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虞卿辭是被溫硯笙叫醒的。

睜眼時正好處在紅綠燈下, 溫硯笙見她醒來,身子又側回去,目視前方:“還有兩個紅綠燈就到新宇了, 你要繼續留在車裏還是跟我上去?”

虞卿辭揉了揉眼, 不記得溫硯笙提過這事:“怎麽要去新宇?不是讓律師跟他們解決事情嗎?”

溫硯笙:“李堅想見我一面, 說是知道那天行兇的主使。”

虞卿辭嗤笑道:“你表妹的人不是已經撬開他們的嘴了嗎?除了來港城前剛被你恐吓過的那位膽子丁點大的弟弟, 還能有誰?”

“但那群人還在雨桐手裏,沒放他們離開。”溫硯笙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盤, 眼神意味不明,“李堅又是從哪裏知道的?又或者,誰給他透了消息?”

“那就去聽聽呗,要沒什麽價值, 到時候讓律師将索賠款再往上提一提。”虞卿辭揉了揉泛酸的後頸, “我就留在車裏吧, 沒化妝,不想見人。”

溫硯笙淡淡的瞥過來一眼:“沒人會注意你的臉。”

“那也不行,我得在意自己的形象。”虞卿辭頂着溫硯笙懷疑的目光,只能說真話, “哎呀我就是不想見那個李堅,他上回還打算給我拉皮條,正經生意不好好做,就知道搞這種歪門邪道, 看到他就惡心。”

“好吧。”溫硯笙沒有勉強,把車停在新宇所在的街道上,下了車。

虞卿辭扒在車窗上, 沖溫硯笙喊:“要是他邀請你去那種地方, 你也別忙着拒絕, 回來叫上我一起呗。”

溫硯笙:“不是看到他就惡心?”

虞卿辭義正嚴辭:“我就想看看他的審美。”

溫硯笙涼涼看了她一眼,虞卿辭腦袋一縮,把車窗重新升上去了。

虞卿辭在車裏打游戲打發時間,許是太久沒玩沒了手感,也可能是她今天手氣确實不太好,玩一局跪一局,匹配到的隊友裏還有幾個小學生,吵得她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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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手機往旁邊一扔,雙手交疊到腦後,懶洋洋的癱進座椅裏,腦子裏思緒翻飛,回想起昨晚在陽臺看到溫硯笙時,溫硯笙的反應。

當時沒有多的時間讓她思考,如今倒是有時間回味了。月色下的溫硯笙的側臉更顯柔和,眉頭微蹙着,又多了幾分冷感。

虞卿辭不太喜歡溫硯笙當時的那個表情,顯得十分疏離。

那個表情并沒有持續太久,就像溫硯笙平日裏難得流露出來的真實情緒,皆如海平面上的冰山一隅,可遇而不可求。

虞卿辭其實能感覺到,在跟溫硯笙在這場游戲中,她們各自所扮演的角色其實已經隐隐發生改變,滑向某種不可控。

一開始,她只是想要讓溫硯笙站在她這一邊,杜絕博鑫有第二個繼承人的可能性。

但這份立場好像在漸漸變質。

虞卿辭在這一刻突然很想笑,她也确實這麽做了。她又拿過手機,推開了車門,打算去外面透透氣。

沿着街邊走了二十幾米,轉角處,看到一個歐式建築的教堂。

上一回路過時似乎也見過,那時候來接待她的特助也将其作為港城的一大景點提起過,說是這個教堂曾經有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漸漸的成為港城年輕男女結婚場地的首選。

