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友聚

第12章 好友聚

宣政殿中,朝會已散,百官退去。

只有祝青臣的十來個好友,仍舊站在原地,不願離去。

他們一掀衣袍,俯身便拜。

“陛下深謀遠慮,事事為太子太傅思慮周全、安排周到,臣等不知內情,昨夜輕舉妄動、魯莽行事,險些壞了陛下妥善安排。”

“請陛下降罪!”

祝青臣原本想直接下去找他們說話,見他們這副模樣,也停在半路上,回頭去看李钺。

李钺端坐在龍椅之上,神色微冷,似乎對昨夜之事頗為介懷,又似乎在思忖着,該給他們怎麽樣的處罰。

祝青臣沒怎麽見過他這副模樣,心道不妙,趕忙又要上前去哄。

他可真是太忙了。

可是下一刻,只聽沈竹恭敬道:“臣等視青臣為知己好友、至交戰友,自诩對青臣情義深重。”

“可昨夜相見,今日朝會,方知陛下待青臣之心,如烈日昭昭、明月皎皎,勝過臣等螢火之光,千倍百倍,臣等望塵莫及。”

“臣等鄙薄,不識陛下待青臣之心,一時行差踏錯,險些釀下大錯,還請陛下降罪。”

烈日昭昭,明月皎皎。

這一番話,說得李钺神色稍緩。

祝青臣眼睛睜得滴溜圓,不可思議地看着沈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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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清高的文人好友,這種話怎麽會從你嘴裏說出來?

此話一出,其他好友連忙順着思路跟上,紛紛請罪。

“陛下待青臣之心,如烈日明月,臣等鄙薄,請陛下降罪。”

“陛下待青臣一如往昔,如磐石一般,堅定難轉,是臣等胡思亂想。”

“陛下就像那塞外的大雁,特別堅貞,至死不渝,都怪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後面那句是沒什麽文化的威武将軍衛平和鎮北将軍牧英說的。

反正意思都差不多。

這一套馬屁下來,李钺面色不冷了,表情也不硬了,坐在龍椅上,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他扯了一下嘴角,竭力冷下語氣:“朕昨夜便同你們說了,罰俸一年,作為處罰。此事不必再提,若是反反複複請罪,便要給你們加罰了。”

“多謝陛下。”衆人忙不疊謝恩起身。

祝青臣放下心來,悄悄碰了一下李钺,小聲道:“他們誇你對我好,你明明很受用吧?”

李钺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最後正色道:“下不為例。”

衆臣連忙應道:“是。”

他們也知道,昨夜的事情,他們做得有些過了。

陛下早已派人告訴他們,他帶回來的小公子就是祝青臣,也派人告訴他們,今日早朝就見分曉。

是他們太過心急,也太不相信陛下對祝青臣的情意,才弄成現在這樣。

陛下肯把事情掀過去,自然是最好了。

衆人都松了口氣,擡起頭,看着祝青臣。

祝青臣也看向他們。

階上階下,相互對望。

祝青臣叉着腰,故意問:“幹嘛這樣看我?還懷疑我是假的?”

只一句話,好友們情緒上頭,紛紛紅了眼眶。

祝青臣見他們要哭,也不敢再逗他們玩兒,反手握了一下李钺的手,示意他要下去了,然後兩三步跳下玉階,來到他們面前。

“別哭啊,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們面前嗎?不要哭了。”

祝青臣摸摸衣襟和衣袖,想拿出手帕,給他們擦擦眼淚。

可他摸遍了身上,這才想起,自己穿的是全新的朝服,早上起得急,沒帶手帕。

他只好舉起手,在好友們面前用力揮舞衣袖,像一只花蝴蝶。

難過之餘,好友們帶着哭腔問道:“祝青青,你幹什麽呢?”

祝青臣一臉認真:“幫你們把眼淚扇走吹幹。”

此話一出,好友們都沉默了。

他們各自擡起手,用衣袖把眼淚擦幹。

還是不麻煩祝青臣這只小蝴蝶了。

偏偏祝青臣還故意低下頭,湊近了,去看他們:“真不哭了?”

