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郊游遇匪(三)
郊游遇匪(三)
天微微地變亮了,卻看不見日光,漫天都是淡藍又淺灰的陰雲,好像在悶一場大雨,卻又一直不下雨。
幸好不下雨吧,不然這山林的泥地更不便逃命。
這九個人,後跟着前,列成一條長隊,正在快步趕路。憑着一點昨日同生共死過的信任,大家都只跟着,不問要去哪兒、還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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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那座獨山為定向的依據,他們要拐一個大彎,往東南向在這片山林裏橫穿出去,回到離得最近的新州。
昨夜握瑜探路跑了許久,跑到一處懸崖邊,遠眺望見了山林西北向的兩城之一。但它距離過遠,且下山路平緩樹少,易被山匪發現。而他們現在仍是離帝都為更近。
回新州要走的下山路應與來時的路相似——山林朝向新州的那一面頗為陡峭,沿途多碎石不易行,人與馬行路都是很不便利的。但正因如此,若再遇到山匪,他們可借這樣的地形脫險。
握瑜昨夜來不及探好西南向下山的所有路,趁天快亮以前先回來了。
兄弟二人先商量了一番,再與沈麗予、柴英一同商議,都決定了立即往回新州的方向出山林。
現在,他們在這白日裏亦是遮天蔽日般的山林中小心穿行。四周都被濃濃的一團白霧籠罩着,陰寒無比。
借這密林與白霧,沈麗予希望那群山匪再也不要找到他們。
她又是這般身入險境,一夜未歸,母親不知會急成什麽樣子。而且母親可千萬不能像上次那樣自己找上這片山林裏。千萬不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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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清脆的“啪”一聲,好像哪裏有一根枯枝被踏斷的聲音。
他們一下緊張起來,紛紛收住了腳步,都不敢向前走,害怕自己再發出其他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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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一只花顏色的灰山雞撲騰着翅膀,半飛半滑地從他們左上方的坡上跌了出來。
那老山雞“咯咯咯”了幾聲,伴着大家皆是松了一口氣的呼吸聲,重新消失在下坡的白霧中。
小馬夫長籲一氣,道:“唉,可我給吓死了。”
卻只聽“呼”地一聲長響,一只箭從他們左上方射出來,一下刺中了小馬夫的腿。他立即倒下了,躺在地上哇哇喊疼。
等不及其他人反應過來将小馬夫先拖走,再是兩三支箭從上方那團白霧裏射了出來,霎時刺中了小馬夫的脖子和臉。那樣吵吵鬧鬧的一個人頃刻間便沒了性命。
其餘人連忙往附近的樹幹之後躲去。
阿溫離小馬夫挨得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讓自己哭出聲。
小馬夫的血不斷滲出來,流到了同在他附近的郭晚禾的腳邊,染濕了鞋。他不敢想象那邊的狀況有多殘忍可怖。
但除了那幾支箭,上方的山匪再無其他動靜,甚至是連一點腳步聲都沒聽見。這次,對方行事的路數似乎很謹慎,并不想硬碰硬,亂打一氣。
沈麗予心想,總不能一直躲在這裏不走。萬一山霧消散了,他們原先早發的優勢便會消失。
柴英好像也有相同的想法,拔出了長劍,在地上挑起一根樹枝往下坡用力一扔。果然,“咻”一聲,一支箭又往樹枝掉落的位置射了過去。
柴英再試了兩次,借劍刃看到了那些箭皆幾乎發自同一處。
握瑜和懷瑾見此狀,拔劍做了同樣的動作,制造出不同方位的聲響,引得上面那位頻頻射箭。
慢慢地,随着聲響越來越多,箭射出的數量也越來越少,最後直接停了。
正當他們抓緊機會準備離開這裏時,上面那白霧裏霎時傳出“啊啊啊”的長聲高呼,一下沖出來一個背着空箭筒的山匪,高高地舉起斧頭,沖着沈麗予和宋玉栀的方向砸來。
後面的柴英即刻一步上前,一劍刺傷這山匪的手,再一劍刺破他的喉喉。
這人的脖子立即被噴湧的鮮血染紅,手上的斧頭“噗”地一聲掉在地上,整個身體也搖搖晃晃地倒下了。
可剛才這山匪就好像給出的是一聲口號似的,沒等這八個人緩過神,他們下坡的後方頓時傳來了一大撥山匪喊打喊殺、憤怒暴戾的叫聲——“別讓到嘴的肥肉跑了!”
“上呀!把他們都抓住!”
“啊!”
王檀吓得大叫道:“怎麽這麽多?”
