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夢嗎
夢嗎
衛紀黎回到客棧後, 便立刻拿紙筆默寫出了先前看到的方子,他是故意留下那張紙的,不為別的, 只為了推鍋。
今夜這局, 攪得越亂越好,這樣那個人才能為自己背鍋。
他知道幕後指使要等的,必定是他,可有了那個黑衣人的出現,事情就變得有趣多了。
天亮後,章見晨便帶着人入了城。州府大人張乾文看到終于有隊伍從城門外而來, 立即從椅子上站起來,滿臉堆笑地迎接了上去,拱手行禮:“下官張乾文,特來迎接巡撫大人。”
章見晨當牛做馬了大半年,今日總算是威風凜凜了一把, 他坐在馬背上,學着衛紀黎平日裏那副倨傲的神情:“張大人真是為民謀利的好官啊!一大早就坐在城門口等着本官了。”
“巡撫大人遠道而來, 下官必當熱烈歡迎,若非是為了低調,下官必定鋪紅毯迎接大人。”
張乾文打量着棕色駿馬上的男子,絲毫不吝啬地吹捧道:“早就聽聞大人年少有為,沒想到這樣年輕,我大昭有大人這樣的人才, 區區匪寇又能猖狂到何時?”
章見晨滿意地微笑, 這些吹噓的話, 在他耳朵裏很受用:“張大人,會說話就多說些。”
張乾文臉上帶笑, 內心卻道:呵,這朝廷下來的巡撫也不是什麽狠角色嘛,三兩句奉承就讓他飄了。
他笑着将人迎回了州府衙役,好吃好喝供着,只盼望他到時候回長安能夠替他美言幾句。
章見晨在州府大吃大喝,而這廂,淩風卻跟着衛紀黎在村子裏喝冷風。
他不由得在想,大人為何不讓他去城裏呢?一定是因為他辦事更靠譜,大人需要他!
對!一定是這樣!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剿匪,早就聽聞這鳳凰山的匪寇猖獗,即使知道朝廷派了人下來剿匪,也依舊沒有收斂,前幾天還搶了一個商隊的藥材。
這等嚣張,完全是在挑釁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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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大人讓他們進村,實則是去搜尋關于鳳凰山匪寇的信息,鳳凰山附近的村落有好幾個,大家分散搜尋,而衛紀黎也沒有閑着,跟着他一起進了一個村子。
他們沒報真實身份,假裝是過路的商旅,向村民打探情況。
“哎喲,那鳳凰山的土匪兇殘着呢,我們平日裏都不走大道的,若是要進城,都是繞山裏的小路走。”
淩風問:“他們在這兒多少年了?”
“應該有四五年了吧,自從那會兒跟蠻子打仗開始,他們就來了。”婦人抹了一把淚,“這世道亂啊,連年打仗,流民越來越多,跑進山裏做土匪的也越來越多,要不是我是個婦人家,我也不會在這裏待了。”
淩風一驚:“你也要去當土匪?”
“當然不是,我要去投軍,給我丈夫報仇!”
