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程歆的話猶如白日驚雷, 卧室內昨晚殘存的旖旎頓消,虞卿辭腳下一個踉跄,扶住門框才不至于太過狼狽。

溫硯笙去了英國?

溫硯笙為什麽要突然出國?

還是跟那位Elena一起。

虞卿辭的腦子裏不受控制的回放昨晚溫硯笙離開時說的那句‘我很抱歉’。

抱歉什麽?

因為要離開了, 所以對她抱歉?

虞卿辭死死的按着太陽穴, 強迫自己強行下來。不對, 溫硯笙是那種會不告而別的人。

可萬一是呢?

電話那頭頻繁的傳來東西沖撞聲, 程歆有些不放心,試探着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如實告知:“具體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 只知道于婉華的飛機剛到東海海岸線就墜毀了,溫煜風已經被帶走調查。”

虞卿辭憑借那一絲搖搖欲墜的理智,啞着嗓音問:“溫煜風被帶走,溫家其他人會受到牽連嗎?”

她這個‘其他人’指的顯然是溫硯笙, 程歆回答:“溫總在三天前實名向證監會檢舉于婉華惡意抛售股票、操縱市場, 溫煜風作為于婉華遺産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如今就是被證監會帶走調查的。”

那這件事便不會波及溫硯笙,虞卿辭稍稍松下口氣,再次問她:“程助理,所以溫硯笙現在在哪, 英國那麽大,我要具體位置。”

程歆十分為難,只能報出溫硯笙搭載的航班信息,委婉道:“溫總既然沒告訴你, 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明嘉那兒還有不少事情需要處理,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虞卿辭知道溫硯笙沒受這件事情的影響, 也知道她還要回國後, 漸漸鎮定下來:“幫我訂跟溫硯笙同個城市的機票, 如果你能聯系的上她,就把這件事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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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歆:“小虞總您還是自己聯系她吧,溫總交代過我不能透露行蹤。”

“程助理,你現在應該還算是博鑫的員工吧?”

虞卿辭隔了好幾秒才出聲,程歆一直對溫硯笙的敬稱一直都是‘溫教授’,博鑫內部向來都是以‘小溫總’稱呼,虞卿辭哪會發現不了這份變化?

“程助理,你們溫總現在也沒有徹底掌權吧?”

她的臉上挂着散漫的笑,語氣裏卻帶着一股威懾力:“既然如此,我代表着博鑫的立場,你還要拒絕我嗎?”

隔着電話線,程歆後背發寒,緊急改口:“我這就幫您訂票,小虞總,需要我去接您嗎?”

虞卿辭笑了笑,語氣依舊漫不經心:“也好,那就麻煩你了。”

電話挂斷,虞卿辭仍然有些發懵,剛剛在程歆面前強裝出來的氣勢頓時熄了下去。

明嘉的這場争權已經到了最後的轉折點,可她卻對此一無所知。昨晚還未能想明白的情情愛愛,又很快被新的事情入侵。

明嘉年後近一個月來的困境越來越深,新政讓明嘉待開盤的兩處樓房成了廢墟,根本無人光顧。随之而來的債券到期、其他項目資金的斷裂,一環接着一環,僅僅是新聞報道所展現出來的冰山一角,就已足夠搖搖欲墜。

所以溫硯笙現在去國外是為了什麽?

跟Elena一起離開……

難不成,是為了獲取CBS提供的信貸資金?

那接下來,是不是就應該像小說裏寫的那樣,跟Elena雙宿雙飛了?

虞卿辭手一抖,電動牙刷從口中滑落,砸在洗漱臺上。手機屏幕在這時亮了起來,是程歆訂完票發來的消息,航班将在一個半小時後起飛。

虞卿辭用冷水洗了把臉,強迫自己不再胡思亂想,然後換衣服,出門。

下樓時是九點十分,虞卿辭難得在客廳裏看到了虞柏洲。虞柏洲拿着平板,不知在看些什麽,面色有些冷。

虞卿辭猜想溫家的事發生得突然,虞柏洲可能也沒提前收到消息,于是她走過去如往常那樣打了個招呼:“爸爸,早。”

虞柏洲向虞卿辭招了下手,示意她坐過去:“溫家的新聞你看了嗎?”

