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徐大媽從61號出去時,兩條腿飄的唷,嘴角都咧到耳後根了。

只要譚公安答應見面,這事就八九不離十。

明亞那姑娘吧,熱衷把家裏事全攬了的老一輩可能有不喜歡的。

相貌太好了。

偏偏人不夠樸實勤快,而董桂花兩口子也不曉得為女兒名聲找補找補,那兩口子全屬于把“自掃門前雪”刻腦門上的人。

有道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

家裏大人性子獨,誰想占他們點便宜他們跑得飛快,後頭跟有鬼……呸呸呸,有什麽東西攆似的。

當初棉紡廠有家人口多,想跟董桂花兩口子換房子。

那會兒董桂花只生了奚明亞,院裏的人都勸,說她生得艱難,以後大抵就這一個姑娘,不如做做好事跟人換一換,等廠裏有空屋了再重新分回兩間。

董桂花和奚蘇華說啥都不讓。

誰勸,他們就把誰打出去,一點面子不給,也不曉得說幾句軟話,兩口子年輕,都強硬。

這麽一來,誰不說這家子鐵石心腸。

時日一長,閑話就多了。

傳着傳着,就變了味兒。

一點點小問題被無限放大,董桂花得了個“董大炮”的稱呼,奚蘇華也成了大家嘴裏的“奚老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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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不好的标簽。

但要說真幹了什麽了不得的惡事,大家又說不出來。

而爹媽斤斤計較,不夠善良無私,不是大家心裏的“好人”,其他人下意識就覺得他們的孩子品行也不怎麽樣。

更別說姑娘長得俊。

美人尖雙眼皮大眼睛,高鼻梁殷紅嘴唇,個頭既不随爸也不随媽。

一米七出頭的奚蘇華跟一米五的董桂花,生了個直奔一米七五的閨女,好些男同志在她面前都要矮一截。

她随便往那一站,滿室生輝。

相貌亮眼的同時還兼具了“婆婆妯娌”不喜歡的心眼活泛,吃不得虧。

加上董大炮和奚老焉兒這對爹媽,多少叫人望而生畏。

所以提親的人不少。

但真心覺得她好的卻不多。

無非是兒子喜歡奚明亞漂亮有文化,當爹媽的拗不過,盤算着姑娘家再傲脾氣再刁鑽,進門肚子一揣,遲早能調教得老實安分,才捏着鼻子托人相一相。

譚公安就不一樣了。

他上頭沒有長輩,挑刺的人少,明亞那些毛病在同輩眼裏不是問題。嫁過來就能當家做主,多好的事兒啊。

至于孩子……

那就更不怕了。

棉紡廠一群小蘿蔔頭,沒被奚明亞收拾過的是少數,不還是服服帖帖喊“姐姐”。

桂花後頭三個孩子更是打小生活在親姐姐的關愛下,不照樣茁壯成長了嗎?

茁壯成長的三人:……堅強,不哭。

越想,徐大媽心裏越美。

桂花家的謝媒錢,她拿定了。

徐大媽當天就找到董桂花提了譚樂生想見面聊的意思。

董桂花擔心夜長夢多。

顧不得應太快可能叫男方輕視,爽利地将見面時間定在第二天上午。

事情定得急,除了奚蘇華就只有明亞本人知道。

次日清晨,奚明亞難得沒賴床。

弟弟妹妹出門上學後,她開始打扮自己。

她老早就想好了,等賺到五百積分就立馬兌換彩妝套裝,一個套裝拆開賣,留一部分自己玩,賣一部分。

為了兌換商城裏稀奇的商品,這樁婚事奚明亞勢在必得。

奚明亞精心編好瀑布辮,又小心翼翼修了下眉毛。

在商城出品的水乳精華加持下,本就白皙不錯的皮膚更是一點毛孔都看不到,嫩得能掐出水來,讓那張妍麗的臉蛋愈發光彩照人。

“媽,我穿哪件衣服合适?”

她左手拎着一條淺綠色碎花連衣裙,右手拿着純白襯衫。

滿心雀躍地蹦到董桂花跟前。

董桂花正收拾碗筷,頭也沒擡,語氣敷衍道:“哪件都行,都好看。”

“媽~~~”

奚明亞嘟嘴,撒嬌:“你都沒看。”

董桂花:“就那幾身衣服,我不看也知道。”

奚明亞:……好有道理,無法反駁呢。

“那我穿裙子。”她想了想,還是裙子更搭今天的發型。

聞言,董桂花擡眼。

這一看,眼睛瞬間瞪得溜圓,一腦門問號——

她閨女今天是不是太俊了點?