好友們作勢要推開他:“走開,走開,你走開。”

祝青臣張開雙手,随機挽住兩個好友的手臂:“別嘛,我不走,我們去後殿說話。”

他回過頭,笑得眉眼彎彎:“陛下會讓膳房給我們準備熱乎乎的茶水和香噴噴的點心吧?”

李钺對上他真誠的目光,到底拿他沒辦法,站起身來:“好,朕親自去傳。”

*

宣政殿後殿。

熱烘烘的暖爐邊,擺着十來個軟墊。

祝青臣和他的好友們,圍坐在暖爐邊。

手邊的小案上,放着升騰着熱氣的茶水,還有各色點心。

甜的綠豆糕、雲片糕,鹹的香酥鴨,祝青臣一口一個,甜鹹甜鹹,根本停不下來。

李钺則架着腳,坐在他們身後的小榻上,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給祝青臣剝板栗和榛子吃。

在祝青臣伸手去拿第八碟雲片糕的時候,好友們齊齊按住他的手。

“你都吃十來碟了,你不噎啊?”

“不噎,而且才第八碟,我都算着呢。”

“不噎也不能吃了,再吃就撐壞了。”

“我不撐,上朝好餓。你們這十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好了好了,不撐也不能再吃了,中午還吃不吃飯了?”

沈竹直接把他面前放點心的桌案搬開。

“別吃了,跟我們說說,你在山上到底遇到了什麽。”

“是不是天上一聲巨響,一道金光閃過,你就被神仙擄走了?”

“對對對,快跟我們仔細說說。”

十來個好友、十來雙眼睛,都好奇地看着祝青臣。

“沒有那麽誇張啦。”祝青臣擺擺手,“就是我那時候上山,然後——”

祝青臣把先前跟李钺說過的事情再說一遍,好友們聽得入神。

忽然——

“哈!”

祝青臣擡手一掌,把他們吓得一激靈。

祝青臣從軟墊上跳起來,趁機偷走一塊香酥鴨鴨腿,舉起來,對着好友們。

“‘哇呀呀呀!你這個滿心滿眼都是李钺的小壞蛋!你根本不适合得道成仙!你給我滾出去!砰——啪——咔咔咔——’”

祝青臣一人分飾兩角。

“仙翁”揚手一掌,祝青臣便捂着心口,軟軟地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時候,他還不忘啃一口鴨腿。

——“反正事情就是這樣,我被打飛出來了。”

好友們看着他的表演,沒忍住笑出聲。

就連坐在小榻上的李钺,也不由地勾了勾唇角。

好友們拍拍他的肩膀、胡亂揉揉他的腦袋,都好笑地看着他。

“你這小傻蛋,都去了一趟神仙洞府,還是這麽傻乎乎的。”

“當年陛下讓我們帶人搜山,我分明記得山上有個道觀,結果搜了幾十遍,愣是沒找到那個道觀。”

“現在想起來,原來冥冥之中,早有預示。”

祝青臣啃着鴨腿,問:“你們找了我幾十遍啊?”

衛平道:“何止幾十遍?幾百遍、幾千遍都有。”

“不光是我們帶兵去找,鳳翔城的百姓,上到八十歲,下到八歲,全都去了。”

“這樣啊。”祝青臣忽然不好意思起來。

沈竹用手肘碰了一下衛平,補充道:“你放心,沒人在找你的時候出事,所有人都好好的。就連當年陪你上山的侍衛,陛下也沒有要了他們的命。”

祝青臣這才放下心來,松了口氣:“那就好。”

否則他就罪孽深重了。

祝青臣擡起頭,又問:“那你們呢?你們這十年過得好嗎?”

