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铩雨
铩雨
自從沈月微回來後, 将軍府的訪客便多了起來,時不時的就會有人來找他。
沈青杏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去了沈月微的院子,還未進院門, 就聽見裏面傳出來了兩聲笑。
“程公子所言當真?表姐她真的這樣說的?”說話的人是章幼蕊。
程佑安站在六角琉璃亭子裏, 模仿着沈青杏那日的模樣,甩頭道:“本小姐不與惡狗廢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
章見晨與章幼蕊捧腹大笑。
今日來拜訪沈月微的便是這兵部侍郎程佑安。
章見晨感興趣地問:“然後呢?那衛紀黎呢?”
“他一張臉黑得跟個炭似的,還故作無謂地說‘本官不與傻子置氣’。”他掩着唇小聲說,“我猜啊,回去肯定摔了不少杯子。”
“哈哈哈哈哈哈。”
“阿杏這樣得罪他,他不會報複吧?”
程佑安道:“怕什麽?有将軍府給三小姐撐腰, 那衛紀黎難不成還真敢把人抓走?”
“那我還進得了缇春司麽?”章見晨擔憂地問。
“你要進缇春司?你進那兒去幹嘛?”
程佑安這時才發現沈青杏來了,笑得合不攏嘴,說:“沈三小姐,你來啦,我們剛剛正說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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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杏:“……我聽見了。”
“三小姐, 你絕對是長安第一人,敢這樣跟衛紀黎叫板。”
沈青杏心道:這個第一不當也罷。
章幼蕊問章見晨:“哥哥, 你真的要進缇春司?”
“對啊,我也想像他們一樣威武。”
程佑安勸他:“要不你到兵部來吧,以我的能力,随便也能給你安排個好職位,保證活少又自在。”
“可我還是想去缇春司……”
“缇春司要求高着呢,而且衛紀黎心眼小, 睚眦必報, 你是三小姐的表兄, 他絕不可能讓你去的。”
聽了他的話,章見晨有些洩氣。
“聽說他這個人很不講情面, 好多人巴結他都沒巴結上,是嗎?”
“是,而且這次的案子,他抓了那麽多人,陛下也罰得重,好些人因此都丢了官,一下子就樹了好多敵,只盼他能一直風光下去,否則往後恐怕不好混哦。”
沈青杏沒看到沈月微,問:“我哥哥呢?”
程佑安指了指裏面:“在屋裏呢,說是給我們煮茶,煮了半天也沒出來。”
沈青杏提着裙子走了進去,房間裏窗戶半開,微風吹拂,一道月白的身影坐在案幾前神游天外,案上的茶水早已煮沸了都不知。
“哥哥,你在想什麽?”她走過去,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
沈月微回神過來:“阿杏,你來了。”
“你的茶……”她的手指着案上的茶壺。
沈月微這才看到沸騰的茶水幾乎要沖破壺蓋,他急忙拎起紫砂的茶壺,将其分入不同的茶盞中。
“哥哥,你剛剛在想什麽?怎麽走神了?”
最近天氣轉熱,微風裏透着些許燥意,沈月微擦了擦額角的汗,他剛剛又在想十二繡樓的那個案子,不過這卻不能與她說。
他微微一笑:“沒什麽,就是想那天在船上發生的事。”
那日,褚赫并沒有把她供出去,是以,他不知道她也去了那艘船。
“哥哥,什麽船呀?你去游湖了嗎?你都不帶我,哼,生氣。”沈青杏雙手交疊,嘟起了小嘴。
沈月微放下茶壺來哄她:“哥哥上次是被邀請去的,下次,下次哥哥帶你去游湖好不好?”
“好吧,哥哥一言為定哦。”
“哥哥什麽時候騙過你?等過幾天,叫上敏之兄,再叫上見晨、幼蕊,咱們一起去游湖。”
沈青杏狡黠地一笑:“還可以叫上宣樂公主。”
沈月微刮了刮她的鼻子:“淨瞎說。”
他端着煮好的茶走出去給大家品嘗,沈青杏看着他忙進忙出,外面的歡聲笑語一陣陣傳來,她的眼睛卻盈着點點淚光,多希望這歲月靜好能夠一直維持下去。
見到哥哥的那一刻,她便做好了決定,她已經沒有了一個哥哥,不能再沒有另外一個了。
只要她不嫁給太子,哥哥就不會被利用,更不會擔上謀反之罪。
比起哥哥的命,清白算得了什麽呢?