“剛剛知道了,溫姐姐她似乎走了?”虞卿辭裝着傻,“會對博鑫有影響嗎?”

“不會。”虞柏洲點了根煙,他很少在家裏吸煙,卿意不喜歡,加上虞卿辭之前年紀小,聞不得煙味,家裏除非來客,虞柏洲都很克制。

“于婉華出了事,只要溫硯笙沒證據證明她當年的股份來途不正,溫煜風會是明嘉新一任的掌權人。”

煙在虞柏洲的指尖靜靜燃燒,平靜的将如今的局面展現給虞卿辭:“我手裏有明嘉股份,可以幫她上位,這本就是我們一開始就說好的。明嘉如今被新政影響的亂局也不是什麽難事,只要有資金的注入,便能迎刃而解。”

那些業主買房本就是抱着僥幸的心理,無法在兩用住宅中上營業執照,他們需要向房地産商發洩足夠的怒氣與怨氣,可歸根結底,在購房合同中并沒有明确标出這一點,他們并不能要求房地産商進行賠償。

所有的損失都來自于誤工的成本,和售房延遲的成本。

明嘉的資金本就處于亟待回籠的狀态,兩處未售樓盤的延期足以讓明嘉近期的計劃全部滞停,項目接連延誤所造成的賠償一項接着一項,補不上的窟窿越來越大,歸根結底,還是一個‘錢’。

虞柏洲籲出一口煙,淩厲的眼神藏在煙霧之後,強勢而簡短的問虞卿辭:“你說我們要不要幫?”

虞卿辭被他的眼神緊盯着,後背漸漸溢出一層薄汗,攥起的手緊了緊,臉上仍乖順的笑着:“明嘉的事爸爸你不是早有決定嗎?怎麽突然問起我了?”

“原本是跟你沒有太大的關系。”虞柏洲将放在膝上的平板遞給她,“看看吧。”

虞卿辭盯着那塊遞過來的平板沉默了好幾秒,雙手仿佛被冰封,她像是對裏面的東西有所預感,猶豫着不敢接。

虞柏洲直接将平板放到了她的膝蓋上。

屏幕亮起。

虞卿辭臉上原本還算平緩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倏然變幻。

平板中是一個監控照片的合集,每張照片的右上角都标注着照片情景發生的時間。從溫硯笙的車駛入名倫停車場,到溫硯笙上樓尋她,而後是她被溫硯笙抱下樓。

時間跨度好幾個小時。

沒有過分親昵的舉動,就連那個公主抱也可以用醉酒來解釋。

可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血液在一瞬間,好似在身體內凝止,偌大的客廳內寂靜無聲,只有門外打掃的傭人在重複着枯燥的工作。

虞卿辭安靜的從第一張看到最後一張,尤其在溫硯笙單獨被拍下的那幾張上面,眼神來回描摹,試圖去體會溫硯笙那時等待她時的心境。

她看了将近有三分鐘,期間虞柏洲一直沒有說話。最後,虞卿辭動作緩慢的将平板放回茶幾上,深吸了一口氣,說:“拍得挺不錯。”

虞柏洲将煙掐滅在煙灰缸裏,一瞬不瞬的緊盯着虞卿辭,目光銳利,嘴角緊繃:“沒有要解釋的?”

“爸爸。”虞卿辭擡了頭,看向虞柏洲。

從她交往第一個女朋友開始,虞卿辭腦中預演過無數回向虞柏洲出櫃時的場景。本一次預演反抗父權都會很歇斯底裏,可真到了這一刻,虞卿辭卻意外的平靜,“我喜歡女人,您在國外負責監視我的眼線沒有告訴您嗎?”

這話說出口,虞柏洲的面容頓時如雕塑般冰冷嚴肅,厲聲喝道:“你二十歲的時候我沒管你,覺得你還小不懂事,你現在二十四了還沒把這毛病改掉,喜歡女人,喜歡女人,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麽?”

