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洞房夜
第29章 洞房夜
正月初一,天朗氣清。
十來個宮人分成兩列,手捧各色衣物與器皿,從殿外廊前穿過。
他們一邊朝正殿走去,一邊低聲交談。
“今日天色真不錯,眼看着日頭就要出來了。”
“有陛下的龍氣和太子太傅的仙氣鎮着,自然是好。”
“太極殿那邊方才還派人來說,陛下天還沒亮就醒了,如今早已收拾齊整,太子太傅也該起來了。”
“馬上馬上,這不是正要去喊嗎?可不能讓太子太傅再賴床不起了。”
“聽說,陛下怕弄皺了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在殿上,一動不敢動。”
“何止啊,我有個義兄在太極殿當差,說陛下連口茶都不敢喝呢。”
“啊?真的啊?陛下怎麽跟毛頭小子似的?”
“诶!不許胡說!”
正說着話,一行人便推開正殿大門,跨過門檻,來到內殿。
“太子太傅……”
衆人才剛喚了一聲,便齊齊愣在原地。
宮殿之中,床鋪之上,帷帳挽起,赫然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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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宮人們都慌了。
“人呢?太子太傅人呢?”
“快找找,快找找!”
“太子太傅該不會是……逃婚了吧?”
“不許胡說八道!”
宮人們放下手中東西,一擁而上,翻箱倒櫃,開始找人。
就在這時,窗前小榻上一個駝絨毯子蓋着的小小突起,輕輕扭了兩下。
祝青臣掀開毯子,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和一個宮人對上目光:“你們在幹嘛?”
“啊!”宮人驚叫一聲,向後彈開。
随後他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道:“在在在……太子太傅在這兒!”
此話一出,一衆宮人迅速圍上前。
“謝天謝地!太子太傅沒逃婚!”
“可吓壞我們了。”
“太子太傅,你怎麽放着好好的床不睡,睡到小榻上來了?”
“我……”祝青臣抱着毯子,坐在小榻上,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就是……
昨天夜裏,李钺過來找他。
他說自己睡不着,李钺便隔着窗子,掩着面,哄他睡覺。
說來也怪,李钺雖然五音不全,但唱起歌來,催人入睡,還是很有一套的。
不知不覺間,祝青臣就裹着毯子,在小榻上睡着了,一直睡到現在。
反正……
祝青臣解釋道:“我沒有要逃婚,要起來準備了嗎?李钺起了嗎?快。”
兩個宮人将熱水巾子奉上來,祝青臣簡單擦把臉,又淨了口,随後站到立地的銅鏡前。
一行人各司其職,當即行動起來。
一個宮人捧着冰糖燕窩粥,一勺一勺,送到祝青臣嘴邊。
一個宮人捧着一盤酥肉餅,與前一個交替将食物送到祝青臣面前。
兩個宮人拿着梳子,輕輕梳理他睡得亂糟糟的頭發。
四個宮人從衣桁上取下早已準備好的喜服,齊齊捧着。
祝青臣張大嘴巴,一口接一口,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來不及了嗎?快快快!梳頭發可以用力點,我不怕疼!”
話音剛落,祝青臣便往後一仰,捂住腦袋:“啊……真有點疼……”
他眼淚汪汪,宮人見狀,趕忙用手帕按在他的眼下:“太子太傅,大好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淚。”
“我知道。”祝青臣咬牙堅持, “梳,我忍得住。”
“太子太傅不必着急,還有時辰。”
“那你們不早說!”
“太子太傅也沒問啊。”
“我看你們這麽着急,我還以為……嗚嗚……”
“不能哭!不能哭!”
“我知道,我只是在幹嚎。”
半個時辰的手忙腳亂後,祝青臣頭戴白玉冠,腳蹬青雲靴,身着正紅喜服,金銀挂滿頭,珠玉纏滿身,喜氣洋洋地站在銅鏡前。
他叉着腰,左右扭扭身子,新奇地看着鏡中的自己。
喜服是李钺一手操辦的,他只試穿過幾次,看看合不合身,他試穿的時候,也沒有這麽多珠玉寶石。
想來是李钺故意不讓他知道。
宮人們簇擁在他身邊,替他整理衣擺。
“太子太傅有所不知,這些寶石,是陛下從草原上搶回來……啊,不,帶回來的戰利品。”
祝青臣眉眼彎彎:“那我就是陛下的戰利品了?”
“哪兒呢?陛下是太子太傅的。”
不多時,便有宮人進來通報:“太子太傅……”
“李钺來接我了?”祝青臣眼睛一亮,提起衣擺就要往外走。
“不是……”
宮人話音未落,幾個老人家便迎上前來。
“是你爺爺來了!”
“吉時還沒到,別着急。”
“衣裳換上了?爺爺看看,不錯不錯,等會兒日頭出來了,都沒人敢看你。”
“真的嗎?”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 “我有這麽好看嗎?”
“這滿身的寶石,日光一照,不晃眼睛啊?誰敢看你?”
祝青臣哽住,扭頭就往殿裏走。
生氣了!
