說得是她被蘇書冉那幾個手下所掐傷的痕跡。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幾人手勁頗大,她又細皮嫩肉的,推搡摁掐一番,身上青紫數塊,仿佛受了極大的虐待,看得群青竹月她們十分氣憤,恨不得要将那幾人都打板子。
不過那幾人已經送還給姬慕蓉處置,這等小事不用她多操心。
目前她跟姬慕蓉倒是撕不破臉皮,反而還隐隐像是結了盟。
畢竟她們目前要對付是薛陵。
姬令雲不以為意:“瘀傷不是過幾日就沒了麽,何必大驚小怪。”
裴燕度才不管,蠶絲軟巾浸潤着藥汁一點點擦拭在她身上,低聲惡語:“我真想殺了她。”
“若是我那日真的被剝了衣裳推出去給人看了,你可殺不了這麽多雙眼睛。”
姬令雲抱着幹軟的毯子半裹着,露出大片留着瘀傷的背給他敷藥,痛倒是沒那麽痛了,卻有一些後怕。
“殺不了也要殺。”裴燕度口吻像是賭氣,倒是終于有些十八九歲少年人的模樣。
“這有用嗎?”姬令雲被他摁得有些疼,扭過頭去道,“難聞得要命,這藥用完,我整個人都難聞了,不用了吧?”
“姐姐才不難聞。”裴燕度許久沒聽她撒嬌,歡喜藏不住,“姐姐乖乖忍耐,等會我再幫你弄幹淨了。”
“你莫哄我,我才不是小孩。”姬令雲被他氣笑了,伸手撫過他被自己打過的臉,“你怎麽不給自己上藥,我看着還有點巴掌印,嗯?打得你疼不疼?”
“有點疼。”裴燕度居然沒有說不疼,湊過臉來,蹭在她唇邊。
不要臉。
真是不要臉極了。
姬令雲不假思索張口在他臉頰咬了一口,雖然是輕的,但也留下了痕跡。
“看來姐姐不舍得我出門見人了。”裴燕度一本正經道,“那正好這幾日我就同姐姐厮混吧。銀雀臺之事交給竹月和胭紅熟悉熟悉。”
……
當然比起文水案的判決,同時亦神都矚目的是女帝賜下的兩樁婚事。
而且兩家根本無法反駁,因女帝以病中傷懷思念為由,召見鎮國大将軍與薛公兩人,要将自己一雙兒女托付給兩家。
姬照月素來霸道,稍微流露軟弱姿态,就已讓兩位老臣惶恐不已,且自家兩個孩子是真的沒有婚配,一個當驸馬,一個做英王正妃,自然是上佳之選。
于是這婚事很快敲定。
在公主府聽到李家接了聖旨,定下婚事在下個月吉日時,姬慕蓉當日就趕到了花月園,表面是串門,實則是感謝。
“阿姐,母親都告訴我了,這吉日還是阿姐你幫我挑的,這下可算安心了。”
姬慕蓉一見面就絮叨沒完,自從腹中有了孩兒之後,性情也變了,往日雖然也是話多,但總透着幾分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如今面對姬令雲,倒是以誠相待了。
“我偷偷喬裝去找了民間醫者幫我診脈,他們說胎象很好,讓我少憂思,每日動一動,但不要騎馬,還……”姬慕蓉見姬令雲不感興趣,于是轉了話題,低聲道,“阿姐,夫君他回神都了。”
正在園子裏修建花枝的姬令雲聽到後,終于擡頭看她了,饒有興趣問:“他居然回來了,就因為你的婚事?”
“才不是呢。自然是多虧阿姐,給他妹妹找了這樁好婚事,這下薛家想要全心全意幫二哥哥的計劃是不能成了。”姬慕蓉露出狡黠笑容,“其實薛家,目前只有他弟弟薛徹和他父親知曉他還活着,且是在為了二哥而做事。”
“薛公是被瞞着的,答應得痛快,自家孫女被耽擱這麽多年,他也着急,三哥哥的人品他也知曉,好拿捏耳根子軟,正配得上他那個天真爽朗的孫女。至于韋家的事,他也不甚在意,韋伏真這輩子是回不了神都。可我那夫君就急了,但他哪有阿姐你動作快,我聽說,薛小妹已經收到了三哥哥的信物了,是阿姐做的吧。”
姬令雲剪去了一枝花枝道:“我那日一出宮就讓阿霜去找薛小妹了,跟她說這事,薛小妹是個爽利的女子,且知道三弟在回來的路上,于是當即寫了一封信,随着八百裏加急賜婚聖旨一同而去了。”
“三弟确實是做夫婿上佳人選,而且眼下也懂機會難得,這立刻就飛鴿傳書而來,安定薛小妹的心”
“看來他要比二哥哥早些回來了。”
姬慕蓉點頭道:“三哥再過兩日就到了,畢竟流放靠走,現在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二哥哥嘛,昨夜夫君說還得過個七八天。說起來倒是真如我之前所言,夫君知曉了我跟李從雲的婚事,居然還挺高興的,還讓我莫要任性,別惹惱了鎮國大将軍……哼,嫁給他後我何時任性了,他總是這般數落我,任性之人難道不是他麽?”
“找郎子就得找喜歡誇贊你的,李從雲那張嘴肯定是比薛陵要甜,你以後可真要好好過日子。”姬令雲笑笑道,“鎮國大将軍确實要讨好,以後允王能不能入東宮,就看他們這群老臣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