雨過天晴,湛藍的天空中隐隐交織一道彩虹,七彩的氣球漂浮在教堂上空,一對新人似乎剛結完禮。

虞卿辭繞過教堂外慶賀的新人,往裏走去。一排排坐席中間,幹淨的紅地毯從門口鋪到盡頭,潔白高雅的鋼琴被擺在最裏側的角落,神父拿着宣詞站在一對新人面前,正要開始儀式。

虞卿辭就近挑了個位置坐下,教堂裏的人并不多,這對新人似乎并沒有邀請什麽親朋好友,連第一排都空着。

等到新人側過身相面而立、交換戒指時,她這才發覺,這是一對同性戀人。

虞卿辭安靜的坐在那裏觀禮,在她們互相戴入戒指時,下意識拿出手機,照了張相。

只是閃光燈有點搶戲,剛照完一張,那對新人、連同神父都朝她的方向望過來。

虞卿辭有些歉意的雙手合十,站在右邊的新人對左邊那位不知說了什麽,在左邊那位同意後,沖虞卿辭招了下手。

虞卿辭環顧一圈,她的方向只有她一個人,遲疑的用手指了下自己,新人和善的笑了笑。

另一邊,李堅對于她們那天的遇險确實如溫硯笙所料想的那樣并無頭緒,不過是收到了博鑫法務部的通知,想要從溫硯笙那處再周旋周旋。

溫硯笙對待他一向沒什麽耐心,野心大,卻狠不下心,公司高層都被親戚占據,一個領導人處處受人掣肘,說好聽點是礙于人情,說得現實些就是無能。

耽誤了半個多小時,不歡而散。

溫硯笙推開辦公室門時,一直坐在總裁椅上的李堅猛地起身,追了兩步:“溫硯笙!你真的不想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是誰做的嗎?”

溫硯笙偏了偏頭:“李總還有何指教?”

李堅突兀的笑了起來:“你以為你有了博鑫這麽一個靠山就能為所欲為了?溫硯笙,我以前是很欣賞你,欣賞你行事狠辣,幹脆果決,不給對面留一點活路。可我沒想到你對自己也這麽狠,連方先生都敢下手查,你覺得他在裏面你就能相安無事了?我告訴你,你別得意得太早。”

“其實我今天大可以不來,博鑫跟新宇的官司真打起來,你一點勝算也沒有。”溫硯笙難得有興致,在這裏跟李堅閑聊,“至于方先生,你這麽多年都沒能搭上他的船,對他的了解少的可憐,就別在這裏妄想恐吓了。”

“你調查我?”李堅咬牙切齒,“當初我知道你是溫家人時,就該把這事捅出去。”

“天下熙攘,皆為利爾。你難道當時沒有想過嗎?只不過那時候你有更需要我幫忙的事情,才會在察覺我的身世後也選擇隐瞞。”溫硯笙冷漠的提醒他。

其他跟她有過合作的人亦是如此,被逼到絕境的時候,什麽交情統統都不做數,唯有解決眼前的困境才是真的。

也多虧了他們的自私,才讓溫硯笙有機可乘。

當年溫硯笙從國外回來時,就有不少跟溫家交好的人來查探她的動向,見她安安穩穩在雲大教書構不成威脅後,那些眼線才被漸漸撤去。

只可惜,他們放心得太早了。

李堅恨道:“你現在也就只能對着我逞一逞口舌之快,你覺得上一回是誰要害你?他們連港城都能追過來,等你回了雲城你覺得你逃得過?你活着一天,就是他們想把方先生保出來的一份阻礙。”

溫硯笙轉過身,姿态完全放松,對他的恐吓并不在意:“阻礙就阻礙吧,早晚的事,但在這之前,博鑫的官司還是會打,年前就會有個答複。李總,您今年的對賭完不成,公司大權怕是要旁落了,還是盡早做準備吧。”

她說完也不管李堅什麽反應,開門就走,身後傳來李堅源源不斷的怒罵聲。

溫硯笙出了新宇,外面日頭正高,陽光溫暖的落在身上,驅散了一身的陰霾。

她來到跟虞卿辭分別的那條街道走,車子還是停在原地,虞卿辭卻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四下張望一圈,不見蹤影。溫硯笙不禁擰眉,給虞卿辭打了個電話,卻沒人接聽,詢問了停車旁邊店鋪的老板,對方也說沒見到有人。

