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白首如新(大結局·上)
白首如新(大結局·上)
境北,離州。
素衣白裳,漫天白綢,已在離州鋪了七日,大街小巷百姓哭泣,軍營之中殺氣沖天。
今日,宋時書站在城門口,等待着一人歸來。
黃昏将至,遠處終來了一輛馬車,模糊之中可見一抹白色。
那站在馬車之前的人白衣染盡鉛華,一瘸一拐眉目之間盡是悲傷,身後馬車之上,一口棺材沉重悲痛。
“魑牙見過小王妃。”那白衣之人正是境北軍的軍師魑牙,也是曾經上馬殺敵,一劍封喉的女将軍。
如今,雖腿部受傷,難以站在戰場之上,但用兵如神,在境北軍中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這是宋時書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魑牙,一位文武雙全,在百姓口中同顧離一樣都是不敗的神話。
“顧離說過,魑牙軍師歸來,離州之危自解。”宋時書還以為魑牙處理好邊境十四部落的事還需一段時間,沒想到忽然就回了離州,還将朱赪的遺體也一同帶了回來。
“亡魂已葬,請小王妃放心,只是朱将軍要葬在王陵。”魑牙側過身道。
“我知道。”宋時書還未将朱赪戰死的消息告知于顧離,此事事關重大,她想親口說出來。
她緩緩向前走去,站在棺材旁,這裏面躺着的就是朱赪,那個為了救觸陰山百姓而死的将軍,雖然朱赪與顧離非親生兄妹,但在顧離眼裏,朱赪就是他的親妹妹,她摸上棺材,萬箭穿心應當很疼吧。
她輕聲道:“有勞魑牙軍師。”
境北的雪早已停,然依舊寒冷異常。
-
境北,煜州。
“小王爺,魑牙回離州了,小王妃已帶兩萬人以及剩餘赤字營的人往煜州趕來,阿顏乞應當不會再攻煜州了。”藤羅從外面回來,直奔顧離住處而來。
院子裏,顧離正在練刀,黑色衣服上,繡着金色的山水,随煜州的風一起舞動。
顧離提刀,眼前樹影搖晃,他一步停下,魑牙的速度确實超出了他的預料。
“可有傳來別的消息?”他坐下後問。
藤羅搖頭,給顧離倒了杯茶放在石桌之上:“沒有,小王爺可是覺得消息有誤?”
“那倒不會,”顧離捏了捏茶杯,一飲而盡後道,“只是,若真是如此,只怕阿顏乞會改道,煜州之危是解,卻不知阿顏乞下一步會往哪裏去,夏侯翀熟知境北軍事,悉數告知于圖爾,人雖死,可留下的東西,提前做的計劃都還在,這場戰争,不将阿顏乞打回草原,打到無人可打,永遠都不會結束。”
藤羅也坐了下來:“小王爺不必擔憂,小王妃明日一早就能到煜州,屆時再問就是。”
如此,顧離也只能點點頭,只是內心總覺得不安。
翌日一早,顧離穿戴整齊,黑衣束腰,早早就去了城門口。
許是阿顏乞在重新計劃,因此這幾日并未攻城,十裏之外的探子也未傳回什麽有用的東西,只說阿顏乞按兵不動。
多日未見宋時書,大婚當日就分開,心中自是思念,一想到那四幅圖,心中更是難掩憤怒,還好宋時書平安歸來。
不多時,遠處馬蹄陣陣,那是赤字營騎兵,是宋時書來了。
“顧離!”宋時書策馬而來,一下馬就直奔顧離,這是她的新婚夫君。
她着白色裏衣,外面只套了件素色衣衫,她毫不猶豫擁盡顧離懷裏,哪怕讓所有人都看見,她也不在乎。
然然然這一舉動,讓何木與上官羽紛紛側身,唯有藤羅看得清楚。
“阿書,你的傷可好了?”此事,顧離念念不忘,只是苦于戳痛宋時書,因此從未敢在心裏問過。
宋時書在顧離面前轉了個圈,笑着道:“你看,好得差不多了,離州的大夫都是盡了全力的,我想慢點好都不成。”
聽聞此話,顧離才放下心來。
只不過,宋時書身上的傷雖好的差不多,但像提槍這種活還是有些費力,不過好好修養,再次提槍也是可以的,她治療得還算及時,方才能有這一線生機。
随着顧離進城,煜州繁華,百姓安居樂業,若不是夏侯翀,這些百姓或許永遠都見不到戰火,而現在,他們依舊待在煜州,寸步不離他們的故土,和境北将士一起守着自己的城。
宋時書瞥向顧離,這些時日,東邊戰事不穩,只怕顧離心中也是多有煩擾,可朱赪戰死一事她還是要說出來。
“顧離,有一事,我想親口告訴你。”
長街中央,顧離拉着宋時書的手停下腳步,問道:“什麽事?”
