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啊,黎明
啊,黎明
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音忽而停了,塔娜迷迷糊糊半睜開眼。上車前,阿媽一直囑咐她夜裏別睡太死。可這趟旅途實在太漫長,她仗着年輕,總是前半夜迷糊一會,後半夜強迫自己醒過來,但如此數日簡直如熬鷹,這一夜她真撐不住,睡了個踏實,醒來後車窗外已泛了白。
她突然警醒,忙在被子裏踅摸縫在貼身衣服上的布袋子。她腰身細,布袋鼓囊囊貼肉纏在腰上也顯不出來,手指尖探進去,觸到了護照、一沓子紙幣和一張硬卡紙,她撚了一下那紙片,心裏才松了下來。
雲和是不是也曾像她一樣,在奔馳于異國大地上的一節車廂裏醒來?如此這般地想着她?是不是就在此時此刻,他們彼此正念着對方的名字呢?
塔娜望着車廂的天花板,車窗外漸漸有了亮,透過窗簾縫隙投下一小片微光。乘客開始躁動起來,有人上下床鋪,有人倒水沏茶,頭油味和幹糧就鹹菜的味道混雜,洗漱間裏傳出“嘩啦啦”響動,那水珠像順着聲音一直蜿蜒到她的面頰上。
她合上了眼皮,驀地,記憶中的一塊碎片浮出了她的腦海。有那麽一次,母親下課晚了,她溜到樓下左等右等也不見母親身影,忽然就流下淚來。那是一種屬于孩童的恐懼,是嶄新的生命面對未知生活與宏大未來時與生俱來的恐懼。
她長大成人後就學會了不再抱有什麽期待,因而也沒有什麽可怕可怖的,但雲和是她迄今為止暗淡的人生中唯一萌發的光亮,她不能不尋着那光而去。
在持續近半年的等待未果之後,塔娜登上了k30。她拿着花了大錢逼迫巴圖想辦法搞來的“探親證”前往鄰國的首都。除了自己家的大門,她幾乎沒出過什麽門,現在她已經在數千公裏路途的最後一程上了。
“哎,姑娘,你咋啦?”在塔娜對面鋪位上的中年女子忽然開口。她大約看到塔娜在流眼淚,又覺得她一個姑娘形單影只的在這跨國列車上,覺得好奇。
塔娜慌忙別過頭,用枕巾飛快擦掉了淚水,一翻身坐了起來。巴圖和她說過,這趟車上都是買賣人,一個比一個精明,叫她不要輕易和人搭話。但她看對面的女人長得彎眉小眼,短而圓的一張笑臉,喜氣盈盈的不像藏奸的人,就還是應了一句:
“我沒啥,想家裏孩子了。”
“你都有娃啦!”女人驚訝,裹着被子坐起來,興致勃勃,“你看着真年輕呢!”
她四下瞅瞅,小聲問:“你男人咋沒來?我看你好像就一個人?
塔娜聽她這麽問,心裏打鼓,但面上淡定,笑了下說:“我男人在這邊,我就是來看他的。
“啊,把孩子擱家裏啦!那确實想得慌。但是又有啥法兒?出來還不是為了孩子打鬧點錢嘛。”女人感嘆。
塔娜心裏一滞。雲和為了她和孩子,丢了。這樣一想,她又不慌也不怕了。主意是早就打定的,在異國他鄉再難,她也要試一試。如果雲和真怎麽樣了……她就得弄清楚他到底是怎麽樣了。
“哎,那你男人也在‘一只螞蟻’?”女人問。
“Измайлово?”塔娜愣了下,“不,他不去,他只……幫忙運貨。我們不久留,過幾天就回去了。”
“喲!你這發音還挺标準吶!”女人更來精神兒。
塔娜一曬,想起母親站在講臺前給學生們講課的樣子,她好像從未見過更年輕的母親,母親永遠在那樣的場景下,留下一個永恒的側影。
對面女人還要問,隔壁鋪位猛地竄過來一個男人,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甕聲甕氣道:
“你咋還躺着,眼瞅快到站了不趕緊收拾!就知道閑唠嗑!”
女人吓得一縮頭,沖塔娜擠眼睛,爬下鋪位開始往身上套衣服。這些衣服是她順道帶來的“貨物”,因為托運有重量限制,這樣穿在身上便不受限,但也會把人累得要死熱得夠嗆。女人随身帶的已經不算多,可能有些被她重新整理到行李裏,還有一些被路上各站上來的所謂檢察員“檢查”了去。塔娜候車的時候看到無數這樣穿着裏三層外三層皮夾克的乘客,扛着大魚皮包弓着腰前行的男人女人……
雲和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個,受過這樣的罪,吃了天大的苦?