太子,必須死!
沈月微在腦中計劃着游湖一事,突然間想到了什麽,腳步一頓,那天晚上在船上時,那些人放出的迷煙,他似乎曾經在哪裏聞到過。
不對!那迷煙有問題!
他放下茶盞,這事必須去告訴衛紀黎。
他轉身就走:“阿杏,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在家乖乖的。”
“二哥!”
沈青杏突然叫住了他。
沈月微遽然停住步子,回過頭來:“你喚我什麽?!”
自從她八歲那年落了水之後,她便再沒有喚過他二哥,只是喚他哥哥。
二哥模糊成哥哥,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會特意去糾正她,因為誰都接受不了大哥死去的事實。
可今天,她突然喚了他“二哥”。
“阿杏!”沈月微朝她走來,聲音緊張,“阿杏……你怎麽喚我二哥?”
“你是不是……是不是……”好起來了?
沈家三小姐因一場落水變成傻子的事,長安人人皆知,這些年來,沈月微無時無刻不在盼望着她能夠好起來。
沈青杏卻沖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米白的貝齒:“哥哥,等你回來去游湖。”
沈月微亮起的眸子又暗了下去,揉了揉她的腦袋,擠出一個笑容來:“好。”
沈青杏目送着他的背影遠去,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洶湧而出。
再過不久,便是清明了,小時候,每到清明踏春時節,大哥都會帶他們去游湖,大哥死後,游湖的人就變成他們三了。
她擦幹了眼淚,目光漸漸堅定,回去後,她便給铩雨回了信:“我答應你。”
*
今日烏雲密布,黑雲壓城,是個适合行刑的好天氣。
刑場上,幾名官員被押了上去,此次流民失蹤案,陛下處置了一大幫人,有人只是丢了官,而有人卻是丢了命。
在這刑場上,即将被斬首的人中就有柳州知府林守培。
他的舌頭被割掉了,說不出話來,嘴巴大張着,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底下圍觀的百姓朝着刑臺上的人扔爛青菜爛瓜果,臭氣轟轟,邊扔還邊怒罵:“沒良心的狗官!祝你下輩子投到南風館去!”
一雙墨雲皂靴踩着那些爛菜葉走到了林守培的身邊,半彎下腰,寬大的手掌握住他肩頭,道:“聽見了嗎?投胎的時候可別投錯了。”
他肩膀劇烈顫抖起來,仰頭看向少年冷豔的臉,瞳孔凄慘地放大,仿佛看到了許多年前的那一場江南煙雨。
那一年,他還不是什麽柳州知府,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他一心想要升官,于是便趁着萬壽節的時間趕去長安,打算給上面的大人送點禮物,拉攏拉攏關系。
恰好行到揚州城附近,那天下起了大雨,他被迫停止了趕路,在一間亭子裏等雨停。
也就是那時,他遇見了讓他終身難忘的少年。
那一天,少年拖着瘦骨伶仃的身體,從雨地裏爬來。他爬到了亭子邊,費力地開口,聲音啞極了:“大人是要去長安嗎?”
林守培那會兒穿着縣令的官服,旁邊還有一輛馬車,以及兩個仆從。
少年想請他捎自己一程,帶他去長安,說完後,他就暈過去了。
少年約摸十一二歲,一張小臉被雨水沖刷得格外幹淨,漂亮極了,像是一朵自淤泥中盛開的清蓮。
他那天動了邪惡心思,他沒有帶他去長安,而是将他賣去了揚州城最有名的南風樓。
他模樣是百裏挑一的周正,賣出了一個好價錢,老鸨開心極了,說往後這便是他們樓裏的頭牌。
為了讓他能夠乖乖聽話,他給他下了毒藥,每三個月必須服用一次解藥,否則便會毒發身亡,這種毒藥,秦樓楚館裏常常用來對付那些不聽話的人,老鸨自己就有解藥,是以他才放心離去。
臨走的時候,少年惡狠狠地朝他撲來,說:“你等着,我一定會找到你,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他沒放在心上,一個十一歲小男孩說的話,誰會去聽呢?
