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郊游遇匪(二)
郊游遇匪(二)
馬車跑得飛快,跑了好一陣兒。
沈麗予翻起窗簾看外面的情形,沒有山匪追來,可也不見另外三人。
“兄長,兄長,我們先停一停!”沈麗予對外面喚道。
王檀喊道:“怎麽啦?”
“後面沒人追來了,我們不認路,馬也跑累了,先停下休息吧。”沈麗予回答着,心想現在前後都不明情形,既然已經跑出了一段距離,與其繼續往深山綠林裏瘋跑,不如先停下來等等。
她想等等看,柴英他們能不能追上來,想看看他們有沒有受傷,嗯。
阿溫坐在車裏,人看着無大礙,但驚魂未定,身上還是發抖。宋玉栀像看着自家妹妹般地,摸了摸阿溫的額發,再用絹子輕輕抹掉她臉上的淚痕,留她在車裏先平複一下,讓小馬夫守在車外,自己先下車。
颠了這一段路,坐裏面的,坐外面的,所有人的腰都要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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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要變黑了。
這片原本綠意盈盈的山林仿佛被從天降下的巨大黑布一下籠罩起來。林子深處還不時地傳出了“啊啊”“呀呀”的叫響。
宋玉栀覺得自己的後背發涼,走過去貼近了沈麗予的身上,問她在做什麽。
一方面,沈麗予在想,如何留下記號,以便柴英他們跟上他們,可又擔心會被山匪認出。
另一方面,她在辨認位置。按照她最初見到的湖中倒映出的山頭,她現在還能看見那座山的另一面,說明他們方才走的一直是西北向,而新州城在偏南向,新州與山林的北邊還有兩座大城。
現下就看他們離得哪座城更近,能更快離開這片山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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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栀擔心地問道:“我們要是先出去了,那三個人怎麽辦?不會出什麽事吧?”
郭晚禾見那兩個女孩貼在一塊說着話,以為她們在害怕,于是走過去想安慰幾句。
“噠噠”“噠噠”,他們後方突然出現了急促的馬蹄聲。
沈麗予轉身向聲音來處看去,将老友擋在手臂之後,又抽出了自己的匕首,再一點點地往馬車那邊挪動。
這才看清那把尖刀有多鋒利,郭晚禾覺着自己方才的擔心極為多餘,乖巧地站到了宋玉栀身旁,一步步地跟着後退。
“懷瑾?”王檀看清了那輛紫簾馬車前的人臉,喊道:“怎麽只有你一個人?握瑜和柴英呢?”
懷瑾“籲”了幾聲,急急地拉住了馬,從上面跳下來,走到沈麗予面前,道:“沈娘子,馬車上還有誰,請盡快下車,随我一同走。”
原來,他們三人與賊匪搏鬥中,雖傷了對方十餘人,但愈加激怒了剩下的賊匪。
柴英見面前情形不對,擔心沈麗予這邊顧不上剩下的人,且不能讓賊匪先搶走了馬車,于是讓懷瑾先驅走剩下的這輛馬車上去追人了。
王檀問道:“那他們不會有危險吧?”
“柴校尉身手極佳,賊匪近不了身的,而且還有握瑜在,請大家放心。”懷瑾将馬車的繩索與另一輛都寄在樹上,又道:“請大家快随我來。”
七個人接着往那又黑又冷的林中深處中走去。
沈麗予見懷瑾時不時地停下在做些什麽,上前問道:“留記號的話,不怕賊匪也認出來嗎?”
“沈娘子請放心,這是我們行軍時用的标記,極為隐秘,只有握瑜會認得出。“小刀在樹幹上刻出了一個符號後,懷瑾與沈麗予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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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又一聲的“咕咕”叫,與這一大片已經黑得只見影的山林,倒是讓沈麗予想起了一些往事。
五年前,她走入楮敦那片密林,遇到危險時,柴英在她身邊。
而現下同樣的境遇裏,她身旁雖有許多人,但她心裏卻覺得空空的。
怎會如此?明明她心裏裝着對母親的挂念,裝着對前方艱險未明的憂懼,可心裏還是覺得空,她好想和那人站在一起,想與他并肩同行。
“有個山洞!”小馬夫在前方忽地大叫。
“噓!”王檀示意他別這樣大聲,說完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
小馬夫似乎沒管他,走進山洞裏又是大喊一聲道:“好窄!”
