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3

chapter.13

朦胧中隐隐有人交談的聲音,還有鳥雀叽叽喳喳的鳴叫,女孩輕笑的聲音将青年昏沉的意識喚醒,坂口安吾驀然睜眼,與一只腹部黃色、羽翼和背後是藍色的大嘴鳥對上了視線。

這只像是熱帶地區鹦鹉的鳥看着他歪了歪腦袋,然後像是才發現這是一個體型是自己幾十倍的龐大生物似的,振翅飛走了。

還扇了他一臉羽毛。

“……”

坂口安吾從地上站起來,扶了扶差點被鳥翅膀打掉的眼鏡,這才看清自己身處的方位。

剛剛的鹦鹉停留的地方是一處粗壯的樹幹,坂口安吾環視四周,發現這裏像是一處位于巨樹之上的建築,石磚拼成的四葉草花紋中央,擺着藤蔓編織而成的桌椅。

剛剛發出笑聲的女孩就坐在一架憑空懸挂的、由不知名力量凝結成的綠色秋千上,她後方正對着宮殿的大門。

女孩看起來只有六七歲,一頭白發紮了個側馬尾,另一邊發間還插了一片小葉子。

但吸引坂口安吾關注的是她的耳朵——長長的、下垂的耳朵,是許多作品中精靈族會有的特征。再加上居住在巨樹上和疑似操縱植物的能力,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擺放精致糕點的茶桌另一邊坐着的是坂口安吾熟悉的兩個人:空和流浪者。

只是他們此時的穿着坂口安吾卻從未見過,比之現代服裝要更加華麗,且極具個人特色。

尤其是流浪者,他的服飾上有許多一眼便可看出的霓虹元素,這是坂口安吾沒有預料到的,畢竟流浪者的名字完全聽不出是個霓虹人,從長相上也只能确定是東//亞人。

而且現在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是什麽。

不過……

坂口安吾的目光在流浪者頭上形如鬥笠的帽子上停留了一會兒。

他倒是明白為什麽其他人會叫他“阿帽”了。

搞清楚了周圍的情況,接着擺到眼前的便是另一個問題: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夢境,坂口安吾醒來時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是那封信?

但無論空是怎樣讓他進入了這個夢境,都不是現在的重點。空想要做什麽,才是他現在最關注的問題。

他往前走了幾步,但沒有貿然打斷三人的談話。

早在剛清醒過來時,坂口安吾就注意到,他并不能聽懂三人所說的語言,就算再好奇他們聊天的內容,也無能為力。

此前查到的種種信息浮現在腦海中,與眼前的一幕串聯起來,構成了一個坂口安吾從未想過、十分荒誕卻最可信的答案——七葉甜品店的成員,其實來自另一個世界。

“這位異世界的客人,請到桌邊來吧。”

女孩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種不屬于這個年齡的通透感,十分奇妙。坂口安吾被耳朵突然接收到的信息打斷了思緒,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聽懂了她的話。

石板上憑空冒出了綠色的藤蔓,緩緩生長成了座椅的模樣,空回頭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這邊坐下。

“雖然你在這裏看到的我并不是夢境的主人,只是一個已經編寫好劇本的木偶戲中的演員,但有些話還是由我來說更加合适——這也是我會出現在這個夢境中的原因。”

秋千輕輕晃動,女孩朝他露出微笑,她的瞳孔是十字狀的四瓣花形,卻并不令人視之恐懼。

“你好,異世界的來客,我是納西妲,歡迎來到夢中的須彌。”

.

納西妲用親手做的棗椰蜜糖和花茶招待了坂口安吾,期間,空向他介紹了須彌。

“這裏是智慧的國度。”

須彌是信奉智慧之神、崇尚知識的國度,擁有雨林和沙漠兩大地區,教令院不僅是最高學府,也是須彌的最高政治機構。

須彌城就建在他們腳下的這棵巨樹之上。

坂口安吾順着他指點的方向一一看去,在沙漠的方向看見了一個建築的影子。

“那個……是什麽?”

即使相隔如此距離,依舊能看見清晰的輪廓,可想而知這是怎樣宏偉的奇觀。

“那是赤王陵,”空的一只手肘支在桌上,撐着半邊臉,姿态十分随意地回答了他的問題,“赤王是曾經統治沙漠的魔神,也是一位智慧的神明。”

神明的陵寝……赤王逝去之後,祂的領土就由現在這位智慧之神接手了嗎?

這是不是代表,這個世界神明之間的關系并不和睦?

