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奚明亞騎着自行車在外遛跶, 跑完小半個關陽市,只發現兩家廠招人。
一個家具廠,招技術工。
另一個是化肥廠, 招會計。
前者表明了要男性,且有一定木工經驗。後者甭提了, 幾個橘子撬開門衛大叔的嘴後人家直接叫她別惦記。這崗啊, 早被廠裏領導的親戚內定了。奚明亞拖着酸軟成面條的雙腿回家。
騎了一天單車,她覺得自己的屁股都快碎成幾瓣了, 急需到床上躺一躺。
結果一推開院門,撲鼻而來全是蒜苗辣椒炒肥肉的焦香。
焦香裏還夾雜着豆豉炒出來的獨特香味兒,引得唾液瘋狂分泌,她咕嘟咕嘟咽了咽口水。
撇嘴冷哼,自言自語:“小屁孩進步這麽快?呵呵,再香我也不吃……等等, 肉哪來的?”
不是譚文宣在做飯,是譚樂生!哎呀, 譚樂生回來了!!!
別說, 平時一點沒想起他,這一回來吧, 她心裏竟然挺驚喜的, 難道這就是小別勝新婚?
奚明亞臉上挂着自己都沒發現的笑容,推着自行車飛奔跑向誘得她魂兒都快飛了的小炒肉。
邊跑邊想, 終于能吃頓好的了。
她人還沒進去,聲音先到:“譚樂生,你回來了?”
“案子辦完了?”
“嗯, 上午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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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樂生手上翻炒動作沒停,三兩下将煸好的回鍋肉裝盤, “跑了一天餓了吧,洗手開飯。”
“他們幾個呢?”
“不曉得跑哪兒抓麻雀去了,不用管他們,咱們先吃。”
“噢。”
奚明亞停好車,先打水用毛巾把脖子、臉、胸口位置的汗水都擦掉,又跑卧室把電風扇搬到廚房。
“熱~~~死~~~了~~~~”
她整個人霸道地擋在風扇前,一張嘴全是波浪線。
譚樂生看她跟小孩一樣恨不能貼到風扇上,唇角微微勾起:“工作找的如何?”
“別提了,難!”
跑了幾天,周邊廠子的門衛們她全眼熟了也沒找着幾個招工的。便是有一兩個招人的,人家就是走走流程而已,其實要招誰廠裏都定好了。
嗐,說到這事她就煩,不想讨論,果斷轉移話題:“那案子辦得怎麽樣?”
問完,感覺自己語氣太平淡了點。
奚明亞秒加一句關心的話:“你這一走就大半個月,連個消息都沒傳回來,我又不好跑公安局打聽,真怕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在尼東出事。”
她站直身體,轉過身。
眉心微微蹙着,眸光關切,上下打量譚樂生,彷佛在确認他真的沒受傷。
譚樂生心頭一暖。
“對不起。”
他眼神愧疚:“案子情況複雜,牽扯進來的當地基層幹部不少,才不方便給家裏遞消息,讓你擔心了,媳婦兒。”
他語氣誠懇,目光專注真摯,奚明亞怪心虛的,畢竟她真沒咋惦記他。
不過心虛歸心虛,不妨礙她嘴上繼續釋放甜言蜜語:“……幹嘛說對不起啊,我又沒怪你。你是公安嘛,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相互體諒是應該的,反正你沒受傷就好。”
“是,一家人。”
譚樂生輕笑。
觑見她低垂的眼睫毛,臉頰酒窩若隐若現。
想到外甥女告狀的內容,笑容在臉上繼續擴散,邊盛飯邊問:“歡歡講,她表哥又惹你生氣了。”
奚明亞哼一聲:“嗯,惹了。”說罷,她斜眼看譚樂生,似笑非笑:“他們還敢告我的狀?咋地,你要替他讨說法啊。”
譚樂生失笑。
豎起食指輕晃:“錯,是歡歡告了她表哥的狀。”