虞卿辭緊緊握了下拳,再度迎上虞柏洲的視線,事到如今,好像也沒有反悔的餘地:“性取向是天生的,我喜歡女人,喜歡溫硯笙。”

這句話說出口時,不僅僅是虞柏洲,就連虞卿辭自己也愣了一下。直到這一刻,她突然發現承認這件事情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難。

她貪戀着溫硯笙給的溫暖,一次次試探着溫硯笙的底線,本以為自己能很好的抽身。可真經歷了昨晚,虞卿辭才明白,自己根本就舍不得,這份舍不得早已超出了她能正常割舍的範圍。

她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定義‘喜歡’,這種強烈的情緒充斥在她的大腦裏,她從來沒有如這一刻這樣确定過自己的心意。

“我不是在玩,她跟我之前的交往都不同。我是個成年人,我能清楚的分辨我對她的感情是愛情。”

虞柏洲握緊了沙發扶手,眉眼下壓,深深地望着她:“虞卿辭,我給你機會,把你剛剛說的那些不知羞恥的話都收回去,這些照片只是溫硯笙昨晚所說的酒後照顧,這件事情我可以當作沒調查過。”

聽到‘溫硯笙’的名字,虞卿辭眉間皺了皺。事情已經發生了,溫家的困境就在眼前,虞卿辭也了解她的父親,知道這件事情已經無法用簡單的一句話收回。

就算她可以收回,溫硯笙那裏也收不回。

那就只能盡力把溫硯笙摘出去。

她深吸了口氣,好似沒聽到虞柏洲的威脅,仍舊固執的說:“是你把她帶到我身邊的,我好不容易強迫她跟我在一塊,我為什麽不能喜歡她?我們談戀愛沒有殺人放火更沒有影響到公司的利益,我進博鑫後帶團隊帶項目,溫硯笙更是為你解決了多少麻煩,為什麽我就不能選擇跟自己喜歡的人生活在一塊?”

客廳比之前更安靜。

氣氛一片死寂。

虞柏洲的手高高舉起,虞卿辭下意識閉上了眼。

可她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那個巴掌落下來,等來了茶杯被摔碎在地上的碎裂聲,滾燙的茶水濺到腳邊,可虞卿辭依舊沒動,她沉默的跟虞柏洲對視着。

虞柏洲一生雷厲風行,對待自己唯一的女兒也沒有半點溫情:

“你在公司做的本就是你應該做的,沒有我給你的權勢,你以為你這些年能在國外那麽潇灑?你以為那些人就會跟你談戀愛,就會圍着你轉嗎?”

他犀利的目光掃向別墅的其他地方:“包括這棟房子,包括你那一庫的豪車,你吃穿用度的所有名牌,還有你被人人尊稱的那聲‘小虞總’,哪個不是用我的權勢和財富造就的?”

“沒有我給你的一切,誰會看到你虞卿辭?”

“至于溫硯笙。”虞柏洲的語氣頓了頓,才重新開口,“我确實欣賞溫硯笙,才把她帶進博鑫,希望為你完成從學校到公司的過渡。我欣賞她的才學、能力、手腕,我比你更先看到她的全部。跟她的抱負與責任相比較起來,愛情根本就微不足道。”

虞柏洲的目光掃到那塊已經熄滅的平板上,擡手一指:“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兒,溫硯笙那樣的人會搭理你?她大晚上去會所接你,替你通宵做方案、鞍前馬後的迎合你?”

“不會。”

“你若不姓虞,你這輩子都不會有跟她相識的機會。”

虞卿辭石化一般僵硬地坐着,沒有再擡頭。

虞柏洲覺得話差不多了,才稍稍緩和語氣:“好了,爸爸也年輕過,同性戀這種事情就跟別人家那些私生子的事差不多,過去了就好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爸爸知道你明事理,能想通,等過幾天爸爸給你安排幾個合适的相親對象,就往你們年輕人喜歡的長得好看的選,好不好?”