坂口安吾還想再問些什麽,但空先一步開口了。

“詳細的歷史知識不在此次須彌城一日游的講解範圍內,”金發的少年眯起眼睛,用玩笑的語氣說道,“如果想知道的話,需要支付額外的價錢哦。”

“啊,請放心,本次夢境旅行的內容是免費的。”

坂口安吾只覺後背發涼。

剛才一瞬間,他回憶起了在信封上讀取的畫面中,這位年輕的店長最後的那一眼。

平心而論,空剛剛的态度非常友善,但不能因此忘記他強大的實力。那種身經百戰磨練出的戰鬥技巧……

“蝼蟻總是妄圖以自己狹隘的視角窺探神之境界,卻不曾想神明的慈愛也有限額。”

“愚昧所招致的終局千篇一律,希望你能帶來有新意的表演。”

一直坐在空的另一邊當背景板的流浪者忽然冷笑一聲,話語間的嘲諷和惡意不加掩飾地刺向了正在反思自己疏漏的坂口安吾。

“……”

再遲鈍的人此時也能反應過來自己被針對了,更何況是坂口安吾。

雖然流浪者平時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地沒有好話,但那些聽起來有些刺耳的話其實并不含有太多個人感情,只是他的說話方式本就如此。

像現在這樣表露出明顯的厭惡情緒還是第一次。

“……”

坂口安吾再一次确定了,他們确實知道自己異能力作用的事實。

沒有人喜歡被人窺探隐私,更何況是毫不相幹、不懷好意的陌生人。

但他的身份和立場決定了他不得不這麽去做。

因此他無法對這件事道歉。

空在忽然沉寂的氛圍裏眨了眨眼,看起來絲毫未被這尴尬的沉默影響,但也沒有出聲緩和氣氛的打算。

阿散本來想給這些人一點更深刻的教訓,叫他們別來随意打探別人的隐私,現在将場地轉移到夢境中已經是做出了很大的讓步了,他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幫外人說話。

空轉過頭去,欣賞起了人偶那張精致秀氣的臉。

流浪者當然不會忽略停駐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他給神情格外專注的旅行者遞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在看什麽?」

空笑而不語。

流浪者不知為何一瞬間明白了他在看什麽,半眯起眼睛盯着空的臉看了兩秒,忽然輕笑了一聲,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一副任他打量的姿态。

“好奇心是探索未知的動力,值得嘉獎,”納西妲雙手抓着草元素力凝結成的繩子,晃了晃秋千,打破了凝滞的氣氛,“但想要将未知變為已知,還需要足夠的力量。”

“如何獲得探求知識的力量也是一門智慧。”

“所以,不要心急,知識不會像時間一樣悄悄溜走,它會安靜地等待有人将它發現。”

納西妲拍了拍手,把幾人的注意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好了,茶會時間結束,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旅行者。”

她朝空點點頭,從秋千上跳了下來,在三人都站起身後像揮去一片羽毛一樣将藤蔓變作的桌椅撤去了。

“接下來要去做什麽?”坂口安吾問道。

“我不是說過嗎?須彌城一日游。”

空和納西妲告別,目送她回到淨善宮,才轉過身。

“從這裏往下走,就是教令院。”

“納西妲就是……”雖然已經猜到了,但坂口安吾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納西妲身上存在兩種完全不同卻十分融洽的氣質,屬于孩童的天真爛漫和屬于智者的洞察哲思,尤其是她對幾人包容的态度,讓坂口安吾感覺到一絲割裂。

孩子往往是無知和求知欲的代表,司掌智慧的神明卻以這樣弱小的姿态示人,這是否也是一種等待凡人去參透的深意?

“摩诃善法大吉祥智慧主,”空十分流暢地說出了納西妲繞口的尊稱全名,“須彌人對她的愛稱是小吉祥草王。”

“不過,以後如果有機會在私人場合見到,叫她納西妲就好。”

“我覺得需要提醒你一下,”流浪者不需要照顧游客的速度,比他倆先走到下方的花壇處,靠在亭子的石柱上看着他們,“不是誰都和享譽七國的旅行者一樣,能夠毫無心理壓力地和神明做朋友的。”

“希望你對自己的特殊性有點認知,我的救世主大人。”

“下次誇我可以再直白點,放心,我不會驕傲的。”空叉着腰笑道,沒有管旁邊一下接收太多信息已經神情麻木的坂口安吾。

“沒睡醒的話下邊就有池塘,要我幫你清醒一下嗎?”

見空和坂口安吾終于走了下來,流浪者便走到了空的身側,和他并排往下走。

石路的邊緣有些青苔,坡度也不小,對空和流浪者來說倒不算什麽,但坂口安吾瞥了一眼沒有護欄的道路邊緣,還有現在所處的高度,實在沒法放心加速。

在這裏一腳踩空大概會直接滾下去吧……

“阿散如果更坦率一點,或許在教令院的學習就能更早結束了。”

空指的是納西妲讓他學習如何與人相處的部分。

“這樣也能幫納西妲做更多事。你不是總說她操心太多嗎?”

“暗中的力量擺到明面上就會失去作用。更何況讨人喜歡是你的強項,不是我的工作。”

空在流浪者說話時側過臉去看他,人偶侃侃而談的模樣終于有些少年意氣風發的影子,看得空心裏癢癢的,垂在身側的手握了一下,悄悄擡起來勾住了流浪者的手。

“……有那位大風紀官和書記官在,這些事也輪不到我去做,就算這兩位都忙得脫不開身,現在的教令院又不像從前一樣,全是滿腦子廢料難堪大用的蠢才。”

流浪者頓了一下,目視前方若無其事地繼續說着,卻沒像以前一樣拍開空搞小動作的手,反而抓住磨磨蹭蹭鑽到他手心裏的幾根手指往前一拉,就握住了空的手。

.

