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兒啊,娘是為你難過啊。”
楊南不同以往聽話,露出強勢之态,楊母便開始收斂。
怒色轉為凄色。
語調更是變回了他熟悉的那般,“我兒那麽好,你師傅口口聲聲把你當親侄子看待,關鍵時候就不想着你了,就算是你沒有及時說出想法,你師傅多精明的人,能看不透你對他閨女的心思嗎?”
楊南怔忪,下意識要反駁。
楊母卻見好就收,把責任攬回自己身上,悻悻道:“哎,終歸是我和你妹子拖累了你。”
“沒有,娘,不關你和妹妹的事。”
楊母搖頭。
神色悲傷,說完,也不管楊南了。
轉身取了簸箕到樓道盡頭的公共竈房做飯,留給楊南一個落寞傷心的背影。
楊南孝順,果然露出愧疚的神情,“娘,我……”
“對不起。”
楊母頓住腳,回頭,勉強笑了笑。
包容道:“咱們親母子說啥對不起,剛才是娘關心則亂,刻薄了,你師傅待你還是好的,明亞……也是規矩姑娘,你倆不成就不成,對待你師傅還是要跟從前一樣,多孝敬。”
兒子忠厚老實,聽不得某些話,那她就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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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必要為了不三不四的外人損了母子情分。
至于奚老焉兒這門親……
結不上就結不上,也不是非結不可。
反正她本來也沒相中奚明亞。
起初沒反對不過是指着成了翁婿奚老焉兒能更用心的幫扶兒子。
現在事情不成了,但也不能讓兒子因為自己說的那些不中聽的話,就不敢面對奚老焉兒。
奚老焉兒老奸巨猾,最護犢子。
叫他知道自己說奚明亞那些話,師徒也甭做了。
他能立馬叫楊南滾蛋。
到時候楊南在廠裏咋立足?
這年頭可不興換人拜師,師徒不合,大夥兒也是罵徒弟不懂事的。
奚老焉兒那家子又自私得很,翻臉跟翻書一樣快的。
楊母始終覺得自家沒比奚家差,從沒覺得楊南想娶奚明亞是高攀。
她的存款可比奚家多多了。
別看奚老焉兒跟董桂花雙職工,每個月拿一百出頭的工資多麽了不得,這兩口子都是沒成算的。
家裏沒長輩幫襯,還敢生那麽多,各個都送去上學。
隔三岔五大吃大喝打牙祭,整個棉紡廠就沒人不知道他們存不下錢。
可以預見奚明亞嫁過來,奚家肯定拿不出多少嫁妝。
自家不一樣。
雖然只有南子一個人上工,可母子仨都節儉,存得住啊,從南子接班到今年家裏已經攢了小幾百。
不管娶哪家姑娘,都能辦得體體面面。
楊母嘴上承認自己說錯話,講奚明亞是個規矩的,心裏其實不以為然。
還是老觀念——
要真的清清白白沒行差踏錯,周威咋只惦記她,不惦記別人?
呸。
不成才好,否則還得擔心兒子戴綠帽。
心裏這樣想,嘴上不好這麽說。
楊母思忖片刻,覺得還是挽回自己在兒子心裏印象更重要,又開始重申寡母養兒的苦。
聽得楊南滿心愧疚,再也想不起別的了。
楊家母子的争執,奚明亞自是不知。
不過是媽随口一提,她也就随口一駁,沒當真過。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跟熟人結婚的場面。
整個棉紡廠附近的同齡人大都被她耍過,揍過,她看過大部分人犯蠢丢臉的樣子,叫她和他們結婚……
咦,嫌棄臉。
徐大媽跟董桂花說好的見面地點不是茶樓和飯館,選了更開闊的濱河公園。
濱河公園有一片巨大的紫藤樹道,這個時節,紫藤花開得正盛,遠遠地,紫雲籠罩,別提多美。
今日是周六。
一些單位和廠子放假,加之風和日麗,陽光溫暖不毒辣,整個公園裏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了。
尤其青年男女居多。
每走幾步就能撞見一對。
奚明亞照着約好的地點走去。
遠遠地,就瞧見了鶴立雞群的譚樂生。
他穿着白襯衫、藏藍色褲子,腳下是解放鞋,皮帶一紮,精瘦身軀微微凸顯。
倚在石頭護欄上,一雙長腿随意支着,手裏拿着朵随處可見的美人蕉紅花。
除了說好的“紅花”标志,讓奚明亞一眼認出的還有徐大媽揶揄的那句——
娃娃臉!