王檀立即沖進去想喊他別那麽大聲,結果一進去,就磕到了頭,“哎唷”了一聲。
郭晚禾進去後,給宋玉栀腦門上方覆上了一只手。這個動作讓宋玉栀不明所以,她其實根本沒有高到可以被山洞磕到頭的程度,不過随人家吧。
沈麗予倒是看出了別的意思,淺笑了一下,停在洞口,回頭看向洞外,仍是沒有她想見到的人。
懷瑾檢查完洞內,見那一大群人全都縮在一處角落中,雙手抱肩,便想去外面拾點幹枝生火。
他擡頭看見沈麗予還停在洞口,沒有走進來,于是站到她身側,道:”沈娘子請放心,雖然走得很遠了,但握瑜知道如何找到我們,他會将柴校尉安全帶回來的。”
“嗯!”沈麗予答道:“握瑜也要安全回來才好。”那是懷瑾僅剩的一個親人了,他怎麽會不擔心。她見懷瑾神色凝重地點了一個頭,決定還是跟過去陪他一起撿幹枝。
兩人不會走遠,但要找幹枝不容易。地上雖有許多殘枝落葉,許是幾日前下雨,許是山上天氣多變,地上的枯黃枝葉大多是濕的。
這兩人走走停停,一彎一起,撿到了一些幹透的枝葉,但根本不夠燒一整夜。
須臾,二人都聽見了不遠處傳來了一些聲響,像是有人走過,衣物不斷刮蹭樹枝的窸窣聲。
漸漸地,聲響傳來的方向好似走出了兩個人影。
那兩個人影緩緩地挪動到這邊時,懷瑾先開聲喚道:“阿弟!”
柴英一頓小跑,來到沈麗予的跟前,對女孩高興地道:“找到你們了!”
二人激動與寬心之餘,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暗黑一片,沈麗予和柴英都看不清對方的臉,亦看不清對方有沒有受傷,但仍都看着彼此。
懷瑾走過來,打破了這兩位之間微妙的氣氛,讓沈麗予先帶柴英回山洞,他兄弟二人留在外面繼續拾撿枝條,順便探看是否還有賊匪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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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漸圓的白月從山頂上爬出來。
這原可以是極好的風光,可惜被山洞外的連片的大樹幾乎完全擋去。
沈麗予睡不着,等四周的人逐漸打起了呼嚕聲,她便悄悄地起身,坐到了洞口。
她自小就不怕黑,可她不敢在這樣的深夜裏向洞外探去了。
身後雖有光明,但這洞外的山林是無邊的漆黑,像一只猛獸張開的大口,随時都可能沖上來将他們這點光一口吞噬。
好像有什麽人在旁邊坐下來了。沈麗予扭過頭,看見是柴英,正問她是不是睡不着。
沈麗予抿嘴,點了點頭,也問他道:“你呢?”
柴英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不好意思地道:“我的臉離火堆太近,有些熱,就醒了。”
沈麗予被男孩逗笑了,剛才心中的陰沉也褪去了大半。
柴英見女孩方才愁雲滿面的,又問道:“你在想什麽?”
“你覺得,那些山匪,會不會是逃到這邊的流民?”沈麗予這樣說,心裏是想到了阿成與他的親友同鄉們,也不知他們究竟過得如何。
柴英則回想起與那群匪賊的搏鬥。其中有許多人都是練家子,可又不像是軍中的路數,與他之前帶兵剿匪時見到的賊人有些相似的手段,道:“也許有一些是附近的鄉民,受了騙跟過去的,不大會使刀。但其餘的好些人,大概本來就是賊。”
的确,這世上,做了壞事的人,有些是被逼無奈,有些卻是天生惡念。
此刻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與柴英坐得從未有過的靠近,又是十分自然地說着話。
“好像每次遇見你,都恰好趕上了很要緊的事。我們都未曾好好地、像現在這樣坐下來說過話。”言罷,沈麗予朝那個緊挨着自己坐下的男孩望過去,柴英扭過頭看她時,她仍沒有回避。
女孩的目光一直都是那樣真切誠摯,讓柴英只想将自己的全部、所有都告訴她。
他還想讓女孩知道,自己心底裏那個藏了好久、藏得好深的秘密。可真要去開口時,卻是千難萬難。
萬一女孩并不喜歡他呢?她那日去月老廟,如若是為了別人去的,那他說出來,豈不是給人家平添煩惱?