他拿着賣他的錢上了京城,用那筆錢給上面的大人買了個禮物,後來他如願升成了知府,南邊又起戰火的時候,他看見滿地的流民,那一張張漂亮的臉蛋,一個個年幼的身體,又一次起了歪心思。
這幾年,他通過賣漂亮少年賺了不少錢,不停地拉攏朝中大臣,幻想着有一天能夠把官升到京中去。
他打着這些如意算盤的同時,也時常會做噩夢,夢見當年的那個小少年,怨恨兇惡的目光,恨不得把自己撕碎。
這一天,還是來了。
他望着面前的絕美少年,似回光返照般地想起了,當年他告訴過自己他的名字。
他瞳孔逐漸放大,張口無聲吶喊:“黎……黎……”
少年桃花眸一眯,直起了身子,轉身揮手,沉聲下達命令:“斬!”
他長身走下臺階,無人看到他眼底的陰霾,身後大刀揚起,金光閃過,人頭落地。
“衛紀黎。”臺階下有一人在喚他。
其實沈月微已經喚了他兩聲了,起先喚的“衛大人”,見他沒有反應,才改為了名字。
衛紀黎剛才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現在才擡起眼睛,疑惑地朝他看去。
“衛大人,我有事同你說。”
“何事?”
沈月微神情嚴肅,請他走到了一旁無人處,開口道:“上次在船上,允安王世子派人放出的迷煙,它的氣味我好像聞到過,在一次與南越交戰的戰場上,當時我們一小隊人馬深入敵營,南越的人就放出了這樣的迷煙,當時我僥幸逃脫,并未中招,但那氣味……我仔細回想了一下,真的有點像,它們都有一股淡淡的香氣。”
衛紀黎沉下目光:“南越……”
“涉及南越之事,我不敢馬虎,想着還是來告訴大人一聲,大人若有空,可派人去查一查那迷煙的來源。”
衛紀黎颔首:“多謝将軍告知。”
兩人交談完後,他沒再回缇春司,而是回了府。
他手中拿着少女給他寫的回信,慢慢打開,在看到上面的幾個字時,表情有些意外。
“竟然答應了呢。”
*
沈青杏再次收到回信的時候,已經是黃昏落日之時了。
她急切地拆開信,上面寫到:“今夜,朝天闕,天字一號房,覆眼候我。”
“???”
今夜?
這麽着急的嗎?
她……她……她都還沒有準備好啊。
她心裏不由罵道:這铩雨是沒見過女人嗎?怎麽這麽猴急?
她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抓耳撓腮,一下子慌了神,竟然不知道該幹嘛了。
準備……
要準備些什麽呢?
先洗個澡吧。
她草草地吃了頓晚飯,然後命人備好了熱水,她坐到熱氣騰騰的浴池中,心裏的那股子忐忑還是沒退去,一想到她今晚上要和一個陌生人做那種事,她的心就平靜不下來。
對了……她的春宮圖還沒看呢。
自收到铩雨提出的那個要求後,她就去買了一本春宮圖,上一世嫁給趙韞前,宮裏派了嬷嬷來教她,但是她聽得一知半解,所以決定還是買本冊子來仔細研究。
她沐浴焚香後,趴在床上,偷偷翻開了那本冊子,這是她從市井裏淘來的,那老板吹這本書是賣得最好的,長安城男子人手一本。
她不信他的話,反問:“那缇春司的衛大人也有?”
那人回道:“哎喲,人家朝廷三品命官怎麽可能會來我這種小地方買書?但是你放心,他肯定不缺人送,這冊子他絕對有。”
沈青杏沒再與他掰扯,直接将書買回來了。
她倒要看看,這書到底有什麽值得吹捧的。
打開第一頁的時候,她就驚紅了臉。
好……刺激!