“跑!”沈麗予心焦地喊了一聲,大家都紛紛往前猛跑。
握瑜在前面帶路,而柴英與懷瑾一同斷後。
就如出發前商議好的,他們八個人在前面始終維持着一條長隊,後緊跟着前,向着西南不斷地穿行。
這八個人裏,有一半都不是日常習武受訓過的,而且皆已将近一日一夜未進食,現在卻也好像都要用盡力氣地、拼了命般地往前跑。
他們都清楚,那群山匪昨日受了挫,死了許多同夥。如果今日他們不幸被山匪抓住了,等待他們的只會是各種折磨,甚至是生不如死。
那群山匪也追咬得死緊。
不過,那般匪徒終究是在山林陡峭難走的下坡一窩蜂地向上向前追,要麽一時沖得急不看路,向後摔倒再拖累後面的人,要麽被前面時不時扔下來的大石塊砸傷。無論如何,都還是與他們眼前的“肥肉”拉出了較遠的距離。
一追一趕,誰不知跑了多久。林間的白霧已經全部消散,視野變得很清晰。
沈麗予好像看見前面有一個湖,好像就是他們昨天上山時看見的那個湖!
這時,柴英從懷中抓出了一枚信號炮,用火信子點燃後向空中射去,發出“咻”的一聲銳鳴。
以為見到了快要能獲救回家的希望,大家卻也漸漸地感覺到,身後那群山匪的人數好像變少了。
果然,是那個刀疤面的山匪帶着一撥人繞道而行,現在沖到了他們八個人的面前,攔下了去路。
後面的山匪見狀,已經紛紛開始歡呼高笑,與前面攔路的那夥人彙合後,一點點地收攏,将這八個人圍進了一個圈裏。
沈麗予環顧四周,比昨日那撥山匪多出了許多人,這次還個個都帶上了利刃兇器,一步步地靠過來,将他們重重圍住。
五個男孩自然地将三個女孩都護在了最裏層,可想也知道這樣是沒用的。而且這次,光靠柴英、懷瑾、握瑜殺出一條血路幾乎是不可能了。
那夥山匪中,有人昨日見識過那三個年輕人的厲害,所以一時之間沒敢立刻動手抓人。
王檀低聲道:“怎麽辦啊?”
沈麗予從見到刀疤面帶人攔路後就一直在想,這下他們該怎麽辦?
她這些年讀了許多精彩的游記和冒險的故事,總不能還沒去到西域裏用上,今日就死在這裏了吧?
如果她父親反應迅速,及時地從宋家兄長那裏問到了路,連夜派出人手在這片山林裏找他們了呢?
如果救兵尋得到路,也恰好看見了剛才的信號炮呢?
如果她能夠再争取到多一點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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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麗予突然朝那個刀疤面的山匪大喊道:“诶!你!你是這些人的領首吧?”
宋玉栀和阿溫呆呆地望向她,而外面護着的五個男孩聽見她高聲一喊,全都肩膀微微一縮,小小地驚了一下。
刀疤面冷笑一聲,道:“死到臨頭了,你還想說什麽?”
“你若是當家的那位,我就和你說!”沈麗予試探地問,觀察着其他山匪的神色。
那一眼望去約摸有三四十人的山匪堆中,有些聽見了沈麗予的問話,都看向了刀疤面,但另外也有些臉上露出了不滿的神色,更有些直接翻了白眼,滿是不屑的樣子。
“哼,說吧,我看你一個小娘子還能做什麽?”刀疤面一臉得意地回答。
細看之下,刀疤面與跟在他後面的人,穿的、用的似乎比另一撥人的都要好。
“你過來些,我單獨告訴你一個人!”沈麗予一邊說,一邊往人圈外走出去。
柴英立刻将女孩的手臂挽住,擔心道:“危險!”
沈麗予拍了拍男孩的手背,示意讓他放心,然後對還沒站出來的刀疤面道:“你既是當家的,你怕什麽?我們已經被你圍起來了。既然逃不掉,不如同你做一單更大的買賣!”
刀疤面見錢眼開,顯然對這提議心動了,走過去幾步,靠近沈麗予。
沈麗予墊着腳,對着刀疤面的耳朵,說話的聲音極小,周圍的人都聽不見。
見那邊二人說了很久,其他的山匪逐漸變得不耐煩了,議論聲越來越吵。那個長得像牛蛙一樣的匪徒居然還在,從人堆裏鑽出腦袋,揚聲喊道:“死刀疤,你這次該不會又想獨吞吧?”
這時,沈麗予說完了,對刀疤面笑了笑,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戲做完了全套,走回自己的朋友面前。
而那刀疤面聽完,眉毛和鼻子都皺了,一臉的不可置信,看了看沈麗予,又看了看後面的同夥。
“那女的說什麽啦?”又有人問了刀疤面一嘴。
刀疤面嚷道:“全是些鬼話!什麽都沒說!”