她出會神,忽然擡手拉開了一半簾子,窗外是天地一色,白的徹底,唯有一抹遠山若隐若現,倒恍如水墨畫就。她出發時家鄉的柳枝都抽了條兒,而這異國荒原,仍被皚皚白雪覆蓋。
黎明已至。
列車到了終點站,塔娜被擁擠的人群和大包小包裹挾着下了車。她把大雙肩包朝前挂在身上,把戴在頭上阿媽給她縫的袍子皮帽狠狠壓了壓,厚圍巾拉上來,大半張臉遮個嚴實。出了站,她背着人流前行,如逆水行舟般艱難,異國的風撲面而來,冷冽陌生。站外是一條直通通大街,街盡頭聞名于世的大教堂的金頂熠熠生輝。她定定地看了一會,在心裏把位置和道路都盤算了一番,認定自己想得沒錯,便攥着拳頭低頭往前走。街邊上有人用蹩腳的家鄉語和她搭話,她理都不理,有人伸出手向她乞讨,有人追着她跑幾步,她都視若無物。她大步流星地走,铿锵有力地走,好像這條大街她早就熟悉,好像她天然的就是這裏的一個女人。她知道自己要去哪,要做什麽,她的心裏藏好了一個計劃,誰也阻攔不了她。
她以金頂為坐标轉了幾個彎後,在一個大十字路口的交通燈前站定,街對面矗立着一幢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大樓。她端詳了一會大樓,松開了掌心,一張小小的硬質卡片露出來,上面用燙金字體寫着中央貿易大廈,亞歷山大大街325號,淡灰色的大樓圖案淺淺地印在字體後面,卡片的背面記着串數字。這張卡片是随着那架鋼琴一起運到塔娜家的,塔娜簽收了鋼琴後小心翼翼地琢磨了一整天,在琴的箱體內部無意中發現了它。她又特意請張老師來幫忙看過,記下了琴的品牌、型號和編號。許多個夜不能寐的時刻,塔娜一遍遍的想象,該如何僅憑這一張小小的卡片找到雲和,她知道希望渺茫,但她不能不試一試。
現在,她這個從遙遠的東方跋涉千裏而來的女人,就站在卡片上所描畫的那幢大樓前,計劃順利的超出了她的想象。可眼看着頭腦中設想過無數次的場景就在眼前,她卻鼓不起勇氣推開大廳的門。她想跟着其他顧客一起進去,可徘徊了半天,竟然沒見任何人有往這裏來的意思。這時她才察覺到一些不對勁,這樣一條處于城市中央繁華地帶四通八達的大街,居然沒有多少行人。塔娜擡頭望着大廈,它不像卡片上那般典雅氣派,倒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灰紗一般,一樓櫥窗的玻璃霧騰騰的,像許久沒有清潔過;櫥窗裏塑膠模特身上展示的服裝有一件沒一件的。
無奈之下,她只好用力推動大門扶手。這門大概許久不上潤滑油了,發出一聲悠長的“吱”,像不知名的樂器在調音。寒風在大門關上的一刻停止了,塔娜環視四周,空氣中有一絲塵土的味道,大廳十分敞闊但卻空無一人,所有的照明設備沒有一個是亮着的,即便外面的陽光充足,這裏也顯出幾分幽深和陰冷。忽然,角落裏傳出沉重的鳴響!塔娜吃了一吓,寒意從腳下升起,不過幸好只是電梯間附近的一架老式落地鐘在打點報時。塔娜定睛看,發現那鐘已晚了幾個小時。她想看看電梯是否還在運行,便走上前,卻猛地發現落地鐘玻璃上倒映出一個人影!她吓得渾身起栗,一轉身,在大廳的另一頭,一個暗淡的身影顯現了。
“你還想要什麽?”那人緩緩移動到了一處光線充足的窗邊上,看看塔娜,又向外張望了一下。
塔娜僵立當地,等她看清楚對方只是一位腿腳不太方便的女人時才緩了過來。她一緊張,開口而出的是一句家鄉話。
對方顯然也有些意外,又走近了一些,一張掩在灰白卷發下的瘦削的中年女人的面容逐漸清晰。
“抱歉。”塔娜鎮定下來,努力迫使自己用不熟練的語言和對方搭話。
女人慢慢走近,她雖然上了一些年紀了但五官還是端正秀雅,一雙灰色眼睛極為明亮。她左手拄着手杖,一頓一頓地邁着步子,透露着艱難。
“你是來拿東西的麽?這裏已經沒有什麽可拿的了。”她說。
塔娜搖搖頭,內心還無法完全平靜。她極力搜索着詞語,但眼前的一切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她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在這一瞬間全忘了。她不由地低頭,眼睛瞟到女人的雙腳,發現她腳上的皮鞋舊了,但還擦得很幹淨。塔娜有點發窘,結結巴巴說:
“我……不是竊賊,同志。”
在正午的陽光下,女人也看清了塔娜的樣子,她的神情稍有緩和,放慢了語速問:
“那您有什麽需要呢?”