她咽了口唾沫,呆呆地看着上面的男女交纏畫面,卻又好奇心作祟,紅着臉繼續往後翻。
她越看越熱,像是喝了烈酒一般,眼看着天完全黑了下來,她合上書,從床上爬起來,去衣櫃裏挑選衣裳。
選了好一會兒,她最終取出了一套紅色的勾花煙水裙。
上一世,她很少穿這樣大紅色的裙子,除了成婚那天,還有死的那天。
成親那天她滿心歡喜,死的那天她滿心悲怆,今日雖然不是成親,但卻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總還是得有點儀式感。
她換上紅裙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黑雲滾滾,看起來像是要下雨了。
她戴上幕籬,再拿了一把天青色油紙傘,這才趁着夜色,悄悄地從側門走了出去。
朝天闕是長安城內的一座客棧,因為朝着永寧門的方向,所以取名叫朝天闕。那客棧離将軍府不遠,轉一條街就到了。
她走入客棧中,定下了天字一號房,然後由小二領着上樓。
天字一號房在二樓的最左端,臨着街道,很方便铩雨翻牆而來。
她進入房間後,便合上了門窗,借着燭火打量房間內的一切,目光定在了那張垂着輕幔的紅木雕花大床上。
她取下幕籬,用金繡箭剪斷了桌上的蠟燭燭芯,摸黑走到床邊去,褪了鞋襪,爬上了床。
她從袖中取出一條紅綢來,覆在了眼睛上,繞于腦後打了一個結,做完所有的準備後,她在床上躺了下來。
夜靜如水,她的心卻無法平靜,這種緊張,又讓她想起了前世死的那天。
衛紀黎親吻着她的耳垂,說:“等我……”
他出去後,她緊張到像一口煮沸的鍋,快要炸掉,不知道他回來後看見了自己的屍體,有沒有發怒?有沒有鞭她的屍啊?
如果那一天她沒有自戕,中了藥的衛紀黎與她發生關系,事後醒來他肯定會恨死她的吧。
他一個斷袖,碰一下女人就會感到惡心的,要真的有了什麽,他究竟會惡心成什麽樣子?
突然間,她竟然有點好奇。
他會不會一天狂洗十次澡,恨不得把皮都要搓掉?
可惜,她沒看到這麽有趣的一幕。
早知道,她就晚一點再自戕了。
樓下的梆子聲響起,三更夜到了,她用力甩了甩頭,自己怎麽老是去想衛紀黎啊?
打更聲停下時,房間的窗戶突然開了一條縫,她登時緊繃起來,是铩雨來了嗎?
一柄劍挑開了菱花窗,一個黑漆漆的影子站在窗外,看了一眼屋內,随後如蝶影一般跳了進來。
床上的沈青杏雙眼被紅綢覆住,她特地還纏繞了兩圈,就是為了把自己眼睛嚴實地遮住,铩雨是官府通緝的要犯,要是她看見了他的真容,必會被他滅口。
為了保命,她堅決不會看他。
眼睛被覆住,其餘四感便異常敏銳,她聽到一個人翻窗進來,腳尖輕靈地落在地上,跟做賊一樣。
這铩雨放着大門不走,偏要翻窗,像個偷香竊玉的賊。
她聽見腳步聲一步步向着床邊靠近,他手裏似還提着一壺酒,仰頭飲了一口,濃郁的酒香飄散進了她的鼻腔。
原來這個铩雨不僅僅是個老色鬼,還是個酒鬼呢。
一柄劍撩開了白霧蒙蒙的床簾,铩雨已經來到了她的床邊,似乎正在打量她。
她緊抿着紅唇,安靜的空氣裏酒香萦繞,這種感覺像極了她是麗春院的姑娘,而他是來尋歡作樂的嫖客。
還要先觀一觀她的美色,合不合心意。
铩雨又呷了一口美酒,手中長劍向床上移來,輕輕撩開了蓋在她身上的青绫被。
被子下,她一身火紅的對襟煙水裙,包裹着玲珑身段,裙衫輕薄,潋滟如雲。
紅裙襯得她肌膚更加雪白,像是雪地裏綻放的一株紅梅。
她突然間覺得自己蓋被子的舉動有些多餘,這樣被他用劍掀開,竟是充滿了暧昧之意。
他的劍挑開了被衾後,并未收回,而是移到了她的頸項間,輕輕挑開了那繡滿扶桑花的對襟衣領。
帶着寒氣的劍鞘觸到她的肌膚,她登時顫抖了一下,不知是冷的,還是害怕的。
衣領被劍鞘挑開,滑落至肩頭,連帶着裏面的小衣帶子也滑了下去,那瑩潤白皙的肩頭,如同一捧美玉,稍一用力,就會被冰冷的劍鞘碰碎。
她的臉緋紅飛霞,貝齒緊緊咬住下唇,注意力随着那寒涼的劍鞘移動,最後停在了肩骨處,四周的肌膚不住戰栗,而铩雨的劍卻好像在那兒定住了一般,久久未再往下移。
他的力道不輕,絲毫沒有憐香惜玉,被劍鞘碰過的地方立馬泛起了紅暈。
這樣漫長的沉寂是最難熬的,她悄悄睜開了一條眼縫,看到面前站着一個漆黑的虛影,很高,很瘦,是話本上描寫的那種殺手形象。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不用手,而用劍,這是他的特殊癖好嗎?
