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犧牲
犧牲
薛珂薛小妹在二哥回來之後,偷溜出來,向姬令雲求救。
姬令雲知道她性情,心事單純但不愚蠢,活得爽朗通透,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姬令雲也不強拉着她起來,松手問道:“你二哥都回來了,誰還敢要你的命。”
“大哥……大哥要我的命。”
薛珂低首輕聲道,“雲姐姐,你知道大哥還活着,對不對?”
姬令雲默聲不答,繼續聽薛珂說。
“若是姐姐不肯幫我,就當是聽一樁奇聞,我撞了邪被亡者索命的話本故事。”
姬令雲伸手輕輕按住薛珂顫抖的肩,給她一絲安定,“你說罷。”
“今日我本想出城接二哥,可沒想我的馬出了問題。”薛珂顫聲道,“我的馬兒慢行了沒多久忽然發瘋疾馳,幸而那會街上行人稀少,我沖入河道,勒停了馬……”
這也太勇了。
姬令雲聽得有點後怕,這馬匹發狂的事可大可小,輕則摔到自己,重則還會累及路人。
“那時我就在家附近,很快被家人救上來,而馬不知中了什麽毒,身上連個明顯的傷口也沒有,就口吐白沫抽搐而死。”
“若不是毒發得快,若不是我沖入河中,只怕人要被摔得半身不遂了。”
薛珂邊說邊流下兩行淚來。
“我本不知為何會這樣,可午後二哥回來,他告知我大哥還活着的事,讓我主動去退婚……他算是最是疼我,當時他的眼神就告訴我,這事就是大哥做的。”薛珂吸了吸鼻子,“大哥不願我當上英王妃,不管我的死活。”
“若是我傷了殘了死了,這樁婚事就能作罷。”
“大哥害我,二哥威逼我,父親這麽多年來阻擾我選夫婿……他們三個本是我親近的,可如今卻成了要逼死我的人!”
薛珂一口氣說完,用袖子擦去了眼淚,擡頭望她,靜待姬令雲的回答。
姬令雲長長嘆了口氣,既然薛珂已經知道薛陵還活着,大約就是薛徹回來之後,将此間種種事都告訴了小妹。
她的二哥薛徹想讓她主動退婚,稱病出家就是一條好路子。
而她的大哥則是來了更狠的。
不過,以姬令雲對薛陵的了解,這馬兒所中的毒應該就本就在薛陵的算計中,恰好在家附近毒發,讓從小騎術優異的薛珂能夠躲過一劫。
然而被驚吓的薛珂,又被二哥一番“真相”“利益”所恐吓,兩人所做都是為了逼着薛珂自己退出這門婚事。
可薛珂居然來找了姬令雲。
姬令雲重新伸手扶起薛珂,問道:“你想嫁給英王嗎?”
“想。”薛珂目光堅毅,順勢而起,“并非我對英王有多情深,是因為我想逃離薛家。”
她倒是坦白。
當然也很正常,她之前從未與英王有過單獨照面。
這次也是通了一封信,接到了定情信物而已。
果然是将門之後,雖然被三位父兄所迫,這寒掉的心,很快就被內心的堅毅所驅散。
求生是人之本能,求自由是人之天性。
薛珂想要擺脫薛家父子的束縛,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嫁人。
而不是去出家。
畢竟出家還能還俗,她還有可能會被安排嫁給允王或者是薛家想要聯姻的對象。
她選擇英王,不是覺得英王能夠争儲奪位,是她知道英王沒那個野心,反而能活得更長久,為陛下所庇護。
這天下最有權勢的女子就是陛下,她要嫁入姬氏,在姬氏的羽翼獲得自由。
所以她來求姬令雲。
求這門親事的始作俑者。
姬令雲點點頭,“既然你想做我的親人,那麽我自然會護你。”
“你與英王的婚事在八月,這段時間你只能留在家中。”姬令雲輕輕拍着她的手,“不過今日你受到了驚吓,一連幾日夜不能寐,輾轉反側,而我妹妹阿霜的馬場正是忙碌,她近日都住在那裏,你可以陪着她住一段日子。”
薛珂聽罷,臉色稍有放松。
“你莫怕,她身邊有陛下派遣給我的女護衛,因為我身邊有得力之人,用不着她們,都給了阿霜。畢竟她孤身一個女子在郊外馬場,很是不方便。”
“就算是你大哥的亡魂,也不敢動陛下派來的人。”
姬令雲這一番話,薛珂松了口氣,趁着宵禁前,她又偷偷從隐門離開,裝作無事般回到了薛府。
她這一路是裴燕度親自跟蹤。
姬令雲用過晚膳後,裴燕度遲遲而歸,已經是過了宵禁,沒了令牌的裴燕度依舊能自由出入神都坊市,看來這傷好得差不多了。
年輕人就是恢複得快。
姬令雲邊沐浴邊聽他在回報。
“薛陵應該就在薛府,難怪譚原這麽久也沒找到。”