塔娜聚精會神,把心裏想好的話一字一字地說出來:
“我希望您看看這個。”她遞上手心裏的卡片,“我想問這架鋼琴是不是從這裏訂購的?”
女人接過卡片又看看卡片後面的編號,點點頭:“這是我們樂器部門主要售賣的一種品牌,不過我們很久不賣了。”
“很久?多久?半年前曾經賣出過嗎?”塔娜焦急問。
“半年前?我們快一年沒有做生意了,大家早就不再來這裏了。”女人說着,目光忽而向窗外飄去,雖然已是正午,這條舉世聞名的商業大街仍然人跡寥寥。
塔娜看到女人的臉上有一種複雜的神情,似乎在回憶什麽,又夾雜着委屈和隐忍,女人轉回頭,塔娜有些緊張地避開了她的目光,瞥到了她胸前別着的黃銅名牌。
“您能幫我查詢一下,這個編號的鋼琴賣給了什麽人嗎?”
女人忽然嚴肅,正色道:“我們不會透露顧客的任何信息。如果您來這就是想問這個,那您現在就可以離開了。”她說着,手向大門處一伸,冷淡地請塔娜出去。
塔娜忙辯解:“不,同志……現在這架鋼琴就在我的家裏,是我的丈夫買給我們的女兒的,但是他……”她突然猶豫,想到也許不應該說出丈夫失蹤的事情。
女人沒有理會她,繼續道:“請您離開吧,你想問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塔娜慌了,她面皮薄,臉紅得發燒,已經不由自主地往大門方向挪了幾步。可她又記起人家告訴她,在這裏辦事要靈活,該打點就得打點,不然事情辦不成還要找罪受。她雖然覺得女人看起來是個正派的人,但也許說不定……她裝作要離開大廳,背着女人從內袋裏掏出了幾張紙幣,那是她準備随時用的一些零錢。她把錢緊緊地在手心裏纂了纂,忽然又回身,沖着已經打算走開的女人說:
“同志,請您幫幫我吧。”她上前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迅速地把錢塞進她的手心。女人愣了一下,但随即就明白了。她的面容僵硬,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忽然一手就把塔娜推開,大聲道:
“您這是幹什麽?您是在侮辱我!請您快離開,快離開!”
她推阻着塔娜,左手的手杖也丢開了,塔娜想不到她這麽瘦力氣卻很大,被推個趔趄。她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會這樣的憤怒,知道自己沖動之下把事情搞砸了,女人顯然也沒有留任何餘地給她,她只好先退了出來。
外面的風停了,即使在這個寒冷的國度,午後的陽光也令人感到溫暖,可是塔娜的心是冰的。她在大廈外徘徊着,女人和她說的話在她心裏颠倒了幾個來回,現實在她臉上抽了一個無聲的大耳光,嘲諷着她的異想天開。
她窩在路邊牆角,不斷梳理着自己的思路。在家的時候她已經去過外貿公司,那裏的負責人告訴她,這架鋼琴貨運單子是複印件,發貨人手寫的署名非常模糊,發出地址則是此處海關的地址。那人又好心提醒她,想和這裏的海關人員打交道是十分不容易的,要有錢,還要看運氣,最大的可能是人家根本就不會接待她。塔娜本以為在中央貿易大廈可以找到一些線索,但現在……
她想等那女人消了氣再去求求她,結果發現大廳的門從裏面上了鎖。日頭偏西了,就算想去海關碰運氣,今天也已來不及。她知道有一家家鄉人開的小旅店,就在城市的另一頭。她擡頭再次望向這座大廈,長嘆一口氣。她忽然又轉念,發覺自己愚得可笑,狠拍下腦門。大廈裏總不會只有那個女人一個員工,也許別人願意幫助她,或者願意接受她的“心意”?她又重燃希望,走到大廳門外看着那鎖盤算,大廈的工作人員不會從正門出來,他們通常是從員工通道進出的。塔娜緊張起來,她繞着大廈走了大半圈,果然發現在樓背後有一扇小門,她剛推開門,就聽到一頓一頓的腳步聲,她愣一下,迅速退出來,躲在旁邊一輛廢棄小貨車後面。結果從員工通道出來的就是剛才的女人。那女人出來之後,扭身将員工通道的門也鎖上了。
塔娜看着她拄着手杖一頓一頓慢慢走遠,明白自己的希望落空了……也許明天就買張回去的車票?就當雲和死了?她就安心在家養大阿木爾吧!
她自責、委屈、憤怒!她诘問自己,為什麽不狠毒一點?為什麽不逼迫那個女人一下?那麽瘦弱的一個跛腳女人,怎麽會完全沒辦法?