街區的行人來來往往,不乏來此地的游客。溫硯笙的臉色越來越凝重,腳步不自覺的加快,高跟鞋踩在柏油馬路上,發出清脆的沉響。

耳邊還回響着李堅的警告,此刻讓她不得不重視起來,一邊打着虞卿辭的電話,一邊四顧找人。

就在她打算給葉雨桐打電話,調人過來時,視野裏出現了虞卿辭的身影,跟另兩個女人有說有笑的站在街道另一頭。

握着手機的指尖終于一松。

虞卿辭正從那對新人手裏接過一份喜糖,同她們道別,目送二人過了紅綠燈後,正要拆顆糖來沾喜氣,手臂被從後面猛地一拽。

“啊——”驚呼聲脫口而出,又在對上溫硯笙格外冷厲的雙眸時猛然止住。

港城今日的最高氣溫也不過二十度,她能清晰的看到溫硯笙鬓角滲出的汗水,以及氣喘不止的呼吸。

“你怎麽過……”

下一秒,溫硯笙突然一拽,将她拉入懷。

紅綠燈口人群行色匆匆,唯有她們二人停了下來。虞卿辭此刻卻沒法去顧及別人的目光,她能感受到溫硯笙那份極度的冷靜被打破後的焦躁與不安。

虞卿辭試探着回抱溫硯笙,輕輕拍了兩下溫硯笙的後背:“怎麽了?”

溫硯笙的氣息逐漸平緩下來,松開了她,語氣有些硬:“你怎麽在這裏?”

虞卿辭解釋:“打游戲輸得有點多,我就下來轉轉呗,剛好這裏有個教堂,看到有人在神父那兒舉行儀式,好奇跟國外的程序有沒有什麽差別,就多留了會兒。”

信號燈再度切換了顏色,一大波人朝着她們的方向走來,溫硯笙看了眼,說:“先往回走吧。”

虞卿辭‘噢’了聲,跟上她。

“怎麽不跟我說一聲?”走到來時的那條直道上時,溫硯笙皺了皺眉,又問,“打你電話為什麽不接?”

虞卿辭被問得猝不及防,她只是在附近閑逛,沒覺得有說一聲的必要,而且她跟溫硯笙也沒這個習慣。此刻她被溫硯笙攥緊手腕,語氣也有些不快:“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什麽事都要跟你彙報啊?打游戲時嫌吵就調低了聲音,我哪知道你會打電話給我?”

她掙了掙手腕,終于從溫硯笙手裏掙出來:“你亂發什麽脾氣?”

溫硯笙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兩秒,似是終于信了,丢出一句:“走吧,回去。”

虞卿辭追過去戳她手臂:“喂,你到底怎麽了啊,突然那麽兇,兇完還不給個解釋的啊?信不信我在大街上哭給你看啊?”

溫硯笙的腳步停下,聲音依舊是冷的:“沒什麽事,以為你不見了。”

“噢噢噢,以為我不見了……你該不會以為我又出意外了吧?”

虞卿辭細數在港城的這一周,好像把她這幾年沒發生的意外都集中到這裏來了。問完這句瞄了眼溫硯笙緊繃着的臉色,還真被她給說中了。

“溫硯笙,你這麽擔心我啊?”虞卿辭說話時拖長了調子,勾上溫硯笙的手,牽起晃了晃。

溫硯笙終于停下了腳步。

虞卿辭用另一只手拿出紙巾,湊過去在溫硯笙的額角按了按:“着急什麽呀,我這麽大個人還會丢了?”

溫硯笙沒說話,表情分明就是在認同她這句話。

虞卿辭臉上一僵,難以置信:“不會吧,你真覺得我這麽容易丢?”

虞卿辭将擦過的紙巾拍在溫硯笙領口,然後嚣張的捏上溫硯笙一邊的臉頰:“你有本事就說一次。”

溫硯笙及時接住那張紙巾,偏了下頭,皺眉說:“別鬧。”

人來人往的,虞卿辭也不想鬧,她擡着手臂往溫硯笙眼前湊了湊,示意她看自己剛被拽過的手腕:“都被你捏紅了,疼死了。”

手腕已經恢複成原本白皙的膚色,虞卿辭被溫硯笙盯着,堅持說:“真的好疼。”

溫硯笙從下拖着虞卿辭的手,皺着眉輕輕在上面摩挲了一下,虞卿辭很是配合的‘嗚嗚啊啊’幾聲,要多可憐就裝得有多可憐。

溫硯笙平日裏多精明一人,此刻卻能上她的當,虞卿辭覺得稀奇,順着溫硯笙的視線看了片刻,也沒看出自己的手腕有什麽特殊的。

總覺得溫硯笙不太正常。

虞卿辭斟酌着開口:“溫硯笙,我們要不要去趟醫院?”