皮膚水潤光滑的白裏透紅,像半熟的水蜜桃,好看得把她這個親媽都看呆了。

之前有這樣嗎?

董桂花視線落在奚明亞臉上,好一會兒才漸漸往兩件衣裳上挪。

頓時眉心不由得擰出道褶子,“是不是穿得穩重些更合适?”

畢竟譚公安養着幾個孩子,怕是相不中心思全在打扮上的女同志。

“我看襯衫更适合今天的場合。”

“是嗎?”

“既然媽你說襯衫合适,那我今天還就要穿裙子了。”

奚明亞眨眨眼睛。

調皮地笑了笑,趕在董桂花罵人前跑回屋換衣服去了。

董桂花:“……”這祖宗,不聽還問。

約莫過了一分多鐘,董桂花終于反應過來閨女在嫌棄自己的審美。

盡唱反調呢,這破孩子!

奚明亞換好衣服,舉着鏡子臭美了半天,等廠裏廣播開唱歌,她才踩着點出門。

“大丫你這辮子編得挺別致啊,唷,穿這麽漂亮是幹啥去呢?”

“劉阿姨,我有名字的。您下次再喊大丫我就當沒聽見了噢。”

“就你事兒多,大丫哪不好,多親近啊。”

奚明亞翻了個大白眼,“不好,不喜歡。”

“我不跟您說了,回頭見。”

劉桂花看着那道婀娜遠去的背影,咂咂嘴,眼珠轉了兩圈。

扔下掃把,跑對門屋開唠。

“朱大姐,你跟董大炮聊得來,她給她們家大丫相誰了?是不是周廠長家的周威?”

“……”

奚明亞前往相看公園的同時,棉紡廠單元樓裏,傷了手的楊南剛從衛生院回來。

妹妹楊西在學校,楊母在糊火柴盒。

見他手左手包得像豬蹄,繃帶還滲血,吓得尖叫一聲,“怎麽回事這是,咋傷成這樣啊,南子?”

楊家住二樓。

一個三十多平的小二室。

楊父為保廠裏資産命喪火海。

廠裏看孤兒寡母可憐就分了房,還讓當時才十四歲的楊南頂了他爸的崗。

因這,街道辦也時不時分派給楊母糊紙盒的活兒,一家三口這些年過得還行。

楊南扯了下嘴角,搖頭,“娘,檢修機器傷着碰着很正常,現在不疼了,您別擔心。”

“什麽正常的,正常你師傅怎麽不安排別人去?我看他就是不重視你。”

“娘——”

“您說什麽呢?”

楊母垮着臉,嘟嘟囔囔:“娘還說錯了?都有招你做女婿的意思,還讓你幹那麽危險的活,你就說他……”

“娘,沒有的事。”

楊南臉色不好,厲聲打斷楊母的抱怨,“師傅一直很關照我。”

“師傅可能沒有讓我跟明亞結婚的意思。”

楊母愣了。

臉色倏地一變。

“咋、咋沒有呀?”

她有些慌神了。

不滿歸不滿,但兒子同奚明亞結婚,奚蘇華就成了老丈人。

這老丈人帶女婿,肯定會更用心更不藏私。

不管咋說,奚蘇華畢竟是棉紡廠裏唯一的六級技工,帶了好幾個徒弟出來,有這麽個老丈人在,兒子以後會走得更順。

兒子好了,這個家才能好。

這個道理楊母很明白。

“先前,你師傅,你師傅他為他家大丫頭的事發愁,這都跟你講了,不就是暗示咱家去提親嗎?”

楊南沉默,嘴巴抿成一條直線。

他确實很難過,也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如何,這事沒過明路,奚蘇華确實沒說太明。

而當時自己……

說不後悔是不可能的,楊南快被懊悔的潮水淹沒了。

如果當時師傅說明亞相看失敗,周威又一直糾纏時自己不畏首畏尾,不猶豫不決,而是主動站出來表明對明亞的心意。

或許這樁婚事能成。

但現在——

師傅已經在為明亞相看他人了。

楊南胸口悶悶的,“娘,師傅沒有那個意思,是咱們誤會了。”

楊母聽不得這話。

想到樓裏鄰居聊的那些,不知怎地一股被折辱的感覺油然而生。

手裏糊了一半的火柴盒重重往桌上一摔,大罵:“誤會什麽誤會,我看就是你師傅嫌貧愛富想賣女求榮,沒那個意思做啥跟你說那些?”