“好,我們過得可好了。”

“你走之後,陛下帶着我們,一路南下,勢如破竹,不到半年就收複了南邊所有地界,後來陛下登基,又開始攻打東南西北各個部族,反正是所向披靡、橫掃千軍……”

祝青臣聽見這話,下意識回過頭,看向李钺。

李钺同樣看向他,神色冷靜,似乎這些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衛平繼續道:“你可不知道,你走之後,陛下打起仗來,跟不要命似的……”

話沒說完,又是沈竹碰了他一下。

衛平自覺不妥,忙改了口:“反正陛下比我們苦多了。”

祝青臣轉過頭,探究的目光落在沈竹身上。

沈竹和他一樣,都是讀書人,也是他很好的朋友。

他今日怎麽總是碰衛平?

沈竹迎上他的目光,朝他笑了一下,輕聲解釋道:“陛下做了十年的皇帝,平日裏雷厲風行、說一不二,我們說話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無所顧忌了。”

祝青臣點點頭:“也是,但……”

沈竹壓低聲音,又問:“昨夜回去,陛下可惱了?你可被我們連累了?”

“沒有。”祝青臣連連搖頭,“李钺不會欺負我的,一般都是我欺負他。”

沈竹放下心來,欣慰地看着他:“陛下待你,始終不同。雖然這十年來,天下大勢更替,朝堂時局有變,但只要有陛下護着你,我們也就放心了。”

祝青臣回頭看了一眼李钺,小聲問:“他這些年過得好嗎?我看見他身上好多傷疤。”

“自然是好也不好。”

沈竹嘆了口氣。

“做了皇帝,錦衣玉食,如何不好?”

“但你不在,陛下總是郁郁寡歡。”

“早些年四處征戰,草原東海幾乎被夷平。後來天下太平,無仗可打,陛下閑下來,不是批奏章習武,就是策馬出城去尋你,我和衛平、牧英日日都勸陛下保重身體,只是陛下從來不聽……”

忽然,身後一聲輕咳,打斷了祝青臣和沈竹的對話。

祝青臣回過頭。

只見李钺單手握拳,抵在面前。

很明顯,李钺不想讓沈竹再說下去。

沈竹也很是識趣,閉上嘴,不再多說。

他最後對祝青臣道:“總之,你回來了,就最好了。”

正巧這時,門外宮人通報。

“啓禀陛下、太子太傅,啓禀各位大人,幾位鳳翔老人聽聞祝大人回來了,喜不自勝,特意獻上自家釀造的米酒,求見祝大人一面。”

“是嗎?”祝青臣眼睛一亮,“是我認識的幾位老人家嗎?”

“幾位老人說,從前一同耕種、齊心禦敵,小祝大人一定認得他們。”

“那快請他們進來……”

祝青臣頓了頓,跑到李钺身邊,抱住李钺的手臂:“李钺,請他們進來,我們兩個,加上這些朋友,還有鳳翔城的老人家們,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

李钺卻垂下眼,低聲道:“祝卿卿,別因為沈竹那些屁話就心疼朕,朕不可憐。”

祝青臣連忙道:“幹嘛要可憐你?我只是想和你一起。”

“你想去就去,宮中諸人任你差遣,但你別想着什麽皇帝也要好友、皇帝也要熱鬧,朕不要。”

李钺堅定拒絕,可祝青臣抱着他,像暖爐邊待久了融化的扭股糖,黏在他的手上,甩都甩不掉。

“可我就想跟你一起。”祝青臣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在宮裏設宴,也算是我的接風宴,所有人都在,就你不在,像什麽樣子?虧我們還是二十八年的‘青李竹馬’。”

李钺糾正他:“是我二十八年,你才十八年。”

“都差不多。”祝青臣繼續道,“李钺,別這麽別扭嘛,你早上還在聖旨上說我是你的心肝小寶貝兒。”

李钺又提醒他:“聖旨上面只有‘心肝’,沒有‘小寶貝兒’。”

“什麽?”祝青臣不敢相信地擡起頭,“難道我不是嗎?”

在祝青臣努力眨巴眼睛,醞釀淚意的時候,李钺下了榻,牽着祝青臣的手,朝外走去。

說一不二的帝王,始終拿祝青臣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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