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權衡

權衡

裴燕度其名一出，那道旁的蟬鳴竟然突兀響了起來。

倒不是這蟬鳴方才不存在，而是因為他報上姓名後，四周原本竊竊私語的人聲靜止了。

連薛徹□□的馬也被他勒停了步伐。

薛徹收斂臉色，凝視着裴燕度的冷眸。

兩人就這麽靜靜對峙着。

都是手上有過人命之人，即使就這麽對望，也嗅到了彼此身上的殺意。

允王原本無奈的神色因裴燕度的出現而變得稍有緊繃。

裴燕度的名字，随着解逢臣在陛下面前的走紅程度而拔高。

又随着與姬令雲訂下婚約，而被所有人悉知。

但很少人見過他的樣子，即使見面時也不會直視。

大家對他的印象是玄夜中的一只殺人雀。

近日來，大家所知他的最後的消息是——第一件，他的劍，捅穿了解逢臣的心口，死透了。

雖非親生父子，但擔着長達七年義父義子的身份，年初還為裴燕度舉辦了及冠禮的解逢臣就被義子弑殺了。

第二件，裴燕度随着銀雀臺被撤而消失，跟姬令雲的婚約也被解除了。

這個人就真如夜雀般消失在茫茫神都裏，然後今日，毫不掩飾地出現在了姬令雲身邊。

有人挑釁姬令雲，于是他再度拔出劍。

因為寂靜所以蟬鳴聲格外突兀，姬令雲沒了傘的遮擋，微微眯着眼睛，只覺得渾身又複而燥熱，只想快點離開此地，于是她開口了。

她出聲打破了僵持。

“小裴，你使劍，他用槍，這劍怎麽抵得過槍的力量？”姬令雲的話更像是在拱火，“劍用來殺人比較快，今天可是好日子，你可別……”

後半句她沒有說。

她只是淡然笑着望着允王。

允王看不懂姬令雲的眼神，那陌生的，卻又熟悉的，像是他母親的複刻品。

這不是尋常的話。

她一聲令下，這般距離，裴燕度殺薛徹不是問題，殺他更是輕而易舉。

殺了之後呢，裴燕度這般名聲，姬令雲大可以舍棄，或者再把他藏起來，改頭換面。

人有取舍。

他若死了，在紫微城中的母親大抵不會傷心太多，因為母親還有兒子，就算他未曾與母親争奪皇位時，母親更喜歡死去的永弘哥哥。

所以母親一定會保住姬令雲。

姬令雲的脾氣比起以往真是變了，年紀越大的女子，脾氣就越大嗎？

難怪庭之這些年都對她都無可奈何，即使當年十幾歲時，姬令雲的名聲已經被崔庭之弄得無法尋覓其他的親事，她也不曾屈服。

一旦無法用親事和錢財拿捏一個女子，那麽她再無軟肋。

允王還未踏進神都，就已深刻發覺，此處的敵人，不止高高在上的母親，還有心志越發強大的妹妹。

再過不久，就是這整座神都城的女官，以及天下想要掙脫束縛，踏上青雲之路的女學生。

因為只有女帝在位一日，天下女子都不會安分，既然女子都能當皇帝，為何她們還要被困在內宅呢？

他只是想要來拿回自己皇位。

但不知為何，對手從母親和弟弟們，變成了更多人。

“阿雲，二哥只想進城拜候母親，何必喊打喊殺的呢？”

允王忽然遏止了瘋長的不妙想法，口中對着姬令雲說話，但眼睛卻是盯着薛徹。

他要薛徹安分。

要麽現在就掉頭離開。

要麽就安分進去再說。

否則他真的會怕，裴燕度的劍見血。

“薛少将軍脾氣大，我啊，本是最喜歡少年将軍的，可他惹人厭呢。”姬令雲一臉無辜道，“正午街道本就是百姓人多，若是薛少将軍的馬隊一路馳騁，出現個什麽傷死百姓的事，那我可真的難辭其咎。二哥哥，你幫我勸勸他吧。”

“我可不想朱雀閣第二樁案子就是抄了薛府，畢竟薛公于國有功，而薛小妹不日要嫁給永和，大家又成了親戚……對不對，二哥哥？”

一聽到這門親事，薛徹的臉更沉了。

即使薛公不知，但他是知道的，妹妹本就是為了嫁給允王而一直待字閨中，可沒想到陛下忽然賜婚，還把在郊外別業修養的祖父請到了宮裏商議此事。

而大哥薛陵的密報裏，這樁婚事的由頭居然是姬令雲提出的。

原本以為姬令雲被大哥拿捏了把柄後，會助力允王回神都，但她确實做到了，可還把老三老四也叫了回來。

這本是無妨，老三老四天生就不成器。

可馬上這樁婚事，卻給薛家當頭一棒。

允王知曉後，雖然并未生氣，還道英王是個好夫君，與薛小妹定能和睦。但他們薛家就因這樁婚事的成立，日後會在允王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