“他以為咱們不知道奚明亞跟周威的破事啊——”

“娘,您說哪兒去了?周威能跟明亞有什麽事,您別聽風就是雨。”

楊母一怔。

眼眶漸漸濕潤。

兒子居然為了外人兇她這個親媽,這就是她辛苦半輩子養大的兒啊。

早知道,不如溺死在糞桶裏算了。

大抵寡母都容易出現兒子被別人搶走的心态。

本就覺得被折辱,理智在懸崖邊緣搖擺的楊母言詞愈發難聽。

“沒什麽事,咱廠裏那麽多漂亮姑娘,不說餘主任家的甜甜,就說二車間那一枝花夢妮兒,哪個不是精精神神的,怎麽周威不糾纏她們,非得糾纏奚明亞?”

“哦,就因為好看?別的女同志就不好看了?”

“她要不給甜頭,副廠家長的公子能為了她違背父母,跟爹媽抗争?”

“娘你——”

“歐陽眉親口說的,她兒子為了讓她和周副廠長同意兩人的婚事,把家裏給鬧得烏煙瘴氣的,這要沒點什麽,他能做到那個地步?”

“你上回講你師傅那話,你高高興興跟個傻子似的,娘沒潑你冷水,其實我根本不滿意這個兒媳婦人選,不說難聽話是看在他是你師傅女兒的份上,給他們留臉,她還瞧不上咱們了,tui——”

楊南震驚母親是這樣看待明亞的。

先前自己提起師傅的意思,她明明很高興,說起明亞都是誇的,明明很喜歡明亞啊,怎麽就……

看母親越說越過分。

自己數次開口都被打斷,再這樣嚷嚷肯定鬧得整棟樓都聽見。

話傳到師傅耳朵裏,師傅怎麽想自己,明亞怎麽看?

楊南臉色發沉。

試圖勸阻無果。

無奈,左看右看,最後,目光落在了桌上的搪瓷缸上。

眼前一會兒是奚明亞戲谑的臉,一會兒是師傅嚴肅的面孔,耳邊充斥着母親惱羞成怒的惡意揣測。

聽着,竟愈發刻薄荒唐,跟印象中的母親尤為割裂。

偏他心知肚明母親的“變臉”全是為了自己。

楊南羞愧不已。

多少也有一些“美夢破滅,不想回顧”的難堪。

從上午聽師傅提起,他很努力地假裝不在意,假裝只要奚明亞不用跟周威那種人渣在一起就很好。

他真的努力了。

偏母親要戳破這層僞裝,讓他不得不面對那一刻的懦弱猶豫,面對自己并非全然沒有希望,而是被自己的性格破壞的現實。

楊南嘴裏發苦,咬着牙,抄起搪瓷缸往地上砸去。

“乓乓”兩聲。

楊母猛地一驚。

吓得瞳孔放大,渾身顫抖。耷拉松垮的臉頰也跟着顫了顫。

楊南:“娘你剛才的話,過了。”

楊母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似是不敢相信一手養大的兒子跟自己唱反調。

楊南別看眼。

不去看楊母氣憤的臉,也不敢她漸漸濕潤的雙眼。

深吸了兩口氣。

待情緒轉緩,盡可能地用溫和的語氣勸誡母親,也把最不想正視的那一面袒露出來。

“娘,不管師傅先前有沒有這個想法,是我怕得罪周廠長沒敢邁出主動那一步,跟明亞無關。”

“你不用遷怒到旁人身上。”

“是,我是對人家有好感,但人家私下從從沒跟我接觸過,我只在她給師傅送飯時見過她,至于周威……”

楊南頓了頓,神情不屑,“他是什麽老實人嗎?去年他追着田夢妮,害得人女同志只敢躲保衛科,這事你也知道的,你還說他害人。怎麽能為了罵明亞把他們弄一塊說?娘,你以前教我做事要坦坦蕩蕩,跟誰相處都得誠心,對待師傅更要尊敬,也不要聽外面那些長舌婦的瞎話,您今天……”

楊母怔怔的,面上漸漸浮現出難堪。

引以為傲的兒子用自己過去教他的話來指責自己,心口宛如插了一萬把劍。

從前有多自傲身為寡婦把兒子養得踏實勤奮端正孝順,現在就有多郁悶。

她兒子……

好像正直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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