塔娜心裏的狠勁又上來了,她大步上前,想要追上女人。女人已經拐入了一條斜插過來的小路,塔娜追了上去,她的身影卻不見了。塔娜氣得跺腳,只怪自己猶猶豫豫,竟然連跛腳的人也追不上。眼前是一條完全陌生的小路,不在塔娜的記憶裏,塔娜只好打開胸前的背包,她有一張地圖,準備在必要的時候用。就在這時,她身後傳來腳步聲。一個男人大笑着說:
“廖瓦,今天生意不錯!”
另一個人回答道:“這種活咱們再幹上幾回,奧列格巴甫洛維奇也會佩服我們的!”
塔娜收回了拉背包拉鏈的手。她知道這裏世道不算太平,她一個外國女人孤身一人是很危險的。但她不動聲色,繼續往前走,腳步不快也不慢。兩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邁着大步超過了她,他倆有說有笑,興致高昂,其中個子高的一個還猛然舉起手臂說:“有一天我們也會像奧列格一樣富有!”
等他們走過去了,塔娜逐漸放慢了腳步,待那兩個男人走遠了,她轉回頭往來時的小路路口走。天色暗了,路口近在眼前,可是塔娜卻聽到了更加急促的腳步聲,她的心擂鼓似的蹦起來。
一只大手從後面扯住了她,把她拽得身子都打了個旋兒,正是剛才走過去的那兩個男人。這兩個人一個個子出奇的高,一個禿頭油光锃亮,他們上下打量塔娜,眼珠子直往衣領子裏盯!
“美人,你從哪來的?”禿頭突然伸出手往塔娜臉上撩。
塔娜偏頭躲過去,回瞪他們一會,忽然開口說:
“你們想要點好貨嗎?”她聲音平靜得連她自己都驚奇。
兩個男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不相信這個外國女人會說這樣的話,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
“你說什麽貨?”高個男人對這句話顯然更有興趣,他低了低頭,仔細看塔娜,又問:“你是鞑靼人?”
塔娜搖搖頭:“什麽貨都有,不過你們得出點錢才行。”
禿頭眯眯眼睛,好像明白了什麽,他不懷好意地笑了:“是不是像你一樣的貨色?要是的話,我倒真願意花點錢樂一樂。”
“不,不是那個。不過你要是肯花錢,那個也沒什麽不行。”塔娜把雙手往口袋裏一插,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暗地裏卻死死壓住自己的小肚子,她在打顫。
高個男拉住禿頭不老實的手,又問塔娜:“你說的貨是什麽?”
“能讓你賺大錢的貨,讓你像奧列格一樣!”塔娜的眼睛看向高個男。
“你是說那個?”高個男眼睛放光,用手在嘴邊比了一個動作。
塔娜穩住自己,點頭。可她既不懂男人手勢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從哪冒出來的這些話。
“我們怎麽能相信你?”高個男繼續問。
“你可以不相信,畢竟我只是個女人。如果我騙你們,你想把我怎麽樣都可以,不是麽?”塔娜說着,眼睛還向禿頭男瞟了一下。禿頭男摸一把自己的光頭,一嘴黃牙泛着膩光。
高個男語氣陰森,靠向塔娜:“把你的貨拿出來!”
塔娜嘴角動動:“你以為我是白癡?”
“我們怎麽驗貨?”高個男問。
“和我一起去遠冬旅館,我丈夫在那,貨在他手裏。”塔娜摸到自己口袋裏有小卷衛生紙,她居然掏出來撕了一塊,揩了一下自己的鼻涕,又把紙團了團丢在地上。
高個男想了會兒,又一把拽住塔娜:“你可別耍花招!”
塔娜慢吞吞說:“我只想賺錢。”
禿頭抓住塔娜另一邊膀子,整個身體貼過來:“美人,看了貨之後你想不想再賺點舒服錢?”
高個男不耐煩推開光頭,拽着塔娜往路口走,邊走邊說:“我們的車就在前邊的停車場,上了車你給我們指路!”
塔娜任由他拽着,等他們走到亞歷山大大街上,她的眼睛不時觀察着周圍。此時已是傍晚,街上的行人比上午還少,偶爾會有一些車輛經過。塔娜知道如果上了這兩個人的車她就真得跑不掉了,那她寧願死。
他們在中央貿易大廈外的十字路口前停下來,街對面拐角處就是停車場。塔娜左側路上有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正在駛來,速度不太快。塔娜看了看交通燈,車來的方向是綠燈。就在這輛車快到十字路口附近時,塔娜突然擡手,跳着腳沖街對面大喊:
“親愛的!親愛的!我在這裏!”
高個男猛不防地放松了拽塔娜的力量,塔娜的身體向前一擁,向着側面過來的車撞了過去!
一陣剎車的制動聲,黑車停了下來,塔娜被撞上了車的引擎蓋,又滾落在地。
車門打開,一個男人下了車,看着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塔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