他已經作出很大的讓步,就差直接說找個‘花瓶’也沒關系。虞柏洲站起身,摸一摸女兒的頭頂,以示親昵,也給彼此一個臺階。

但他剛伸出手,虞卿辭冷不丁擡頭,神色蒼白,語氣卻依舊強硬:“不好。”

虞柏洲直接愣了:“你再說一次!”

“我說,不好,我不想,我不願意。”虞卿辭說,“就算沒有你給的這一切,我還是虞卿辭,我能做我想要做的事情,我能自己負擔想要的一切,就算我不姓虞——”

“你給我閉嘴!”虞柏洲指着虞卿辭的手微微顫抖,“今天你要是不給我個明确跟她分開的态度,虞卿辭,我保證你想做的事情都會做不成,除了我誰會往AIGC裏面投錢?你那些空口的夢想都會變成廢紙!”

虞卿辭站起身,心緒的起伏帶來源源不斷的悲涼與孤獨感。她早就知道虞柏洲不能理解也不會允許,但她也不願意讓步。

也許她以前所擁有的一切光環皆如虞柏洲所言是依靠虞家給的權勢與金錢,她從出生起就生活在由虞家建立起來的象牙塔裏,即使那些年跟着卿意遠渡他國,也從未真正離開過。

而此刻她被逼到象牙塔的邊緣,那裏不再有富裕繁華,而是斑駁叢生的荊棘,讓她忽然在這一刻意識到了外面的世界。

“我在美國做的每一個項目,都沒有依靠過博鑫的一分一毫。”虞卿辭緊緊的咬着牙,不讓自己有一絲一毫退縮的可能。

到了這一步,她跟虞柏洲之間的矛盾不僅僅是因為溫硯笙,因為她的性取向。

還有這麽一年一直存在的、被他們心照不宣所忽略的矛盾與隔閡。

她不想、也不能永遠住在虞柏洲為她所創建的象牙塔。

“那你就給我試試看!你有本事搞同性戀就有本事滾出虞家,看看到底是我更缺你這麽一個女兒,還是你更快去喝西北風。”

虞柏洲的言辭激烈,說完這一句他往後扶了一下沙發,才勉強站穩,虞卿辭想去扶,被他一手打開,“我不會限制你任何資金,也不會幹涉你身邊的任何人。虞卿辭,我倒要看看,你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能撐到什麽時候。”

二十分鐘後,虞卿辭坐上程歆來接她的車。出櫃一時爽,出了家門才發現自己有多狼狽。

虞卿辭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有些尴尬的問:“程助理,有吃的嗎?”

程歆翻開扶手箱,沒找着吃的,以為虞卿辭只是趕不上早餐,貼心的問:“你要吃什麽,我下車幫你買。”

虞卿辭随手指了下路邊的早餐店,程歆下車後,她又看了眼溫硯笙依舊沒回複的聊天記錄,心道這都什麽事啊。

虞柏洲說了不限制她的資金和身邊人,簡直比直接凍結她的卡還要狠,明擺着就是在等她妥協,她但凡動用一分,都算是她離不開虞家。

但眼下她還要飛趟英國,最基本的開銷擺在那裏,總不能真身無分文的過去。虞卿辭找蘇檸玥借了幾萬塊錢,好在蘇檸玥沒有多問,爽快的轉了二十萬過來。

不然她真不知怎麽跟蘇檸玥解釋,她在溫硯笙不告而別時還跟家裏出櫃這件事情。

就連虞卿辭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轉念一想,溫硯笙也不一定真的跟Elena走了。也許只是工作上的事情。

虞卿辭這麽安慰了自己一陣,等到程歆給她買來豆漿油條,她邊啃邊若無其事的問:“溫硯笙去英國是幹什麽的啊?有沒有讓你整理什麽資料文件之類的?”

程歆略意外的看她一眼:“小虞總,你還沒聯系上溫總啊?”