“只是薛府很大,我們的人潛伏頗難。”
“薛府應該有雲羅的人埋伏,若是要去探,只能由我去。”
姬令雲聽罷,止住他,“暫時不用探,他等不了多久,一定會再出招,我們在明,他在暗,等他出招吧。”
“而且你的傷還未痊愈,得好得沒有後患才行,不然等你老了,可就有好受得了。”
裴燕度捧着她的長發,輕輕梳着,“姐姐總是想到很久以後。”
“我打小就想得長遠,因為我的日子太舒服了,想這樣快活無憂久一點,就得未雨綢缪。”
姬令雲想到薛珂的處境,不免嘆息,“怎麽能如此狠心犧牲女兒呢?幸而我的父兄不是這樣的人,否則我哪能有如此舒坦的日子。”
……
青雲書院已經開始授課。
青松先生的弟子日常教習學生,他則每日做一個時辰的開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會講些古事,引經據典,生動诙諧,并不拘泥科舉書目。
裴燕度還在被姬令雲強迫的養傷期間,今日終是躲不過,換好青雲書院的學生服飾,帶着文房四寶進了書院。
即使闖黃泉也不曾畏懼的他,踏入書院之事,竟然心生退意。
可姬令雲已經在青松先生面前打過招呼了,他若是敢逃課就是丢姬令雲的面子,會讓青松先生嘲笑的。
而且他跟青松先生私下算是稱兄道弟的交情。
如今他收了劍,當了青松先生的學生,又是另一番稱呼。
女官白鳶親自迎他入內書閣,将一枚竹簡交給他,“這是入內閣聽青松先生親自教學的牌子,可莫丢了。”
“殿下讓我照看你。”
白鳶現在不好稱呼裴燕度,其實他本該是郡馬,但又被解除婚約了,可眼看跟郡主關系更親密了,而銀雀臺也沒了,他現在也不在朱雀閣任職,就是個白身。
不過這張臉,當郡主男寵是得天獨厚的,且會一直獨寵吧?
畢竟他可是會殺人的。
裴燕度別別扭扭,做斯文态度入了內書閣。
內書閣是青松先生儲放修撰書籍之地,也是每日開堂授課之地。
拿到竹牌的學生都能進來聽課。
拿不到的也無妨,每日會有人記錄下先生講課內容,然後只需花一點小錢就抄寫內容回去自己看。
裴燕度來到講堂,只見寬敞內室地面放着近四五十個蒲團。
若是再擠擠百人亦可。
此時離青松先生開課的時間還早,他挑了個靠窗邊的位置坐下,雖然不知青松先生要講什麽,可他得聽。
陸陸續續有學生到來。
年紀大多跟他差不多。
大家都穿着同樣的衣裳,分不出貴賤。
裴燕度雖然漫不經心,但出于本能他一一觀察進來的人,記着他們的臉,猜測他們的身份。
他在銀雀臺掌控了神都大小官員的資料,誰家外室有幾歲的孩子他都知道,若是官職重要者,他還會記下官員家人的樣貌。
等候開課這一陣他就見到了好些世家子弟。
但更多的是陌生的平民,因為光看他們的衣裳看不出,可他們文房四寶已能确定身份和家世。
姬令雲給他買的并不是最好的,但一方硯臺也足夠平民們買幾套了。
因為姬令雲給了他一個家。
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府,而是真正的家。
郡主可以用禦賜之物,但她沒有給他這些東西。
她給的是用她賣花賺的,每月有定額支出的錢。
他有種錯覺,自己仿佛真的成了富家小郎君。
在神都悠哉度日的十八歲少年郎。
“你可以改個名字,叫裴雲什麽的,就不會有人記得小閻王了。”
臨出門前,姬令雲還這般叮囑他。
于是當旁人問及他姓名時,他真的回答,“在下裴雲,長安人士。”
因為他長相好看,若是不冷着臉,是極為乖巧無害的,作為一張生面孔,有一人問他,就下一個人來湊熱鬧,趁着青松先生還未開課,他身邊竟圍了不少的人。
有人問:“姓裴?莫非是河東裴氏?”
裴燕度道:“只是巧合罷了,若是我是裴氏的子弟,早該開蒙了。”
又有人問:“你這硯臺是名家所做,價格不菲,我本來看上了,可惜沒錢買咯。”
“你娶了妻子沒有?這般好相貌,定有很多小娘子為你傾心罷?”
“你初來乍到就能入內書閣聽課,是不是走了哪門親戚?我們這裏有位得了郡主殿下青眼的郎君……”
裴燕度正禮貌聽着,忽然聽到這句話,還以為是自己,可沒想那人指着門口道:“喏,就是那位程文秋程二郎。”
“他得了郡主殿下照顧,青松先生對他頗為關注呢,準他每日坐在右下首席抄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