“你丈夫他……”
“十年前去參軍了,死在了蠻子刀下……”婦人掩淚低垂,“我那丈夫一根筋,說是要去給長平侯報仇,可是就他那功夫……”
婦女不斷抽泣,衛紀黎移開了目光,看向了遠處,白雲悠悠,落在他眼中好似化為了一團霧氣。
“人家長平侯是戰神,都死在了蠻子手裏,他能有什麽能耐?我當初死活不讓他去,可是他跟我說什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一個婦道人家,聽不懂這些,最後還是抱着孩子在村口送走了他。”
衛紀黎只覺得眼裏的霧氣越化越濃,他移步離開了這處,獨自向着田邊的小路走了去。
不遠處的一口圓井邊,半蹲着一個少女,在那兒打水,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少女背對着他,一身粗布麻衣,長發梳成了兩條辮子,用紅繩系住。
多看她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她有點笨,打了好幾次,都沒把木桶裝滿。
這讓他不禁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正在打水的沈青杏如果回頭的話,就可以看到她一直想找的人了。
可惜,她沒有回頭,衛紀黎也沒有過來幫忙。
她是昨晚來到的這個村子,然後借宿在了此處,身上的衣服也是主人家給她的。
幸好她出門時帶的銀兩夠多,即使走了一個月,身上也還有餘錢。
書雲自昨夜起,就發起了高燒,人現在還在床上躺着,所以她才自己跑外面來提水,準備把兩人的髒衣服洗了。
一個侍衛出去買藥了,還有一個本說要幫忙的,但是被她趕去休息了,這一路,他們兩個白天要保護她,晚上還要輪番值夜,可謂是辛苦,所以她才将他趕去休息的。
且這點小事,她還是能做的。
至于為什麽提了多次都沒滿,只因她的手受了傷,傷疤還沒好,所以她每一次才提一丁點水。
當她提滿水後,轉身在凳子上坐下,外面的田埂上早已經沒有了衛紀黎的身影。
她邊搗衣衫,邊自言自語:“哥哥,你在哪兒啊?”
下午的時候,買藥的侍衛回來了,向她禀報:“小姐,此處距離雲州城已不遠,一天就可以到城裏了,等書雲好了,咱們就可以啓程,等到了那裏,就安全了。”
“嗯嗯。”
*
長夜寂靜,州府衙門比往常要靜谧許多,透着一股暗潮将來的壓抑。
章見晨躺在裏間的床上,睡得正香,外面就傳來了刀劍交割之聲。
一個刺客破開了裏間的門,直奔向床榻而來。
章見晨是被人拖起來的,那是衛紀黎留在他身邊的人,專門保護他的。
“他娘的,我就知道準沒好事!”
衛紀黎讓他來假扮他,表面上看着風光無限,實際呢,大半夜還要被刺客追着砍。
刺客們看到他的臉,立馬反應過來中計了,轉身便撤。
“別走呀!有本事再戰三百個回合呀!”
章見晨站在床上破口大罵,這大半夜擾人清夢,着實可恨至極。
*
“大人,昨夜那些人果然又動手了。”淩風站在衛紀黎房間向他彙報。
自從出了長安後,就時不時有刺客來刺殺他,那些人也是有耐心,一次不成便來兩次,兩次不成便來三次。
衛紀黎被跟得有點煩了,索性讓章見晨去城裏面,他隐在暗處,這樣那些刺客就找不到他了。
“大人,那些人一聽到您到了雲州城,一晚都等不了,立刻就動手了,看來是真不想讓您回去過年了。”
“哼!”衛紀黎冷哼一聲,“你帶人去勘察一下鳳凰山的地形,本官出去逛逛。”
“逛?”
他在後面嘟嘴:大人去逛都不帶我!
這孤山野嶺有什麽好逛的?
*
雲州城門口,衛紀黎頭罩一頂黑色鬥篷走了進去,他沿着城內的街道四處行走,看起來倒真像是來閑逛的了。
最後,他走進了一家胭脂鋪,取出袖中的方子遞給老板:“幫我配一下這個香。”
老板掃了一眼上面的香料名字,都是些很平常的香料,應道:“沒問題,客官你稍微等一會兒,我登記一下。”
衛紀黎随口問道:“你這店開多少年了?”
老板聞言,以為他是質疑他們店鋪的技術,道:“小店已經開了二十三年了,在雲州也算是老字號,公子你且出去問問,城裏有不少人家都是我這裏的回頭客。”
“可我怎麽感覺那邊雲香樓的生意更好呢?”