虞卿辭一噎,她盯着恪守助理準則的程歆看了好幾秒,決定用苦肉計:“我剛剛跟家裏出了個櫃,被趕出家門,哪有時間跟溫硯笙聯系啊?還是你希望我打擾她的工作?”

程歆猛踩了一下剎車,難以置信的看着虞卿辭。

虞卿辭像個沒事人一樣沖她笑嘻嘻,甚至還拿出手機的轉賬記錄給她看:“喏,剛找我朋友接濟的。”

她長嘆了口氣:“我什麽時候為了這點錢跟人開過口。”

程歆哽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批鬥富二代的奢靡生活,還是該心疼虞卿辭的一無所有。

“溫總要去英國找一個人,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她出發得急,只讓我訂了兩張票,其他的什麽也沒說。”程歆犟不過她,還是說了實情。

“我幫你在她落腳的酒店也訂了個房間,但套房售罄,只有普通房間,可以嗎?”

虞卿辭點點頭,她也不知道酒店的檔次,但應該不會低。于是很沒骨氣的附帶一句:“房費先幫我墊了,我沒錢,這事也先別告訴溫硯笙。”

程歆:…… “好。”

喝下半杯豆漿,宿醉後的嗓子終于好受了些,虞卿辭又突然問起:“你沒把我要去英國的事告訴溫硯笙吧?”

“本打算等你上了飛機再跟溫總彙報。”程歆說,“需要我現在就跟溫總說一聲媽?”

“你現在能聯系到她?”

“應該不能。”

虞卿辭想了想,說:“那就不用告訴她了,反正等會兒能見到。”

程歆一副很懂談戀愛人的心理:“你想給她制造驚喜?”

虞卿辭偏開目光,含糊道:“算是吧。”

到了機場已經臨近登機的時間,虞卿辭告別程歆後,過了安檢,長長的候機通道上,手機突然響了,來自于卿意。

顯然虞柏洲沒法一個人處理這件事情,把狀告到了她媽媽那兒。虞卿辭盯了片刻的來電顯示,才接起來:“媽媽。”

卿意頓時笑起來:“喲,竟然還能打得通電話呢?聽聞我們家大小姐為愛離家出走了?”

虞卿辭頗為頭疼:“……”

身邊的旅客把行李箱寄送了安檢,手裏也總拎包留袋,就虞卿辭兩袖清風得空空蕩蕩:“您都聽我爸說了一遍了,還要再來問一遍我啊?您如果是來嘲笑我的那你目的已經達到了,您如果是來指責我的那您也趕緊罵,罵完我也好哭一哭早點從被父母一同抛棄的陰影中走出來。”

卿意被她逗笑:“那看來你爸爸說的是真的?”

“離家出走是真,但也不全算是為愛吧。”虞卿辭很中肯的回答。

“那就也是跟愛情有點關系,讓我猜猜看……那個人是溫硯笙吧?”

虞卿辭頓時被嗆了一下,咳嗽聲止也止不住。

卿意在電話那頭甚至還撫了一下掌:“硯笙好啊,不是什麽不三不四的狐貍精,寶貝你眼光真真不錯。”

虞卿辭明知道卿意是在安慰她,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媽媽你就別開我的玩笑了。”

但卿意專程打電話過來,顯然不是為了聽八卦調侃女兒那麽簡單,說了幾句話後切入正題:“別跟你爸爸鬧脾氣了,他這麽多年不都那副脾性?你也是的,二十好幾的人了,還鬧離家出走,犯得着嗎?這事可以好好商量,不至于鬧成這樣給外人看笑話。”

虞卿辭踏上機艙,被空姐引進頭等艙後,賭氣的說:“那媽媽你該去勸爸爸,我就是個聽命行事的。”

“還在說氣話。”卿意嘆氣,“寶貝,你爸爸也不是看不起、不認同同性戀愛關系,而是社會的大環境無法認同。要是再早些年,這種事情發生在一個集團掌權人身上,你知道公衆會怎麽做嗎?他們會覺得那個集團的所有東西都是髒的,像是沾染了什麽病毒,包括現在談同色變的事情也屢見不鮮。”

“你爸爸也有難處,他要為博鑫那幾萬名員工負責,為他們所在的家庭負責,所以跟你說的話可能不是那麽好聽,我希望你也能理解他,這事等媽媽回去,我們再好好談可以嗎?”