允王多疑。

薛徹雖然大大咧咧，但允王多疑的性情他這些年如何不知曉？

他近日迫切要在進城時給姬令雲下馬威，就是為了在允王面前表示忠心，同時也讓神都的人知曉，他們薛家就明牌站在允王身後的。

他要讓天下知道，允王回神都，可不是孤身一人，想要支持他的人，盡管可以放心。

裴燕度……可真是如傳聞中那樣，解逢臣的狼崽子，指誰咬誰，可到了姬令雲手中，居然馴化成狗了。

不管是他是狼是狗，但他真的會咬死人。

薛徹不想讓允王為難，于是他甘願低頭，對裴燕度道：“今日是好日子，是不該動手，若是要比試，改日可在馬球場相會，你可敢否？”

裴燕度那冷冽的眸子驟然湧出笑意，他側過頭對姬令雲道：“姐姐，我沒打過馬球。”

“我教你，很容易學的。”姬令雲朝他眨了眨眼。

裴燕度收了劍，對薛徹道：“好，那請少将軍下馬。”

說完，裴燕度又側過頭低聲道：“姐姐，我現在也沒有馬。”

“我給你買就是了。”姬令雲同樣低聲回他。

薛徹：……

薛徹是第一次見裴燕度與姬令雲這般親密，似乎不像主仆，他怪別扭的。尤其是裴燕度身上那股殺意陡然消散，而且姬令雲居然還會給裴燕度抛媚眼……那崔庭之這些年到底追求了個什麽？

姬令雲居然喜歡這種低賤的小子，而不喜歡崔庭之那樣世家郎君。

薛徹無法理解。

建春城門口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消解。

姬令雲目送允王和薛徹的車馬進城，諸官官一同送入，算是給足了所謂功臣的面子。

她沒有跟着去。

但她朱雀閣的眼線會告知允王和薛徹在神都的每一步動向。

裴燕度重新收劍入鞘，為她撐開了傘。

“這件武器本在大明宮寶庫，那會兒我只看到并未在意，後來想起來才命人取來送給你，看來确實不錯。”姬令雲擡頭望傘，又看看被自己打扮得頗為賞心悅目的裴燕度，“不過你名聲還是有點攝人，我看報上姓名後，連我二哥哥都有點害怕呢，是死在你的劍下吧？”

“若是這樣能為姐姐解決麻煩，若論身份地位，我一命換一命倒是不虧。”裴燕度頗為冷靜道，“可是又一想，還是虧了，我可是要保護姐姐一輩子的，可不能為了他，讓姐姐不開心。”

“誰說你死了，我會不開心？”姬令雲反将了他一軍，“男子莫要太自信，一自信就不可人了。”

裴燕度怔了後，嘆道：“果然讨好姐姐是很難的事。”

兩人這般“打情罵俏”着去了茶寮。

如今圍觀報名之人越來越多，見到姬令雲後紛紛作揖行李，為她讓開一條道。

女官白鳶為她獻上這一上午登記的名冊。

“不錯，你選的人本宮放心，女子本就未能有讀書識字的機會，可挑選聰明伶俐的教習，字不好看也無妨，字本就是需要多練，先練到能讓人看懂才是頭等大事。”

她的出現只是讓青雲書院招生這樁事落實，免得很多人以為是謠傳。

這一趟後，她大概就沒什麽時間分心青雲書院的事了。

馬上姬慕蓉的婚事，還有三弟和薛家的婚事一一都來，而且她的生辰也快到了。

她的生辰其實只要自己跟親近的人過就好。

可惜她是郡主。

還是如今手握重權的郡主。

這生辰宴請的兩京權貴不能少。

而且她也能趁此時把豫王妃陸雨溪的茶推薦出去。

總之，她一下子成了神都最忙的人。

因為連她的姑姑陛下，如今也把朝政一部分讓渡給了幾位宰相，不再日以繼夜處理朝政。

因為姬照月現在病中，召回了她的兒子們來侍疾。

但這一日，确實是好日子。

姬令雲忙活一日剛回到花月園，就見藕荷神秘兮兮道：“娘子，薛三娘子秘密來見。”

門口連客人車駕都未曾有，果然是秘密來見的。

藕荷知道薛小妹身份，不但是即将成為英王妃的人，還是姬令雲用來挾制薛家的一枚棋子。

所以特意安排她在牡丹花房等待姬令雲。

牡丹花房既是她用來放置名貴花植之處，又是用來待客之地。

之前探子來報，薛徹進城後沒有跟着允王一同入府邸，而是回了薛家。

薛徹再也沒有出來過，可薛家三娘子居然偷溜出來了。

沒等探子回報，待她回到家卻在自家見到了薛三娘子。

“雲姐姐！”

薛珂跟姬令霜關系不錯，以往大家見面她也是喚姬令雲為姐姐。

可這一見面，薛珂喚着她的名字，同時居然跪下了。

如此大禮……十分不妙。

姬令雲連忙上前親自扶起她，“你馬上就是我弟妹了，何必行如此大禮。”

薛珂畢竟出身将門，她力氣可比姬令雲大多了，這下盤也穩重，一時竟無法扶起，她依舊跪着懇切道：“雲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