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普天慶

第11章 普天慶

宣政殿前,文武百官,盡皆俯首。

衆臣雙手扶地、雙膝跪地,低眉垂眼、不敢多看。

不明就裏的多數朝臣,就算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太子太傅不是過世十年了嗎?

祭祀大典每年都辦一次,城外的衣冠冢也每年修一次,陛下更是每日都要過去哭一哭。

陛下又是從哪裏找來一個太子太傅?

究竟是太子太傅死而複生了,還是陛下走火入魔了?

衆臣心中驚疑不定,以致無人應答,殿前一片死寂。

正當此時,宮人通報的聲音再次傳來——

“太子太傅駕到!”

下一刻,殿中幾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齊齊應道——

“恭迎太子太傅!”

是祝青臣的幾個好友。

昨日夜裏,他們就見過了祝青臣。

雖然尚不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但他們已經确定,這位太子太傅,就是他們的好友祝青臣,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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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陛下的意思也很明顯。

陛下是為了祝青臣,才特意下旨,把三日後的大朝會改到今日。

陛下一刻也等不及,他要堂堂正正、風風光光的,把祝青臣帶到所有朝臣面前,告訴他們,這位就是太子太傅、是百官之首。

只要是祝青臣,那就可以。

只有祝青臣,那才可以。

因此,在宮人第二次通報提醒的時候,他們全都反應過來,十分配合地高呼一聲。

祝青臣的好友們,如今在朝中,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有他們帶頭,旁的官員再也顧不上疑惑,趕忙收回心神,與他們一同,俯身行禮,齊聲高呼——

“太子太傅千歲千歲千千歲!”

山呼海嘯似的動靜,把祝青臣吓了一大跳。

祝青臣一激靈,下意識扭過頭,看向李钺。

不是說上朝嗎?

怎麽弄得跟登基大典一樣?

他……他都沒做好準備呢。

祝青臣腳步一轉,不自覺往李钺那邊躲了躲。

可李钺緊緊地握着他的手,不讓他躲避,更不讓他退後。

兩個人挨得很近,李钺低下頭,低聲問:“祝卿卿,你怕了?”

“我才不……”祝青臣同樣放輕聲音,“才不怕,上朝而已。”

祝青臣反握住李钺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兩人攜手并肩,走過殿前宮道,行過百官面前,一步一步登上石階。

兩人同時擡腳,跨過門檻。

大殿之上,衆臣俯身恭候。

正紅的衣袍掃過,文官一列,尚書令沈竹見祝青臣來了,默默後撤一步,将文官之首的位置讓出來。

可正紅衣角只是從他身邊路過,卻在他面前不曾停留。

李钺牽着祝青臣,繼續往前走。

再往前走,就是……龍椅。

陛下莫不是要……

祝青臣的好友們不敢相信,壯着膽子,微微擡起頭。

只見陛下牽着祝青臣,直接登上殿上九級玉階。

玉階之上,龍椅之右,擺了一張全新的木雕座椅。

座椅雕龍繪鳳,精美華麗,竟不輸龍椅。

椅子上鋪着軟墊,一整面狐毛絨毯,看着就軟和舒适。

祝青臣猜到這是自己的專屬位置,也不推辭,安心坐下。

李钺低下頭,幫他整理好衣擺。

随後兩人相視一笑,李钺最後握了一下祝青臣的手,轉過身,一掀衣袍,在帝王禦座上落座。

李钺端坐上首,語氣肅穆:“平身。”

“謝陛下。”

文武百官齊聲謝恩,正準備起身,只聽陛下又道:“沈竹,宣旨。”

“是。”

宮人雙手捧着木托盤,來到沈竹面前:“沈大人,請。”

木托盤上,正是李钺昨日就拟好的聖旨。

趁着祝青臣午睡,李钺用盡此生文采,寫成這道聖旨。

他沒有和任何官員商議,更沒有下發給尚書臺,他獨自寫好聖旨,蓋上玉玺,連祝青臣都不知道。

沈竹雙手接過聖旨:“應天順時,受茲明命——”

衆臣再次恭敬俯首:“臣等接旨。”

“‘祝氏青臣,鳳翔祝氏文國公祝舜生之孫、敬文國公祝鴻君之子,太上仙皇之義孫、先皇之義子……朕之心肝手足。’”

好家夥,這身份真夠多的。

況且……心肝手足,一可做“心腹”之意,可還有其他意思。

李钺到底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李钺。

李钺端坐上首,腰背挺直,面不改色。

只聽沈竹繼續念道:“‘朕與青臣,自小相識,一同長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這話聽着也怪怪的。

“‘青臣自幼頗有仙緣——’”

“‘方出世時,月滿無缺,霞光滿天,烏鵲纏枝。’”

“‘及至滿月,游方道士前來拜會,欲收之徒。朕嚎啕不舍,道士辄止。’”

“‘至五歲,城外遇仙……’”

沈竹每念一句,祝青臣的臉就皺起來一分。

他念的這是什麽?

李钺寫的這是什麽?

什麽剛出生的彩霞漫天?什麽剛滿月就有道士要收他為徒?