“媽媽你要回國?”虞卿辭的關注點落在卿意的最後一句。

“我不回去,難不成讓你流落街頭嗎?”卿意語氣無奈。

“我現在正在飛機上。”虞卿辭小聲的說,“我要出一趟國,過幾天才回去。”

卿意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猜到了:“硯笙現在在國外?”

“……嗯。”廣播提醒飛機起飛在即,虞卿辭沒辦法說更多,最後問了一句,“爸爸會對溫家下手嗎?”

“不會。”卿意的語氣很是篤定,“你爸爸有時候話不好聽,這點原則和底線還是有的,加上兩家本就有交情,他不至于做那麽絕,但前提是你也別再激怒他。”

說到最後卿意笑了笑:“與其擔心這個,寶貝,你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你一門心思跟你爸出櫃,硯笙那兒跟你是一個态度嗎?”

飛機起飛穿越雲層,虞卿辭推開身旁的舷窗遮光板,看了眼溫硯笙的微信聊天框,暫且把腦海裏混亂的情緒都堆到一邊,閉上眼小憩。

燒紅的晚霞中,飛機降落在倫敦機場,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手機裏顯示了十小時前來自于溫硯笙的幾個未接電話。

并在微信給她留了消息,說是在英國有要事,可能要晚點才能空下來。

能給她回電話,能給她回複消息,虞卿辭的心也安定了些,至少溫硯笙不是因為她昨晚發的脾氣而出國的。如今溫家那麽亂,虞卿辭也不想給溫硯笙增添其他麻煩,回了句‘那你先忙,晚點聊’。

虞卿辭先去酒店辦理了入住,外面的天色逐漸暗下來,坐在窗邊往外眺望時,入目的盡是不同藝術風格的古老建築,帶着英國歷史沉澱的氣息。點燈人順着街道将一盞盞路燈點燃,像是誤入童話世界,鮮活而浪漫。

虞卿辭把手機揣進懷裏,走出酒店,走入了這片世界中。

空中飄起零星小雨,是英國雨季常有的特征,雨并不大,淅淅瀝瀝,折射着路燈的光茫,像是黑夜中點點富有生機的螢火。

虞卿辭安靜的沿着街道逛,像是名漫無目的的旅人,在城市的喧嚣中為自己掙出一片難得閑暇的天地。

從昨晚開始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沒有給她任何準備的時間。可生活慣來都如此,不會給人提前透露答案,也無法事事順心。

路上行走着各膚色的旅人,整個街道還算熱鬧,并沒有因為這場雨敗了興。不少商店還未打烊,從櫥窗透出來的暖光為連綿的陰雨增添了幾分溫暖。

虞卿辭曾在英國上的高中,對這裏并不陌生,她沿着街道走了段路,披散下來的發絲沾上了細密的水珠。

路邊有街頭藝人在那唱歌,虞卿辭走近時,歌詞正好唱到了尼采的永恒輪回說。

【是生命的輪回,亦是情感的輪回】

【我們在輪回中得到圓滿,生命從此有了意義】

歌聲娓娓道來,像是歷經千帆的長者,在耄耋之年對奔波的年輕人留下的勸誡。

歌曲唱的是愛情,又是在說人性,生命的輕與重取決于個人的自身選擇,充滿着形而上學的哲學色彩。

虞卿辭安靜的在一旁聽完整一首英文歌,沿着街道繼續的走。那首歌的旋律在腦中久久的回蕩,虞卿辭走出一段路,依舊在思考歌曲中提到的永恒輪回說,又或許,她是從歌曲所描繪的主角中找到了些許自己的影子。