“死刀疤,我真是忍夠你了。上次私吞了那麽多錢,這次還想獨吞這幫肥肉是吧?” 很多山匪議論紛紛,要找刀疤面讨個說法。
“我哪裏私吞了?”刀疤面叫嚷着,露出兇狠的表情,但也沒能呵斥住另一邊已經破口大罵的同夥們。
這樣一群匪賊,居然就開始相互講起了公平的道理。
“我沒有!那女的什麽都沒說!”刀疤面還在解釋,可淨說這些話,不會有人相信。他的很多同夥完全聽不進去,沖上去揪住刀疤面的領口就要打他,看起來很多人都忍了很久了。
正當對面即将鬧大時,卻忽然跳出一個又高又瘦的山匪,指着那邊正在悄悄挪動、随時準備跑掉的八個人,喊道:“別吵啦,肥肉要逃!”
沈麗予定身,立即答道:“我們沒逃,換個地方站好,讓你們別傷着我們而已!反正你們當家的都答應我了,我又何必逃跑呢!”
“你少廢話拖延時間了,我看你是打算等人來救你們吧。”刀疤面這樣一喊,有些人就反應過來了,一下變得一致對外了起來,都不吵架了,舉起長刀和斧頭對着沈麗予那邊。
什麽聲音?沈麗予急得仿佛出現了幻覺,覺得遠處似乎有馬蹄聲,可她不太肯定自己有沒有聽錯,只能繼續離間那群匪賊,一張嘴就是一通胡說八道:“诶?這不是商量好的嗎?你适才還答應我的,等官兵來,就把他們都供出去,你拿最多的錢!”
刀疤面心急地道:“大家不要相信那女的!她那都是說假話!她就是在拖延時間,等救兵!”
“是人家小娘子說假話,還是你被揭穿啦?好呀你個死刀疤,居然要把我們供出去!”幾個沉不住氣的小個子邊喊邊撲過去要打人,卻被刀疤面反手用斧頭劈了幾刀,腰上、胸口都劈開了花,倒地身亡。
其餘人被這幾下揮斧震懾住了,頓時閉了嘴。
刀疤面氣在頭上,将斧頭對準沈麗予道:“都是你害的!”言罷,氣沖沖地奔過來要砍死她。
柴英擋在女孩身前,長劍早已抵在胸前,無論救兵到沒到,他都已經準備好拼死一搏。
千鈞一發之際,忽地從湖對岸的山林裏飛馳而出幾匹駿馬,馬上的人還領着一大幫人在後面陸陸續續地跑過來。
沈麗予在那幾個騎着馬的人裏,不僅見到了自己的父親,還有宋玉栀的兩個兄長和一個兄婿。
見到那邊的大陣仗,那群山匪慌的慌,急的急,有的立即就逃跑了,有的還想以卵擊石地頑抗,沒幾下就被人擒住,還有的本就是練家子,比如那個刀疤面,始終心有不甘,仍在與人搏鬥,且兩邊不分高下。
掙紮無用,輸贏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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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瑾、握瑜和柴英都是武人,自然是要與戰剿匪的。剩下那五個人什麽都做不了亦不會做。保護好自己,別添亂為好。
沈麗予一個個地拉走那幾位已然松懈下來并在看熱鬧的人,将他們推向宋家的人馬那邊。
宋玉栀轉身想找老友,驟然臉色大變,高叫道:“麗——麗予!”
沈麗予還沒回頭,就發現一只肥大的手突然鉗住了自己,再擡上來一把斧頭,架在她脖子前。一個粗啞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喊出來:“都給我停手!”
柴英見沈麗予被刀疤面抓住了,三兩下沖到那二人之前,将劍鋒對準那匪賊,厲聲道:“放開她!”
刀疤面舉起斧頭離得沈麗予更近,喊道:“讓你們的人都退下!放我走,我就放她走!”說完,他鉗住沈麗予,一步步地往後退。
沈麗予并沒有慌,反而有些異常地興奮。苦練多年,她自己的身手都沒怎麽使出去過,自己那把匕首還沒見過血,這下機會不就來了?
她早已悄悄把匕首取出,握在手上,等待時機。見柴英靠近,她從襦裙後緩緩地亮出匕首,再一下收回,向柴英示意。
柴英看見了,對她微微地點了頭。
随即,沈麗予的手一揚,匕首重重地落在了刀疤面的腰腹,一刀再一刀。
與其同時,柴英跑上前,揮動右手的長劍,兩三下打落了那把斧頭,将女孩攬過來,随即再一劍,刺入了那匪賊的胸口。
“嘭”的一聲,刀疤面失去了反抗,倒在地上。
柴英緊緊摟住沈麗予,抱着人連連後退幾步。見刀疤面似乎斷氣了,他才低頭去看女孩,想知道她有沒有受傷。
他看了又看,心中突突地在跳,激動非常,又将女孩整個攬入懷裏。
而此刻,他感到自己的後背也環上來一雙溫暖的手,同樣抱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