溫硯笙反問她:“你想去醫院?”

“不是我去,是你。”虞卿辭實在受不了手腕上被摩挲的癢意,将手抽了回來,先往前走。

“我就是覺得經過上回被追殺,你可能還有些應激性反應,這也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普通人遇到這種險事多多少少都會留下點心理陰影,上回是因為我們都受了傷,沒來得及顧及,現在也沒其他什麽事,不如就去趟醫院呗。”

溫硯笙的語氣略微妙:“是我疏忽了。”

虞卿辭聽她答應了,略松口氣,笑道:“那走吧,我來開車,我們現在就過去。”

虞卿辭以為溫硯笙去醫院是去給她自己看心理醫生,沒想到到了地,直接把她按在了心理醫生面前,冷着張臉就讓醫生給她做心理測評,然後轉身就去外面接電話了。

虞卿辭盯着醫生的視線,尴尬解釋:“不是我要看,是我朋友要看。”

醫生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女人,推了推厚重的眼鏡,笑容和藹:“這不着急,等你做完測試,可以邀請你朋友也來做一遍。”

虞卿辭:“真不是我要測。”

“嗯,我知道。”醫生邊說邊把心理測試報告遞給她。

虞卿辭看了眼密密麻麻的題,眼前一黑,試圖掙紮:“醫生,你的就診費我照付,這個就算了吧?”

醫生:“聽你朋友說你前些日子被人追殺,情況挺危急?”

虞卿辭下意識答:“嗯,是。”

醫生将筆遞給她:“那就沒什麽疑問了,請填寫吧,女士。”

四十分鐘後,走出就診室的虞卿辭把醫生給出的報告往溫硯笙身上一拍:“我沒問題,輪到你了。”

溫硯笙仔細看完她的評估報告,拉着人往外走:“嗯,那就走吧。”

虞卿辭扒拉住她的手:“那你呢?”

溫硯笙:“我不需要。”

她的語氣很冷,像是在說什麽極為稀疏平常的事:“習慣了。”

虞卿辭一噎,上回在遇上那幾個小混混時,她就覺得溫硯笙對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但事後也沒問過溫硯笙。

若她的猜想是真的……虞卿辭的心下意識抽疼了一下,側頭看了眼溫硯笙。

“……你說的習慣了,該不會是習慣了被人買兇追殺吧?”

溫硯笙回頭,目光落向她,停住不動。

虞卿辭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舒服,沉默片刻,拉着人快速走向停車場,開了車門把人推進去。

溫硯笙側頭看她,虞卿辭閉了閉眼,勾着她的手指,小聲說:“其實我小時候就被綁架過一回,好像是我爸生意上的對頭吧,太久了我也記不清了,就記得餓了很久的肚子。”

“那些人看我年紀小,也沒跟我說話,就把我關在一個沒有窗的屋子裏。餓了就睡,睡醒了接着餓,中途有人來送過水,我也沒敢喝,還好我爸媽來得夠快,第二天早上就把我接了出去。”

“從那以後,我走到哪都會被我爸安排保镖,上課時保镖都在教室外站着,我媽被我哭得受不了了,就直接帶我去了歐洲。”

虞卿辭見溫硯笙不排斥後,慢慢将手指穿插進她的指縫:“現在說這個其實挺沒意思的,那時候我有我爸媽陪着,這事早就被我吃吃喝喝消化了個幹淨。”

“溫硯笙,那你呢?你又是怎麽排解的這種事情?其實那天我還是挺害怕的。”虞卿辭笑了笑,這種事情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

溫硯笙被她握着的手緊了緊,低聲說:“抱歉。”

“我可不是想聽你說抱歉。”虞卿辭傾過去,自下而上用視線緩緩描摹過溫硯笙的臉,笑道,“我就是想告訴你,其實說句害怕也不丢人,以前沒有人安慰你,以後你告訴我。”

“我哄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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