他怎麽不知道?家裏人沒跟他提過啊。

不知過了多久,沈竹終于念到正題。

“‘及至青臣十八,中原戰事焦灼,鳳翔艱苦支撐。’”

“‘青臣入山祈福,再得仙緣,南極仙翁欲收之徒。’”

“‘然青臣心懷百姓、牽挂蒼生,不願成仙,惟願入終南山中,為朕、為鳳翔百姓、為大周國運,祈福十年。’”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有點不好意思。

他分明是因為“滿心滿眼都是李钺”,結果被仙翁一掌拍出來的。

不過祈福嘛,也不能說沒有。

他在山上十日,日日夜夜都惦記着李钺和百姓,也不算完全不對。

沈竹繼續念道:“‘今十年期滿,青臣歸來,容貌未變,年歲不改,朕實奇之,故如實相告。’”

“‘朕感念于青臣一番情意,以禮待之,特昭告天下——’”

“‘祝氏青臣,國之肱骨,大周重臣。許襲文國公爵,另許封號文定,冊為文定國公;許職太子太傅,統領文臣。’”

此話一出,在場衆臣都陷入了沉思。

這道聖旨,值得琢磨的地方,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天下人人都知道,陛下感念追思太子太傅,卻不會輕易聽信鬼神之說,從來都是慎之又慎。

先前就有方士招搖撞騙,求見陛下,聲稱可以讓陛下見到太子太傅。

陛下試過幾次,馬上識破方士詭計,把人推出去砍了。

可陛下如今,不僅信誓旦旦地宣稱太子太傅就是有仙緣,還說太子太傅就是從神仙那邊祈福回來的,信誓旦旦,不容置疑。

可見事情果真如此。

另外,國公之爵,是大周爵位至尊。

大周立國以來,除了早些年追随太上仙皇、一同打天下的老人們被封了國公,其他功臣頂破了天,也只封了侯爵。

結果,祝青臣一上來就封了國公。

且大周封號,常以單字為尊,如榮國公、信國公。

雙字封號,如安樂、忠勇,則稍次一等。

雖說祝青臣的封號也是雙字,可這兩個字,與尋常的封號又不相同。

一個“文”字,一個“定”字。

祝青臣的爺爺已經被追封了文國公,祝青臣的父親同被追封國公,卻只是在“文”字之前,加一個“敬”字,稱為“敬文”。

祝青臣的封號卻是“文定”,在“文”字後面,加了個“定”字。

大周有文國公,也有定國公,這像是把兩個國公的封號揉在了一起。

文以定國,這個“定”字,陛下給的實在是太大了。

最後,聖旨通篇誇贊,就算讓祝青臣襲爵封號,用的也是“許”字,而不是“賜”,更不是“賞”。

很顯然,這不是二十八歲的大周皇帝,對十八歲的祝青臣,高高在上的恩賜。

而是許諾。

是十八歲的李钺,越過十年光景,向十八歲的祝青臣,兌現他們年少時的許諾。

最後,沈竹念道:“‘青臣與朕,實為一體。肝膽相照,心心相印,此生不棄。’”

等一下,這兩個成語,是一個意思嗎?

好像不太一樣吧?

但朝臣們來不及多想,祝青臣也來不及多想。

朝臣們俯身磕頭,朗聲道——

“恭迎太子太傅回宮!太子太傅千歲千歲千千歲!”

“恭喜陛下尋回太子太傅!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祝青臣正準備起身行禮,卻又一次被李钺握住了手。

李钺站起身,走到祝青臣面前,與他十指相扣。

兩人立于階上,接受百官恭賀。

祝青臣站在李钺身邊,偷閑朝他笑了一下,輕聲道:“李钺,你的文采比之前好多了。”

李钺也笑了笑,握着祝青臣的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這可是他草拟了幾十遍、翻爛了十幾本書,寫出來的聖旨,文采能不好嗎?

當然了,他還是喜歡最後一句。

或許在旁人看來,是讀書不多的土匪皇帝用錯了成語,但只有李钺自己知道,他沒用錯,他就要用這兩個詞。

——卿卿與我,肝膽相照,心心相印,此生不棄。

*

朝會之後,李钺安排兩隊禁軍,拿着聖旨抄錄本,騎着馬,在城中宣讀。

一時間,鳳翔城大街小巷,普天同慶!

“祝大人沒死!祝大人是被神仙收去做徒弟了!”

“陛下把祝大人帶回來了!昨日陛下帶回來的那個小公子,就是祝大人!”

年老耳背的老人家,聽見動靜,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出家門。

老人家随手薅過一個路人,大聲問:“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是不是草原鞑子又打過來了?快登城樓禦敵!祝大人在城樓留了弓弩……”

路人按住老人家發抖的手,大聲道:“不是鞑子來了!是祝大人回來了!”

老人家不敢相信,側耳過去:“誰?誰回來了?”

路人扯着嗓子,解釋道:“祝大人!祝大人是小神仙!回來了!”

“祝大人回來了?”老人家顫抖着嘴唇,喃喃念了兩遍,“祝大人回來了?!”

“對,回來了!回來看我們了!”

“那……那祝大人什麽時候走?”

“不走!留下和陛下一起治國,不走!”

一眨眼,老人家就扛着拐杖,沖了出去。

他用拐杖挨個兒敲鄰居的窗子:“老許、老陳、老張,快出來!小祝大人回來了!”

老人家呼朋喚友,不消片刻,就集結了好幾個同樣年老的夥伴。

他們一個比一個老,腳步卻飛快,朝宮門走去,想要再見小祝大人一面。

他們到現在還記得,他們被朝廷欺辱,被草原人折磨的日子。

朝廷橫征暴斂,草原燒殺搶掠,他們多害怕自己的子子孫孫不斷延續他們的苦難。

是陛下和小祝大人打退草原人,安定西北。

是小祝大人帶領他們,扮成商隊,去中原冒死帶回糧食種子。

是小祝大人參照古書古法,教他們選育适合西北種植的良種,教他們打井灌溉。

可惜天不假年,竟讓小祝大人先他們一步離去。

如今聽聞小祝大人回來了,他們自然激動,自然想再見小祝大人一面。

可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世家子弟從他們身邊經過。

“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麽,就一個十八歲毛頭小子,太子都還沒有,太子太傅倒是先有了……”

話音未落,只聽見“邦”的一聲巨響。

幾個老人掄着拐杖就沖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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