“為何要殺太子?”他突然間出了聲。
他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室內的她可以聽見,那聲音十分普通,辨不出年齡。
她沒想過他會在這種時刻問她問題,不是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麽?他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問問題上啊。
對于他的問題,她沒想過要回答,而是反問:“你殺人之前,都要問別人原因麽?”
铩雨在她的床沿坐下,長劍往上移動,劍鞘來到了她的命脈處,漫不經心地說:“我只是好奇,你一個小女子,與他有何深仇大怨。”
沈青杏身體一繃,他的劍停在了她脖子處,稍一使力,她就能命喪于此。
“我……”她心跳加速,說話都結巴了起來,“我與他是……私怨,不方便說。”
“哦?”铩雨尾音挑長,“你這樣說,那我可更感興趣了。”
“……”
都說了不方便,你還感興趣。
你現在難道不應該對貌美如花的我更感興趣嗎?
她問:“如果我告訴你,那……酬勞可以減一半麽?”
铩雨不由失笑:“你告訴我,這怎麽減?是把一夜的時間減成半夜?還是……衣裳只褪一半?”
沈青杏小臉漲紅,她張嘴嘟囔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那……這……還是算了吧。”
铩雨笑聲不減,他握着劍柄,能清晰感受到劍鞘下少女鮮活的血管在跳動,眉梢輕揚,“嗯?确定不減了?”
“不減了。”沈青杏清晰地回答。
一夜和半夜,衣裳脫不脫完有什麽區別?反正不都還得那樣嘛。
“所以,到底是什麽私怨?”他喋喋不休地問。
沈青杏無語,這人怎麽那麽愛關心別人的私事?
她大着膽子擡起了手,握住了抵在頸間的那把劍,努力擠出一個甜美的笑容,讨好道:“私人恩怨,可以不說嗎?”
他卻不依她:“我铩雨總不能平白無故背上個謀殺儲君的罪名,你說是吧?娘子?”
沈青杏備受驚吓,咬牙羞問:“你喊我什麽……”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叫你一聲娘子,哪裏不對?”
不對!
照這樣說,那他豈不是每天都要換一個娘子?
他的劍從她手裏脫離,往着別處移去,像是一條水蛇般,妖嬈地纏繞着她。
所過之處,皆是戰栗。
“我不僅要叫你娘子,你待會兒還得喊我夫君呢。”
“啊?”沈青杏傻了。
心道這人還比較注重儀式感。
“不然,你想喊什麽?”他反問。
沈青杏回想起先前看的那個冊子,學着書上的人嬌柔地喊了一聲:“好……哥哥?”
铩雨的劍頓住,半晌,他才開口:“也……行的。”
時間一點點耗去,可是該做的正事卻還沒開始,沈青杏還着急着在天亮之前回家,她聽見他笑了一聲,才發現他的笑聲其實很好聽,比說話時要好聽不少。
“往後江湖上恐怕又會多上一個傳言了,铩雨沖冠一怒為紅顏,孤身一人闖東宮,刺殺太子殿下,只為博美人一笑。”
“咳……”沈青杏陪笑了一聲,暗戳戳地道:這人真不要臉。把一場交易說得這麽好聽。
他兀自笑了笑,窮追不舍地問:“他害過你家人?”