只要見着就肯定認得出來。
奚明亞沒直接過去。
而是往人多的紫藤花道下站了站,偷偷觀察了兩分鐘。
別說,外形條件相當不錯。
身高粗略估計得185往上,臉的确不夠硬朗不太符合時下的審美,但勝在眉眼生得特別好,劍眉星目,銳氣堅定。
一看就不是只會回家找爹媽做主的那種軟腳蝦。
奚明亞心裏的滿意又多了一分。
雖說結婚是為了留城,是為了薅系統羊毛,但她思想還沒先進到跟人做假夫妻的程度,兩人當然是要真過日子的。
既然過的是實在日子,對方比預想的合心意當然是好事。
奚明亞稍微整理了下鬓角,又捋了捋披散在肩後的長發。深吸兩口氣,才邁着輕快的步子朝譚樂生走過去。
“你好,譚同志。”
奚明亞上前,大方伸手,“我是奚明亞。”
譚樂生半倚半坐在欄杆上,聞聲擡眸,正對上奚明亞晶亮的眸子。
他一怔。
接着就被眼前姑娘明媚的笑容給閃了下眼。腦子裏出現第一個想法:老天爺,這女同志真高啊!
他187的個子,在男同志裏已經算高的了,結果眼前這姑娘竟沒比自己矮多少。
身形高挑,纖秾合度。
再看小頭小臉,笑容燦爛,跟電影明星似的……
譚樂生第一次見到這麽漂亮,又這麽飒爽大方、自信傲氣卻又不顯傲慢狗眼看人低的姑娘。
懶散的身形瞬間站直溜了。
下意識低頭查看今天的穿着,确定衣服幹幹淨淨足夠重視,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
這才無比正經地握了奚明亞的手:“你好,奚同志。”
奚明亞看他比自己還緊張,莞爾一笑。
“你……”
“你……”
“你先說”
“你先說……”
兩人對視,連番撞話,都愣了,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這一安靜下來,陌生引起的尴尬不自在就開始往外蛄蛹,有種手腳不知往哪兒放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
奚明亞漸漸承受不住對視帶來的威力,耳後熱氣上湧,臉龐也漸漸浮出紅霞。
她擡手扇了扇風,故作自然,“……好像開始熱了。”
“嗯,到樹下聊?”
奚明亞飛快瞄了他一眼,恰好撞上認真看着她的譚樂生,她頓時彷佛被燙到了一般,小眼神飛速縮回去。
縮完覺得這舉動顯得自己好“弱”。
立馬跟個将軍似的,又迎了回去。“嗯。”
兩人中間隔着一個人距離,慢悠悠往紫藤花道上走。
兩個相看經驗不足的小年輕一路上誰也沒說話,都不太自然。
若不是女方唇角含笑,男方耳尖微紅,兩人自始至終排排走,路過的人還以為他們并不認識呢。
不過湖邊到紫藤花道這段路終究有限。
走得再慢,幾分鐘也就走完了。
“坐着歇一歇吧。”
譚樂生眼神搜尋半天,才尋到個空着的石椅子,先拍掉灰才叫奚明亞坐。
奚明亞沖他笑笑,“你也坐啊。”
一條長椅,兩人中間隔着一段距離,面對有風度有分寸的譚樂生,奚明亞心裏的滿意又多了兩分。
她是個想要什麽就主動出擊的人。
羞紅着臉,等待別人選擇她并非奚明亞的風格。
于是——
“譚同志,你對你的妻子有哪些要求?”
她問得幹脆利落。
譚樂生思考片刻,也很利落地回道:“一開始是想有人幫我管管家裏幾個孩子,但看到你,我覺得這個想法不對,孩子以外我也期待自己的生活。”
他沒虛僞地說當他媳婦兒只管享福,什麽也不用操心。
尤其眼前這姑娘确實讓他心生好感。
讓他不願沉默不願繞彎子,積極表達,努力争取。
奚明亞愣了一下。
有些意外,她以為他想要的妻子就是帶孩子的保姆式工具人。
聽後半截,她确定對方對自己有好感,但她沒順着談兩人未來的“生活”。
而是繼續問:“你希望怎麽管呢?要讓幾個孩子成才,還是怎麽着?”