“诶诶诶,祝青青。”
一行人連忙追上去。
“今日可不能生氣啊,快笑笑。”
祝青臣提起衣擺,一屁股坐在小榻上,給自己捶捶腿。
典禮還沒開始,他就有點累了。
宮人們圍上前,幫他整理衣擺,捶捶腰背。
老人家們也圍上前,最後跟他講一遍規矩。
“祝青青,今日可不許鬧小脾氣,脾氣留到洞房裏,朝陛下耍去。”
“知道了。”祝青臣點點頭, “您老都說了三百遍了。”
“還有,千萬不能說壞話,什麽累了,倦了,糟糕了,不好了,全都不能說,神仙都在天上聽着呢。”
“您老說了五百遍。”祝青臣伸出手, “我根本沒說,是您老自己每次都要說一遍那些不好的詞。”
“诶?”老人家們急得要上手,直接捂住他的嘴。
“我們老骨頭說一說沒妨礙,你可不能說。”
“知道了。”
規矩繁瑣,老人家們掰着手指頭,一條一條叮囑。
“大婚這幾日不能吃生冷辛辣的東西,你和陛下都不能吃,記得了?”
“記得了,記得了。”
“你坐好,看看你身上的寶石是不是雙數的。我老眼昏花,看不清,來來來,來個年輕過來的數數。”
“應該是吧,李钺知道的。”
“等會兒陛下過來接你,你倆趕着祭天,跟着他去也就罷了。不過,等到了晚上,你可得好好擺出書香門第的款兒來,讓他作兩首詩……不,十首,作得滿意才能讓他進門。”
“這個……”祝青臣小聲問, “我是書香門第,李钺還是土匪世家呢。萬一我非要他作詩,他讓我舞刀弄槍,那怎麽辦?我們倆可都是男的,他也可以刁難我。”
老人家們一拍胸膛,斬釘截鐵:“他舍不得!”
“讓陛下知道,你不是這麽容易就被他帶走的。”
“好!”祝青臣握着拳頭,目光堅定, “讓李钺知道,我不是這麽容易就被他……”
話還沒完,殿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大周皇帝,求見君後!”
是李钺親自喊的。
老人家們眼前一晃,一個正紅的身影如火焰一般, “唰”的一下就竄了出去。
看都看不清。
“君後在此!”
殿裏殿外,階上階下。
祝青臣提着衣擺,跑下石階。
李钺站在階下,也兩三步迎上前去。
不過片刻,他們就抱在了一起。
老人家們追到門外,對視一眼,表情複雜。
這也太快了吧?
緊跟着,他們又想起規矩,趕忙調整表情,揚起嘴角,露出笑容。
好好好!容易點也好!
陛下都等了這麽多年了,不要讓他再等了。
兩個人抱在一起,湊在一起,小聲耳語兩句。
李钺問:“昨夜後來可睡着了?”
祝青臣點點頭:“睡得可香了。”
“那就好。”
祝青臣摸摸他的腰帶:“你怎麽沒有戴寶石?”
李钺低聲道:“朕征戰十年,才得了這麽點寶石,攢着給你做聘禮的。”
“給你。”祝青臣說着,就要從腰上摘下兩顆寶石。
李钺按住他的手:“都是有定數的,你戴着就當是我戴着了。”
“那好吧。”
兩個人牽住對方的手,并肩走下石階。
昭陽殿前,車隊馬隊已經在等着了。
李钺本是草莽出身,親自帶兵,親自征戰。
如今大婚,放眼望去,殿前隊伍,竟有一多半都是軍隊。
宮中禁軍,宮外軍營,皆整齊列隊,肅穆莊嚴。
祝青臣與李钺牽着手,從他們面前經過,來到天子車駕前。
李钺扶着祝青臣的手,先送他上去,又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擺,才登上車。
九尊犀角軍號,九聲號角,昭告天下。
軍士齊齊舉起手中武器:“陛下君後起駕!”
震天動地!
*
長街兩邊,占滿前來觀禮的鳳翔百姓。
長街之上,游龍一般的隊伍盤亘環繞。
十六匹戰馬拉車,祝青臣與李钺乘着天子車駕,頭頂金銅華蓋,行過長街。
李钺目視前方,祝青臣則好奇地環顧四周,朝百姓們揮揮手,和他們打招呼。
車駕之中,衣袖之下,兩個人緊緊握着對方的手,不曾放松。
百姓竊竊私語:“陛下怎麽站到左邊去了?咱們大周不是以右為尊嗎?”
“這你都不懂?陛下也怕君後呗。”
不管了,這些都不重要。
下一刻,站在街邊的百姓從籃子裏抓起一把鮮花花瓣,抛灑空中。
“陛下萬福!君後萬福!陛下君後圓圓滿滿,長長久久!”
又下一刻,無數個百姓揚起手,抛灑花瓣。
“陛下君後圓圓滿滿!長長久久!”