走過漫長的、令人暈頭轉向的環形石路,一行三人終于到達了教令院的側門。

推門走進去便是教令院那标志性的花形二層室內噴泉,水流的聲音并不大,看着噴泉邊注視着流水靜思的學生,坂口安吾竟也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去往名為智慧宮的圖書館的路上見到了許多身穿統一制服的學生,還有些服飾更華麗些像是老師的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或與同伴讨論,或獨自思考,或步履匆匆,視三人若無物。

坂口安吾觀察許久,只發現他們帽子上有不同顏色和圖案的徽章能作為一種區分,便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教令院中包含六大學派,分別依托于六大學院,在教令院擁有永久教席。分別是生論派、明論派……”

和坂口安吾設想的一樣,沒有超出限定範圍的問題空并不吝于解答,此時便詳細地和他介紹起不同顏色的徽章分別代表哪一個學院。

“你什麽時候把教令院的招生簡章背下來了?”

流浪者聽着聽着覺得熟悉,仔細一想似乎和教令院門口負責接待的學者每天都在重複的內容一模一樣。

“之前在阿如村的時候幫塞塔蕾做了點宣傳。”

走過由三十人團的傭兵把守的大門,享有七國最大圖書館美譽的智慧殿堂向異世的來客展示了自己的博識。

盡管早已見過無數圖書館的照片,恢宏的智慧宮仍然讓坂口安吾一時失語。

畢竟就他一路所見,這個奇幻風的世界似乎科技發展水平并不高,但建築之奇特宏偉卻絲毫不輸給現代……

這是源于神明給予的智慧嗎?還是人類自己的力量鑄就的呢?

空沒有多說什麽,放任坂口安吾在圖書館內四處打量,仗着是在夢中無人在意,随便找了個臺階就坐了下來。

“怎麽?覺得累了?當初可是你選的這種方式。”

流浪者在他旁邊坐下,順手取下了頭上的斑蓋放在一邊。

“我只是覺得比起直接說我們來自別的世界,不如讓他們親眼看到、親自感受可信。”

空用餘光掃到兩人之間流浪者刻意空出來的距離,于是光明正大地往旁邊一歪,靠在了流浪者的肩上。

“聰明人只相信自己思考得出的結論,所以我只需要把事實擺在他們眼前就好。”

流浪者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但人偶對身體的掌控遠超人類,空為防止他把自己推開伸出的手才剛剛擡起來,流浪者就已經放松了身體,甚至調整好了姿勢,讓空能夠枕得更舒服一點。

空幾乎是震驚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但流浪者的手确确實實攬在了他的胳膊上——如果這不是在夢裏,空一定認為自己在做夢。

不過之前流浪者沒躲開他的手就已經很讓他意外了。

今天是什麽日子,鐵樹開花了?

雖然憋了一肚子疑問,但此時空是不敢問出來的。

流浪者似乎因為他的反應笑了一下,空的臉一下就燒了起來,他立刻把頭埋了下去。

然後在意識到自己是在往流浪者懷裏鑽之後,臉頰上的緋色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但流浪者的手就搭在他身上,雖然沒用力,但空就是莫名無力去掙脫。

他只好閉上眼睛當鴕鳥,假裝沒有害羞和尴尬。

也因此錯過了流浪者撇開臉的動作和亂飄的視線,還有和他如出一轍染上紅暈的臉頰。

甚至因為皮膚色調偏向冷白,流浪者臉紅得更加明顯。

流浪者是不會承認自己害羞了的。

臉頰發熱是因為空的體溫傳到了他身上、心緒不寧是因為空的心跳聲太吵、捂住臉是因為空的發絲蹭在臉上會癢……

總而言之,都怪這個金毛傻子!

居然敢離他這麽近……不知死活。

流浪者選擇性忘記了他還有推開空的選項。

于是,當坂口安吾把智慧宮這一層都逛遍了,遺憾地發現夢境中的升降梯并不能使用,只好回來找人的時候,就看見了這樣一副令他大跌眼鏡的畫面。

那兩個令諸方勢力都小心試探的少年,正互相倚靠着坐在一處臺階之上閉目小憩。

只有這時候,在安寧的氛圍之下,在卸下眼神的僞裝之時,才能讓人意識到他們外表還正值少年,甚至因為姣好的容貌還顯出幾分稚嫩和乖巧。

“……”

不知為何,坂口安吾覺得不該去打擾他們。

也不知是否是錯覺,雖然空之前說過要帶他去須彌城吃這裏的特色美食,但他現在已經覺得有點撐了。

回想起這一路的見聞,以及曾在甜品店用異能力讀取的記憶中他忽略的一些細節,坂口安吾心中忽然升起了一個荒唐的猜測。

……空和流浪者,不會是在談戀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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