可如果女孩也喜歡他呢?
柴英答道:“日後你得空,我可去找你。這樣我們就可以多說說話了。”
沈麗予笑道:“你有官職在身,怎麽能先遷就我呢?”可男孩的頭漸漸低了下去,她遂問道:“怎麽了?”
“我的官職,其實并不打緊。”柴英的左手摳着右手掌心的老繭,慢慢地說出了這句從未能對別人講出的心裏話。
沈麗予想起這十幾日裏與男孩的相遇,他的确看起來像是平日裏無甚要事可做那般,還能整日地出來與人郊游。她問道:“為何那樣說?”
柴英仍低着頭,想回答女孩,然而話到嘴邊,又是講不出口。他不想做那種境遇不佳就尤人怨天的人,何況他年資尚淺就做了品級高的武官,哪裏能算境遇不佳。
“你若不想說也無妨。如果你之後想找人傾訴的話,大可以來找我。”沈麗予偏過頭看男孩,道:“還記得五年前,你曾立志,日後成了将軍,要為陛下整頓朝局,祛惡除奸,激濁揚清。我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柴英聽後一驚,道:“我說過這樣的話?”見女孩認真地點着頭,他更是又羞又愧。怎麽自己小時候就說出了這樣大言不慚的話,還是對她說出來了。
可說到底,哪個有心報國揚志的人,不是真的這樣想?如果是做不到,可心中有悔。如若不曾去做,即虛度年華。
但萬一他最後做不到呢?他試探地問女孩。
沈麗予細想,道:“雖常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認為,這句話應該是反過來說。這世間之大,辦法何其多,實現心中所想,不會只有一條路可以走,而一條路走不通,可以換下一條路繼續走。我相信,我們所做的事再小,只要初衷是好的,就不會是白做。”
那番話道理粗淺,卻令他恍然大悟。柴英一下把頭擡起來。他注視着女孩的側臉,希望記住這一刻。
二人身後,幹柴燃燒發出嘶嘶、嘎噠的輕響。微黃的火光向洞外透出,照在女孩的側臉上,她的眉,眼,高高的鼻梁,銳利的下颌線。她的一切,原來一直都令自己心動不已。
沈麗予覺察到柴英的目光,轉頭望向去,問他怎麽了。而他雙眸清澈,目光灼然。堅定的注視好像就是他的回答,無用多言。她被看得,臉上好像又要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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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娘子?”阿溫一聲輕喚,讓洞口的二人都回過了神。
阿溫後半夜也不怎麽睡得着,于是起來想看火燒得如何,要不要再添些幹枝。
這時,懷瑾從外面守夜歸來。不過多久,握瑜在外面探了一夜的路,也回到了山洞裏。
等四人在洞口商量好了一切,沈麗予走進洞內将宋玉栀和王檀一并搖醒,阿溫也把郭晚禾與小馬夫叫醒。
“天快亮了。我們趁現在趕緊下山為好。”懷瑾一說完,大家就都乖乖地站起身了。
将洞內的燃火熄滅後,懷瑾往地上那堆黑灰上撒上了一點黃土作掩蓋,和大家陸續地往洞外走。
王檀本來走的是他們過來時馬車停放的方向,回頭卻發現大家走的是另一邊,便問道:“不回馬車嗎?”
“握瑜昨夜去探路時,發現馬車已經都被牽走了。”懷瑾道:“請繼續往他領路的那邊走吧,我來墊後。”如此,他一邊走,一邊踢來些碎葉與枯樹枝,盡可能地蓋住大家留在地上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