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夜畫
夜畫
裴燕度之所以會特意記住鐵游的臉,一來他是允王身邊的人,二來他似乎要被鐵靈薦給姬令雲。
自從姬令雲為他落水後,他逐漸放下自棄自輕的想法,可面對要靠近姬令雲的男子,他還是會帶着審視意味,若對方的确夠資格,他願意與之相争。
卻也不會再有對紀宵山那時的态度,因為他當時很是自輕,覺得姬令雲身邊有紀宵山再好不過。
但現在,他只想成為姬令雲身邊唯一的情郎。
既然想坐穩這個位置,他亦不會害怕與人相争。
鐵游是契塔少年郎,生得比他壯實高大,長相并是粗曠,勝在少年英氣。
此人比他年紀小,看性情跟他姐姐鐵靈相比相差甚遠。
鐵游十分沉默地站在店前,見到他,也不說話,但目光卻無惡意,平靜得讓他想到了懸崖的鷹。
這樣的少年郎,顯然并不是能讓姬令雲一見傾心的郎子。
裴燕度對姬令雲多年的了解,以及她對他的态度轉變,他直覺知曉,姬令雲喜歡的人,必須要在某些方面要極為出色。
姬令雲并不在乎門第和身份,但極其不喜歡男子太過迂腐,輕視女子,品行不端。
姬令雲喜歡的人,必須被她掌控,但也不能全然誠服,否則她也會失去興趣。
她難以讨好,但無需刻意讨好,貴在真誠。
其實這世間也許有很多人可以為姬令雲做到這些,但是她不給機會。
而他裴燕度以極為賴皮惡劣的手段抓住了這些機會,在她心裏死皮賴臉地留下了痕跡。
以往他會自輕自賤,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配不上。
但在某一瞬間,他忽然想通了,這就是命運。
與鐵游的短短照面後,裴燕度知曉了鐵游跟這家店鋪有些關系,因為店主人用契塔語喚他,阿弟。
裴燕度要挑選的是鷹、鹘,來自北方契塔和渤海的海東青,自然是最好的,不過這些鷹隼極好的都會被用來進貢,或者被貴族世家購買豢養。
其實銀雀臺亦有用來傳送信的鷹和鹘,如今朱雀閣裏也新增了一批。
姬令雲若想要,早就能挑選好的。
只是姬令雲對這些興趣不大,多半是覺得它們兇猛,且是飛翔之鷹,不适合放在花月園。
所以裴燕度想挑一只長相漂亮的小鷹送給她。
這個店是契塔人開的,販賣契塔的特色商品,飛禽就是其中最大的進項。
在詢問過店主後,裴燕度沒有挑選到滿意的,有些失落,不過他很快想到送別的禮物,正準備離開時,鐵游叫住了他。
少年用并不娴熟的中原話問他:“你要買鷹?這些都是好鷹。”
看來少年知道他有錢,并不想讓兄弟錯過這樁生意。
店主知曉裴燕度身份,連忙阻止鐵游,“他要的鷹我這裏沒有,純白極品的海東青一年也難覓。”
“純白品是上貢給王侯之禮,你要自用還是送人?”鐵游聲音依舊沉穩,“我此行就帶了一只。”
裴燕度不掩飾道:“想買來送給心愛之人。”
“那我可以賣給你。”鐵游忽然活動了一下手腕,黑石似的眸子裏閃動微亮的光彩,“不過,我們要打一架,你若贏了,我用店裏的價格賣給你。”
裴燕度與鐵游身形相比,确實不如他魁梧,但兩人身高相仿,比較相貌,裴燕度更顯得年輕些。
于是當鐵游說要與他比試一場時,圍觀者也紛紛來勁了,見裴燕度毫不猶豫點頭答應後,更是氣氛熱鬧起來。
那店主對這個弟弟頗有無奈,連忙向裴燕度道歉,他卻搖頭,“無妨,正巧想找人練手。”
北市多異族游商,以武會友是尋常之事,大夥簇擁着兩人到了一處沙地,平日這裏是用來跑馬打馬球玩鬧之地,人傳人語,不多一會兒,以裴燕度和鐵游為中心圍了裏三層外三層。
尤其是裴燕度還穿着青雲書院的服袍,而在北市除了一些地頭蛇之外,并沒有人認得他的身份。
于是大家都以為是書生跟契塔蠻子打架,給裴燕度加油的聲音倒是大了起來。
裴燕度此刻沒有傘劍,只有懷中姬令雲送的暗藍寶石匕首,他不會拿出來用,因為鐵游也是赤手空拳的。
鐵游褪下外袍後,問道:“會角抵嗎?”