一聽到雲香樓,老板的臉色就不太好:“那雲香樓豈能是我們這種小店能夠比的?那是雲州首富雲家的産業,不少人慕名也要去那兒買胭脂水粉,咱們這是小本經營,名氣自是比不上,但是咱們的品質是有保證的,小店歷經二十年風雨屹立不倒,留下的口碑都是極好的。”
衛紀黎随意拿起展臺上的一盒香膏,輕嗅了嗅,問:“有那種熏在衣裳上的香麽?”
“自是有。時下小姐公子們都喜歡在衣物上熏香,小店也出了許多香囊,公子這邊看看。”
“我說的是在制衣時,熏在布料上的香。”
“公子你說的是長久留香對吧?也不是不行,只是要麻煩些罷了。當年十二繡樓,不就是靠這個出名的麽?就連宮中的娘娘,都喜歡他們制的衣裳呢,只不過……”
老板說到這兒停了下來,随即捂住了嘴巴:“瞧我,一說就停不下來,公子若是要衣服上長久留香,可以在我這裏買香料,再送去制衣鋪,讓他們幫你處理,雖然那樣留香會久許多,但是洗的次數多了,還是會散,要我說啊,還是買香囊得好。”
“話說……你這店鋪開了這麽久,香也做得不錯,十二繡樓沒來你這兒進過香?”衛紀黎挑眉問。
“那倒還真是沒有。不過早些年,那闵娘子常常來我這兒買香料,她是個懂行的,而且制香手藝一絕,我這兒每次到了好的香料,都會給她先留着。”
他沒看到衛紀黎隐在輕紗後的臉變了顏色,少頃,才聽見他又問:“十二繡樓出事之前,她也來過嗎?”
“這我可記不清了,她也不一定每次都是親自來,有時候是派婢女來的,不過,客官你打聽這個做什麽?”
衛紀黎笑着解釋:“我娘子她喜歡十二繡樓的手藝,總幻想自己也能擁有一件不褪香氣的衣裳,所以我才多問了幾句。”
“原來是令夫人啊,公子怎麽不帶夫人一起來逛,女子最喜歡胭脂香粉這些了。”“下次吧。”他這樣道,然後轉身離開,“方子上的香料你盡快幫我配,五日後我來取。”
離開這條街的時候,他望了一眼遠處的雲香樓。
日落之時,他趕在城門關上之前出了城,行了一裏路後,突然遭遇了偷襲。
他拔出長劍,與那不速之客的劍刃碰上,擦出“滋滋”的火花。
那人同樣一身黑衣,布巾蒙臉,額前發絲飛揚,僅僅過了十幾招,他便知道此人武功不在下乘,兩人從地上打到了樹上,劍聲嗡鳴,落葉潇潇。
衛紀黎幾乎可以肯定,這人就是之前與他一同出現在元府的那人。
方子都給他了,他還想做甚?
他今夜沒心思與他纏鬥,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藏起來。
因為,他又發病了。
當年林守培給他下的毒名叫将死,聽這名字就知道,中了此毒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狀态。
這種毒每隔三個月就會發作一次,必須服下解藥,否則便會穿腸而死。
他一掌朝那黑衣人拍去,趁他落地之時,轉身跑走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瓶子來,離開長安時,杜德英給了他三顆解藥,此時裏面還剩兩顆。
他服用過解藥後,朝樹下墜了去,他以劍杵地,揉了揉暈眩的腦袋,随後往着草叢裏走了去。
這個解藥不能立馬見效,需得過上一晚,才能恢複正常。
他在半人高的草叢內穿梭,前面是一片蘆葦蕩,他還未走過去,就看到了一個少女從蘆葦後的小徑走來。
在看到那少女的臉時,他渾身一僵,眼睫毛輕顫了一下。
“是……夢嗎?”
此地離長安上千裏路,她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
可是那張臉,明明是她的臉。
沈青杏擡起眼來,與他對上,也是驚得停住了步子。
衛紀黎帶着鬥篷,她看不見他的臉,只當是過路的路人,但是他手中握着劍,一身黑衣,還戴着鬥篷,怎麽看都不像是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