虞柏洲的話其實并沒有錯。前二十三年,家庭所提供的物質為她承受了外界的惡意。而在情感方面,她所有的彷徨與脆弱,皆被溫硯笙的溫柔與耐心所包容。

前幾次溫硯笙為她重建起心防,卻不能一直為她遮風擋雨。此刻這個‘輪回’終究要由她自己來承擔,也許有些晚,她也想告訴溫硯笙,她的選擇。

路燈下白蒙蒙的細雨将遠處的景物割裂成無數細小的碎片,跌入眼睛裏時,刺得眼眶發酸。虞卿辭擡手揉了揉,打算在遇到下一個商鋪時,進門買一把傘。剛打定這份主意,擡頭時,目光無意間掃過周圍,忽然在右側定格。

她往後退了兩步,重新觀察起周圍的店鋪,從一個個熱鬧喧嘩的酒吧,再到街道兩邊開機車的少男少女,最後又回到右側的暗巷。

她好像來過這裏。

在這樣的孤冷雨夜,再來到這裏似乎也挺應景。她從這裏發現自己的性取向,又在向家裏出櫃後再度來到這裏。虞卿辭不禁有種宿命般的感慨:瞧,這不也是一種輪回嗎?

比上一回好一些,至少沒那夜的雪那樣冷。暗巷一如當年那般斑駁,留下了鮮明的歲月痕跡。

只是沒了雪夜裏吸引她的那個人,舊地也失去了重返的意義。

虞卿辭正将眼前的景致跟回憶中的進行對比,一個長相明顯亞裔的女孩,向着旁邊的巷子大喊‘Police’,打斷了她的思緒。

暗巷裏争執的動靜瞬間靜了一瞬,一個高大的男人面色陰沉的走出來,虞卿辭拉着那名女孩往旁邊一躲,眼神警告着她不要生事。

面色不善的白人見不到警察,對着巷子深處喊了一句,兩夥人從裏走出來,臉上多多少少負了傷。

他們走後,身邊的女孩小聲用中文說了一句:“吓死我了。”

虞卿辭挑了下眉,頗為好笑的偏頭看她:“現在才知道怕?”

女孩顯然沒想到虞卿辭也是華國人,當即試探着叫了聲‘姐姐?’,虞卿辭應了聲,女孩臉上的笑容更燦爛,十分熱情的邀請她去酒吧喝酒。

年輕女孩的目的性太強,眼神根本藏不住事。

虞卿辭笑着搖了搖頭,心裏卻在想,真該讓她爸爸來英國一趟,看看喜歡同性是多麽大衆化的事情。

“你成年了嗎?”虞卿辭垂眸,掃過女孩的裝扮,髒辮,破洞褲,甚至還在十幾度的氣溫下,裏面只穿了件露腰的背心,典型的裝大人泡吧的高中生打扮。

“成年了!”女孩迎着虞卿辭懷疑的視線,強撐了兩秒,迫不得已改口,“好吧好吧,還有一個月就成年了。”

虞卿辭:“只是一個月?”

女孩:“……半年。”

虞卿辭不想問了,再問下去也許真實年齡更加會跌破她的認知。她思考起另一個問題,要是真跟這女孩進了酒吧,她是點一杯橙汁好還是點一杯牛奶好?

其實汽水也可以,但她總覺得國外的汽水沒國內的好喝,氣泡太烈,也不夠甜。

就像當年雪夜在這裏遇到的那個中國女人,帶給她情感翻天覆地的變化,最終也只是化作記憶中一抹褪色的痕跡,遠不及溫硯笙在雨夜裏那一句‘愛你是我單向的一意孤行’。

因為這句話她開始敞開心扉,開始去試着喜歡一個人。因為這句話她向家裏出櫃,打算再來異國的街頭賭上一回。

旁邊的女孩見虞卿辭望着暗巷的方向出神,于是拉了拉虞卿辭的袖子,喚回她的思緒:“姐姐,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走吧。”虞卿辭平靜的收回視線。

等待的時光總是最難熬的。

異國他鄉,有個說中文的一起打發時間,總比一個人待着好。虞卿辭擔起臨時監護人的責任,跟着女孩進了一家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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