“阿赪戰死了,為了就百姓,就在我逃回離州的第二日,”話剛剛開口,宋時書就看見了顧離眼底的悲傷,随後她立即道,“不過你放心,魑牙已将阿赪的遺體帶回,葬在王陵之中。”
顧離是被他義父朱劫養大的,更是與朱赪一同長大,這樣的感情,宋時書無法說服自己選擇隐瞞。
顧離“哦”了一聲,轉過身,繼續拉着宋時書的手向前走。
然而明明四周皆是人,可宋時書卻覺得,自己眼前只有顧離一人。
“顧離,顧離。”宋時書連叫了兩聲顧離後不再開口,她相信顧離。
這件事遲早是要讓所有人知道的,如她所料,煜州上下的将士并未悲傷,而是紛紛請戰,要第一個上戰場。
這些将士也都曾跟随朱赪,又怎會不記得他們的将軍。
-
入夜。
宋時書端了杯姜茶從外面進來,放在顧離的床頭。
從城門口回來,顧離就在院子裏練了一天的刀,直到滿頭大汗被冷風吹倒,才乖乖躲進了被窩裏,大夫開藥以後,人已經還多了,只是身體還是有些涼。
“顧離,我給你熬了姜茶。”她坐在床邊,輕輕拍了拍顧離,她知道,顧離是睡不着的,只是這一日下來,顧離也該接受了。
果然,顧離從床上起身,将姜茶端在自己手裏,随後一飲而盡。
放下杯子後他道:“阿書,讓我看看你的傷,好了多少?”
宋時書看着顧離的眼睛,她知道圖爾送了信給顧離,也知道其中的內容,顧離不放心她身上的傷,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褪去袖子上的袖套,揭開裏面纏繞的白布,左右兩只手,兩道極深的疤痕至今還未消去,甚至看上去,還是有些許恐怖。
她擡起手,随後擡起眼,她不想再看見顧離眼底的悲痛,今日見過一次就夠了,這場戰争讓太多人死在戰場之上 今日得知袁複白戰死沙場的那一剎那,她都不知是該為袁複白高興,還得該為袁複白哭。
曾經,他是京師有名的纨绔,而現在,他為了境北的百姓血戰沙場。
趙偵想要天下百姓安居樂業,想要天下再無戰火,想要這亂世變成盛世,而顧離,他只希望境北的每一塊土地都不再受狼煙侵襲。
“确實好了許多。”顧離沉默良久後低聲道。
宋時書低下頭,她還是看見了顧離眼底的傷痛,是為了朱赪,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戰場之上無數英魂。
随後,顧離又擡頭道:“還有腿上的傷。”
宋時書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腿,她猶豫了,雖然并未傷其根本,也不像魑牙那般一瘸一拐,可是實在是醜陋不堪,太多的傷口即便愈合也很難恢複如初,她抓着腿上的衣服,有些不敢打開。
顧離皺了下眉頭,随後從床上起身,病中的頭發有些淩亂,但難掩王者之氣,他披上外衣下了床,站在宋時書面前蹲下,一雙手放在宋時書手上,随後緩緩将宋時書的雙手拿開。
“你手受傷了,還是我來吧!”眼前之人是他的妻子,他一定要看看她妻子如今到底傷成了什麽樣子。
那四幅圖裏,雖只是黑筆勾勒,但也能想象到那血淋淋的畫面,如果能讓他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宋時書捏緊衣角,她知道顧離永遠都不會嫌棄自己,是她自己不敢面對。
顧離将宋時書抱起,完全地放在床上,接着自己坐到床邊,褪去宋時書腳上的靴子,褪去腳上的足袋,露出猙獰的傷口,雖已結痂,卻仍舊凹凸不平,他停頓了一下,又将宋時書腿上的衣服掀了上去,露出下半截到膝蓋上方一部分的全部傷口。
這些都是宋時書在被馬拖着時留下的,她看向顧離的眼睛,沒有任何變化,還是和方才一樣,輩在眼底,她稍稍側過臉,這些傷口猙獰不堪,一般人看了只會被吓跑,而這已是離州大夫盡了全力的樣子。
顧離看到的,只有宋時書受到的苦楚,他咬着牙齒看着這些傷口,石頭、樹枝、刀劍,到底有多少東西割傷了這雙腿。
他輕輕低下頭,吻傷宋時書的膝蓋,他不敢用手去觸碰,哪怕知道,其實這些傷口已經感受不到痛楚,但宋時書心裏還是痛的,不然,也不會不願看見這些傷口。
宋時書一驚,突如其來的觸覺讓她下意識退縮,但還是因為眼前人是顧離,只是輕輕一動。
“顧離,醜嗎?”她問。
顧離擡頭,坐到宋時書面前,抓住她的肩膀,點了點頭:“有點,但不可怕,戰場上的将士受傷是常态,是我沒能保護好你,讓你受了傷。”
如果境北和阿顏乞的戰事能在宋時書來到境北前解決,宋時書就不會受傷了,百姓說他是境北的神,可他卻護不了自己心愛之人,護不住境北的将士。
“不是你的錯。”宋時書一下子就想到此刻的顧離在想什麽,她輕輕擡頭吻上顧離的唇。
境北的顧小王爺永遠不會錯,更不會敗。
顧離閉上眼睛,摸上宋時書的腦袋,瞬間覺得渾身燥熱難忍。
平躺而下,他雙手與宋時書十指緊扣,放在枕旁,外衣散在地上。
夢裏香甜,不敵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