沈青杏搖了搖頭。
這一世尚且沒有。
“他……擋了你家的路?”
沈青杏繼續搖頭。
他不是要擋他們的路,而是要絕他們的路啊。
“既然都不是,那便是……感情糾葛了?”
沈青杏怎麽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犯人在被他審呢?
一想到這兒,她腦海裏突然就鑽出來了衛紀黎那張妖孽臉,她趕緊将他趕出去,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道:“你就當是吧。”
铩雨沒再繼續問了,她暗暗松氣,總算是将他給打發了。
她沒看到,面前的人眼仁裏起伏的冷光,仿佛要将整個夜凍結起來。
他一口飲盡了壺中酒,俯身壓近她,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她心口猛地一顫,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聽見铩雨在她耳邊問了一句話,“他欺負過你?”
她雙頰霎時通紅,像是猛灌了一壺烈酒般,酒意直充頭頂,一張臉紅得像那夏日裏漫天的火燒雲。
她用力搖頭:“沒……沒有……”
他的氣息噴灑在她耳垂上,熱意席卷全身,他的音調不急不慢,問道:“那我……開始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像是沉溺于大海中的鳥兒,回答:“……好。”
铩雨單手支着腦袋,修長的手指纏繞着她的青絲,一圈又一圈地把玩,對着她那發紅的耳朵吹了一口氣,輕聲道:“你……知不知道我等會兒要做什麽?”
沈青杏極力忍耐着,齒縫中擠出聲音來回他:“嗯……”
“真知道?”
“知道……”
他張開口,含住了她的耳垂:“當真願意?”
沈青杏今日沐浴後并未佩戴耳環,更加方便了他此刻為非作歹。
她覺得她要哭了,即使心裏一萬個不願意,可是還要被迫說好聽的話讓他開心:“……願意。”
铩雨翻身而起,來到了她的腰間,指尖勾住她束腰的紅色絲縧,這次他沒再用劍,而是用的手。
“等……等等等一下!”
沈青杏這下是真慌了,大聲喊住他。
“嗯?”少年濃黑的劍眉挑起來。
“你……你不會騙我吧?你不會今晚過後就不認賬了吧?要是那樣,我找誰說理去?”她慌慌張張地說,“要不你先去把人殺了,我再跟你……跟你……”
他忽然邪邪地一笑:“現在才想起來這茬,是不是為時晚矣?”
沈青杏吃驚不已:“你……你……你騙我?!”
她作勢要拉下眼上的紅綢,可他的手比她更快地覆住了她的眼睛,“沒騙你,逗你呢。”
沈青杏無所謂地道:“騙我就騙我吧,反正我已經在家中留了信件,如果我今晚回不去的話,我哥會為我報仇的。”
即便是一個渺茫的希望,她還是要去賭。
衛紀黎的眉頭緊擰了起來,為了殺太子,已經不惜豁出自己的命了嗎?
即使知道今天來此會有回不去的風險,也要來。
她就這麽不愛惜自己的命嗎?
沈青杏把手放下去,重新躺好,道:“你,繼續吧。”
他收回了覆在她眼上的手,還未有所動作,少女的手就抓住了他,許是才沐浴過的緣故,那只手光滑細膩,清香如蘭。
“你……”她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說出口:“你……輕一點。”
他眼睫輕眨,目光深幽,許久都沒有回應她,就那樣靜靜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縷虛無缥缈的煙。
沈青杏沒聽到他的回答,手就一直抓着他,她發現他的手骨很細長,涼涼的,有點舒服。
他推開了她的手,退到了牆壁處:“交易終止吧。”
“什麽?”沈青杏聲音驚高。
“我沒興致了。”他淡淡地回她。
她以為他是因為自己剛才的那個請求,所以才沒興致的,索性道:“那你……重一點也行。”
衛紀黎掃了她一眼,随後望向了對面的窗戶,擡睫道:“下雨了。”
沈青杏靜靜地去聽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從檐下滴落,今夜這場雨總算是下下來了。
可是下雨跟他有什麽關系?