裴燕度十分幹脆,“自然。”
角抵就是摔跤,裴燕度低首解開外袍,畢竟這可是他每日見學要穿的,弄破了可不好看。
裴燕度看似清瘦,但褪下外袍後,身背健挺,卷袖露出的手臂肌肉也讓鐵游不曾露出輕視。
何況昨日馬球場,鐵游已經見識過他的內勁,若是真的打起來,鐵游有自知之明。
所以他選擇角抵。
鐵游想見識見識能讓武朝雲郡主另眼相看的少年郎是何等高手。
昨日上不了場,那今日有幸相遇,他可不能錯過。
風吹樹動,姬令雲在月枝閣用完晚膳,還不見裴燕度歸來,這小子被她趕出地牢後,聽群青說他揣着金塊匣子往北市去了。
想來是給她買生辰禮物。
雖然裴燕度對她已經毫無保留到極點,但她仍然很好奇他想送什麽禮物,所以待他回來,她絕對不會主動詢問。
可等到她圍着荷花池轉到消食,他居然還未歸家。
雖然裴燕度現在沒有朱雀閣的夜行令牌,可夜訓金吾衛不可能不認得他的臉。
認得人就不會在宵禁後攔着他。
她更不擔心他會在神都出事。
所以他這是要留在北市挑選一夜了?
她有這麽挑剔麽?裴燕度應該知曉她的喜好。
她可是個極好伺候的主人和情人。
“娘子,錦繡那丫頭死活求着要進地牢伺候崔庭之。”竹月從朱雀閣過來,向她禀報崔庭之的現狀,“而且那崔庭之嚷嚷着要見您。”
“錦繡?”
姬令雲差點忘了錦繡,愣了片刻想起來,“我朱雀閣的門是那麽好進的麽?你怎麽遇到她了?”
竹月頗有些慚愧道:“我們抓了崔庭之後,她就一直跟随在後,今日一直徘徊在閣外,因為她身形看着像孩子,咱們的人也不甚在意。待我出門後,她就找上了我。”
不知是崔庭之把她從香浮別業帶到了神都,還是她自己跟着來的?
身體這麽弱的丫頭,不好好地養身體,偏偏要跟着崔庭之。
“我先去見崔庭之。”
姬令雲并沒有把崔庭之當階下囚對待,沒有施予刑罰,那囚室也讓獄卒料理幹淨。
所以當她見到崔庭之時,他正很惬意地在畫畫。
因為崔庭之被她的人帶走時,正在畫一幅長卷。
于是姬令雲命人原封不動将他的畫桌一起擡了進來,這陣仗弄得頗大。
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可等了半日,并未等到給崔庭之求情的人。
崔庭之的父親是荊州大都督,如今并不在神都。
崔家以崔庭之為這一代的首領,如今允王歸來,大家自然是都在看允王的姿态。
崔家在前朝時雖然沒有明面支持允王,但在姬照月廢了太子後,太子黨活着的人都被崔庭之父親所庇護。
姬照月當時也動不了崔家。
解逢臣更是不敢攀咬。
如今多年過後,允王歸來後,因英王驚馬之案,姬令雲才有由頭,将崔庭之關入朱雀閣。
可她覺得一切太過明顯。
傷害英王能夠有好處的人,除了允王,還有先驸馬薛陵。
若是英王受傷或者堕馬而亡,那麽他跟薛珂的婚事可延遲或可作罷。
可偏偏崔庭之抵罪的證據太過明顯。
畢竟薛陵布局不會輕易陷崔家于危難。
除非,薛陵跟崔庭之內讧了?
“此畫名為《洛京游仙圖》,想來想去,我還是覺得阿雲你最适合入畫為這位游仙。”
崔庭之說話雖還是那般惹她讨厭,但眼神卻多了幾分真誠。
姬令雲被他注視了片刻,并不閃縮,也不別開臉,大大方方走到畫桌前,看了一眼那畫中無臉的游仙。
那游仙落在這長畫卷裏宛如珍珠入海,小得幾乎要被忽視。
而這整幅畫卷背景剛剛畫好,是青藍色群山,底色赭黃,那游仙正踏在入神都的浮橋上,白粉被塗抹得極為清淡于她足下,仿若雲霧。
她忽然來了興致,“這麽一大片空白,你這是要畫神都風物?”
崔庭之正在調弄顏色,點頭道:“所以說,在這裏與在我的畫房區別不大,正好讓我靜心寡欲。”
姬令雲問道:“錦繡想要進來伺候你,你需要有人幫你調顏料麽?”
崔庭之漫不經心道:“錦繡是誰?你不必試探我,我不需要人伺候,其實我很奇怪你今日為何不審問我,其實英王的馬是我的人做下手腳。”
“我不審問你,你自己卻迫不及待求見我。”姬令雲挑眉輕笑,“你就算招了,我也不敢相信,你且說說,為何要害英王?”
“我的意思是,我的人做手腳,可我卻不知曉。”崔庭之朝姬令雲嘆了口氣,“薛陵要害英王,他卻沒有告訴我。”
“所以在得知英王堕馬後我也很疑惑,他為何要陷害我?”
“不過,但昨夜,在你的人圍住馬政司後,我接到了一封密信。”
姬令雲饒有興趣地聽着,但下一刻,崔庭之的話讓她坐不住了。
因為崔庭之道:“姬慕蓉把我給賣了,薛陵知道她與我私通之事。”
“可我明明跟她私下沒有半分親密關系。”
“她肚子的孩子,又是誰的呢?阿雲,你一定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