祝青臣驚喜地伸出手,接住一片花瓣。
難為他們,竟然能在年節的鳳翔城外找到鮮花。
祝青臣将落在自己與李钺身上的花瓣揀起,攏在手心裏。
揀得差不多了,他便将手放在面前,輕輕一吹。
花瓣飄灑,飄回百姓之中。
車駕行過的街道,留下一地花瓣,風吹過,揚了滿天。
百姓盛情,原本半個時辰的路程,他們硬生生走了一個時辰。
所幸沒誤了吉時。
兩人一步一步,相攜登上祭天臺。
青天蒼蒼,白雪莽莽。
烈日昭昭,勁風獵獵。
大周開國皇帝與明德君後,高舉酒樽,并肩而立。
前兩樽酒——
祭天祭地,祭山祭水。
祭祖宗,敬百姓。
第三樽——
兩人舉起手,與對方的手臂纏繞。
交杯飲盡。
天地為證,日月為誓。
此生此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
祭完天地,就已經是正午了。
回宮路上,百姓們争相追逐,被圍堵着,又過了大半個時辰。
回到宮裏,兩個人吃了點東西,歇一會兒。
一轉眼,又要去赴宴會。
文武百官,營中軍士,鳳翔百姓,皆來赴宴。
從大殿往外,搭起布棚,綿延百裏,宮燈如晝,氣勢恢宏。
祝青臣與李钺端坐在大殿正中,接受百官朝拜,百姓恭賀。
月上中天之時,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兩人一再推辭,但還是不斷地有官員百姓上前敬酒。
剛把老人家們打發走,祝青臣扭過頭,低下頭,悄悄掀開李钺的衣袖,在他的手心撓了撓。
李钺當即會意,反手握住他的手,壓低聲音:“走。”
兩人站起身來,貓着腰,剛準備離開。
忽然,眼尖的衛平瞧見了,大喊一聲:“陛下和君後要跑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唰”的一下,所有人都靜了下來,扭頭看向殿上。
祝青臣身形一僵,還沒來得及回頭解釋,一陣天旋地轉,他雙腳離地,直接被李钺抱了起來。
“陛下扛着君後跑了!”
“快追!別讓他們跑了!”
“我還沒敬酒呢!陛下,君後,等等我!”
李钺穩穩抱着祝青臣,祝青臣緊緊抱着李钺的脖子。
兩個人往前飛奔。
“李钺,快跑,他們追上來了!”
“好。”
飛揚的衣角,掠過明亮的宮燈,掠過濃黑的夜色,越過綿延的宮牆,掠過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呼喊聲。
往前飛奔。
*
“哐當”一聲,李钺用腳一踢,将殿門關上。
一瞬間,宴會熱鬧的說笑聲與樂舞聲,仿佛被隔得很遠很遠。
宮人們都出去湊熱鬧了,殿中沒有旁人,只有他們兩個人。
李钺抱着祝青臣,來到鋪滿紅綢的床榻邊,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下,像放下什麽稀世珍寶。
殿中點着兩只大紅燭,月光透過窗紙,照在帳上。
李钺握着祝青臣的手,問:“祝卿卿,祖宗祭了,天地拜了,交杯酒白日裏也喝了,方才他們起哄,又喝了一遍,還有什麽規矩沒做完的?我與你一起做了。”
“還有。”祝青臣認真地看着他。
“還有什麽?”
“洞房。”
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李钺不自覺身形一僵,喉結上下滾了滾,偏過頭,別開目光。
祝青臣笑了笑,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畫冊:“當當——”
李钺凝眸,深色疑惑:“祝卿卿,這是?”
“白日裏的流程,我們都一起排演過,只有晚上洞房沒排過,所以我特意找太醫院要了這個。”祝青臣打開畫冊, “章老太醫說了,只要按照畫冊上畫的來做就好了,我們一起試試……”
他皺着小臉,把畫冊拿近一些:“這屋子裏太暗了,看不清。走,我們去蠟燭那邊看……”
祝青臣拉住李钺的衣袖,剛準備站起身,被李钺輕輕一拽,又坐回床上。
“李钺?”祝青臣疑惑, “你害怕啊?別害怕,我也沒學過……”
李钺伸出手,把他那個還沒巴掌大的小小畫冊拿走,順便踢了踢床下木箱,把自己裝在箱子裏的十來本大,大,大畫冊往裏邊藏了藏,随後俯身靠近。
他忽然壓下來,祝青臣整個人倒在榻上,擡頭看着他。
李钺低下頭,像狼一樣,用鼻尖和唇角蹭蹭他的臉頰。
“祝卿卿,我會,我學會了。”
“我都沒看清,你才看了一眼就學會了?”祝青臣震驚, “從前一起念書,都沒見你學這麽快。”
李钺笑出聲:“對啊,我看一眼就會了。別動,我試試。”
祝青臣對上他似乎是跳着火光的雙眼,沒由來地,忽然有些害怕。
他從榻上爬起來,轉身想跑,卻被李钺壓住衣擺,直接抱了回來。
像狼捕獲獵物一樣,李钺俯身壓下去,隔着衣裳,胸膛貼着祝青臣的腰背,将他整個兒攏在自己的身形下。
李钺低下頭,肆意親吻祝青臣的鬓角,臉頰,雙唇與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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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狼一樣,一樣弄臣臣一臉口水!(指指點點)
洞房這章是寫不完了,下章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