難不成一下雨,他就辦不了事了?
他的名字叫铩雨,而且他只在雨夜殺人,會不會下雨與他有什麽關系?
她問:“下雨怎麽了?”
少年靠牆而坐,指節狠狠收緊,像是在極力控制什麽,無數的刀光劍影在眼前劃過,細雨如銀絲斜斜墜落,鮮血的氣味妖冶綻放。
他垂下了頭,不再去看窗戶外,啞聲道:“我怕……怕……”
控制不住我自己。
殺戮的念頭一旦萌生,便壓抑不住。
“怕什麽?”沈青杏不解地問。
他埋着頭答:“我怕……我溫柔不了。”
沈青杏愣了一下,道:“沒事的。重就重吧,你快點兒,行吧?”
再磨蹭子時都要過完了。
她見他沒有動作,怕他反悔,又不答應幫她殺人了,于是坐了起來,朝他靠近。
既然他沒興致,只能她幫他提一提了。
“那我來吧。”她的手摸黑向前,觸碰到了他的膝蓋,少年迷惘地擡起頭來看她,“你?”
“嗯……”
先前看的冊子還在腦中回蕩,她大概是懂了要怎麽操作,她的手指膽怯又緊張,順着他的腿往上摸索,來到了他的腰間。
她摸索着他的束腰腰封,企圖給他解開,這會兒她的膽子大了許多,或許是豁出去了,來都來了,已經沒有退路了。
少年看向她的目光越來越幽深,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一副什麽樣子,紅衣微敞,發絲淩亂,半遮半掩的春色/誘人眼直,一張塗滿胭脂的紅唇被她緊緊咬着,透着一股壯士斷腕的堅定。
她的柔夷在他腰間摸索了許久,也解不開他的腰封,那細軟的兩只手弄得他渾身發癢,苦不堪言。
“別弄了……”
沈青杏郁悶至極,因為眼睛看不見的緣故,她解了半天也沒解開他的腰封。
可是她不甘心,今夜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難不成就阻在了一條腰帶上?
衛紀黎靜靜地看着她,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那天沖動之下提出的這個要求。
他曾渴望的,現在觸手可及,可是……卻又不屬于他。
長安的月,與江南的雨,怎麽可以融合呢?
多一分的觸碰,都是罪孽。
他突然張開了臂,将她擁入了懷中,緊緊地擁住,恨不得将她揉入骨髓,揉碎那兩年來的念想。
少女猛一下被他抱住,大腦卡殼了,怎麽回事?獸性終于發作了?
不過,他抱得也太緊了吧,她感覺自己仿佛要窒息死了。
少年閉上了眸,腦袋埋進她的發絲,傾聽外面的嗒嗒雨聲,那躁動的血液才得以平靜下來。
刑場上林守培最後的眼神,還有他曾說過的那句話,猶在他眼前耳邊晃。
“你救得了那些人,你救得了你自己麽?”
對。
他救不了他自己。
他早已經在髒污鮮血裏埋了太久了,他洗不幹淨了。
“知道我為什麽叫铩雨嗎?”
懷裏的少女怔了怔:“不知道。”
“因為,我喜歡在下雨時節殺人。只有下雨時,才能洗淨這一身的血腥味。”
“江南的梅雨不斷,有一年,我曾在那時接了十個單子,總共殺了七十二個人。”
沈青杏聽得心驚膽戰,突然間想起了什麽,問道:“兩年前,揚州城杜蘅山莊的那些人,是你殺的嗎?”
他頓了一下,似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承認道:“是我殺的。”
真的是他。
那麽就不是衛紀黎了。
眼前的人給她一種熟悉感,可是她努力從他身上尋找氣味,卻只能聞到濃郁的酒香,她覺得自己有些醉了,咬唇逼着自己清醒,手指無意地扭動間,竟然将他腰封解開了。
她的手趁機鑽了進去,腦子裏仍不忘今夜的正事,她胡亂在他胸膛上摩挲着,平坦又緊實的胸膛,像一塊紋路清晰的玉石。
她的手指劃過小腹,緊張又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