譚樂生眉頭微挑,唇角溢出一抹笑:“成才哪是說得準的?不餓着不凍着、不苛待就行,成不成才不是你……呃,我妻子一個人的責任。”
奚明亞再次驚訝住了。
這覺悟……還挺高的呀。
兩人都直爽,溝通起來一點不費勁,她臉上笑容止不住了。
不禁多說了些:“我以為你會說,希望未來的妻子對孩子視如己出,不管做什麽都要以孩子優先。”
“那樣不公平。”
“她先是我的愛人,再是孩子的嬸嬸、舅媽,我不會把管教孩子的責任全丢她一個人頭上,只是我的工作性質确實注定愛人在家庭裏會更忙……”
譚樂生側首,看着她彎彎的眉眼,眼神專注柔和,透着一分抱歉。
用的詞是“她”,但兩人都知道這個“她”指的誰。
奚明亞本是有些戲谑,游刃有餘的。
被那認真的眼神一灼竟生出幾分赧然,愛人兩個字……被他念得很是旖旎。
她這人,最怕自己嬉皮笑臉時遇到認真的人,顯得自己太冒犯人,太不上檔次。
奚明亞忙故作鎮定移開眼,不走心的誇贊道:“那挺好的啊。”
譚樂生從她的态度看出她對自己挺滿意的,緊繃的心神多少跟着松弛下來,唇角不知不覺輕輕上揚起。
但再出口時,臉上還是閃過不自然。
“奚同志,我雖然有四個孩子要養,但負擔其實不大。我的工資還行,之前在部隊吃穿不花錢也攢了些,咱倆結婚的話以後家裏的財政大權通通歸你。”
“每個月工資都給我?”奚明亞心狂跳了幾下,半開玩笑似的夠了勾唇。
“嗯。”
“工資還行,那是多少啊?”
“113。”
奚明亞:……!!!
這叫還行?
“那你退伍前職位不低呀,怎麽會選擇離開部隊呢。”
這時候工資等級先看地區,再看評級。
全國分為11類工資區,工資區類別越高,工資标準越高。
規定以1類地區為基準,每高1類,工資标準增加3%,如首都被劃為六類,海城劃為八類,關陽市則就被劃分為七類工。
而崗位往往不如評級重要。
職務只決定權責和任務,級別才決定地位和報酬。因此出現很多官大職小、職大官小或有官無職的現象。
除此以外呢,還有一點很特殊。軍隊幹部比地方同級別幹部的工資高拿一級,充分體現“血比汗值錢”的原則。
譚樂生能拿一百一,比老頭兒六級技工還要拿得高,應該拿的副縣處級工資待遇,少說得是正營級軍官。
徐大媽說譚樂生是49年的人,今年才25,25能在部隊混成正營級,那必須上過戰場且多次立大功。
若是繼續待在部隊肯定前途無量,沒準就是未來的将軍、首長,沒想到會轉業進公安局。
倒不是說進了公安局就注定前途黯淡。但可以想見,絕對不如留在部隊爬得更快,前景更明朗。
這麽看,還挺為他可惜的。
譚樂生聞言,稍擡眼睑,深邃的眸底閃過一絲懷念。
對轉業,他有遺憾但不後悔。
既想争取跟對方組建家庭,有些事她遲早會知道,便沒瞞着,直言:“譚民生譚念生過世得很突然,譚民生的愛人不想要孩子,當月改嫁了,而高陽高歡的爸爸也跟他們同時去世了,高家那邊親戚雖多,但沒法養孩子,除了我,幾個孩子沒有別的親人。”
“戰場生死難料,若我繼續留在部隊,或許哪一天他們會成為真正的孤兒。”
深思熟慮下,他便選擇了離開部隊。
奚明亞愣了愣。
譚民生、譚念生……
直呼其名,說起兩人去世他面上也只是悵然,不見悲痛,莫非兄弟姊妹間感情不怎麽樣?
她心裏這樣嘀咕,卻沒打算在這個時候問出口。
畢竟剛認識,太過深入的話題不适合聊,萬一對方壓根不想提,整得別人尴尬,自己也尴尬。
何必呢。
做人嘛,還是得有一點界限。
再說了,她只是想靠那幾個娃薅系統羊毛,譚樂生這個附贈品又已經超出預期,旁的都是浮雲,一點兒也不重要。
便是譚家兄弟感情不好,能直接扛下幾個孩子的撫養義務,這人品足夠讓奚明亞對他肅然起敬了。
“譚同志,你人真的挺好的。”奚明亞感慨。
譚樂生心一緊。
被女同志誇人好是不是緊接着她就要說“但是”了?
正糾結着,就見奚明亞滿眼敬服問:“方便明天去領證嗎?我有點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