奚明亞挑眉,小巧的鼻翼翕動,神情傲嬌地翻了個白眼:“那還差不多。”
四個娃,好歹沒全是歪的,不枉費自己下館子還記得給他們帶吃的。
“咱大侄子,啧……”
她搖搖頭,把兩人那天吵吵的內容說了一遍,譚樂生聽到一半,臉上笑容漸漸消失,等聽完,臉色直接黑了。
捏着筷子的手背青筋凸起,下颚也收得緊緊的,他道:“等他回來,我會好好管管他。”
奚明擺手,表示不在意,更沒生氣。
她現在最好奇的是房子究竟怎麽回事,“你先跟我通個氣,萬一你那前嫂子突然沖到咱們家,你又出差或是上班,我才好打發她。”
大雜院人多嘴雜,各個都是熱心腸,各個熱衷于看熱鬧傳小話。如果允許譚文宣的媽住幾天,那耳根的清淨肯定要一去不複返了。
最重要的是,奚明亞不希望自己處于被動防禦的位置。
否則人家孤兒寡母到時候哭一哭,賣賣慘,不知情的還以為自己和譚樂生多壞,多容不得人的呢。
“如果還是覺得不好說,那——”
“沒有不好說,也沒有不能說,我只是在想從哪兒說。”
“那你慢慢講啊。”
奚明亞順嘴就接,往自己碗裏夾菜後想起旁邊坐着個人,立馬擡頭沖譚樂生笑了笑,又順手給他夾了塊肉片,“你慢慢捋,咱不着急。”
被她這麽一笑,譚樂生心裏的陰霾彷佛都被驅散了。
“你知道我跟譚民生兄妹倆很陌生的吧。”
“昂!”
“譚民生和譚念生生父姓汪,是國黨人士,解放戰争時期死了,我父親譚良工跟汪康全早年來往過,在汪康全死訊傳來後,48年娶了我媽,我媽對他沒有感情,同意嫁給他是想有人能護着譚民生兄妹倆,模糊掉國黨将領家屬的身份……”
他媽樂書盈早年上的女校,才貌雙全在當地小有名氣,成了軍官太太也是被捧着的那一批。
為人難免心高氣傲。
就算丈夫死訊傳來,國黨敗局已定,她依然不願丢掉那份傲氣。可傲氣的同時,她又很明白孤兒寡母在雲縣很難安安穩穩生活下去。
這才同意了譚良工的追求,嫁到關陽。
但這樁婚事對她來說是茍且偷生,是屈辱,所以人嫁了,心沒來,能笑臉以對才怪。
而他爹也不是什麽寬容的性子。
沒得到白月光時自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可一旦娶進門,對她的要求就不一樣了,得知冷知熱,得把他當老爺服侍好,還得跟兩個不願意歸家別居的妾室和睦相處。
而他媽不樂意啊。
還是那樣冷淡,久而久之,這份容忍開始大打折扣。
到譚樂生七歲時,他爹對他媽的感情磨滅得差不多了,恰逢彼時風雨欲來,他爹帶着兩房妾室和子女去了香江。
……
奚明亞聽到這兒,人已經傻了。
這是什麽品種的爹媽啊?
兩人都管生不管養。
一個懷孕是為了盡快在譚家站穩腳跟,好護住前頭的子女;
一個以為孩子能讓冷若冰霜的妻子對他多點笑臉,發現不起作用也開始冷待孩子……
絕了。
太絕了。
奚明亞飯都顧不上吃了,整個人處于“我是誰我在哪我都聽到了什麽奇葩八卦”的狀态,滿臉都是黑線。
看譚樂生的眼神憐惜得讓人頭皮發麻。
“你真是倒黴啊!”攤上這麽一對發癫的爹媽。
“咳、”
說完她後知後覺意識到這麽說似乎有點不禮貌,好歹是丈夫的親爹媽,自己的親公婆呢,就算癫,人家也是長輩。
奚明亞咳嗽一聲。
讓自己趕緊打住,可吐槽的欲望實在壓不下去,她眼神飄忽得厲害,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出口:“再怎麽說你也是他親生的,他連小老婆和別的孩子都帶走,怎麽單單把你們留在這兒?”
“他想帶我一起走,我媽不同意。”
那會兒新華國都建立好幾年了。
譚民生和譚念生連姓都跟着改成譚,關陽無人知道他們的生父是國黨軍官,危機解除,樂書盈早不耐煩跟譚良工一塊生活,又怕譚良工惱羞成怒,暗地裏挖坑報複到譚民生兄妹頭上,便以舍不得小兒子為由,要求由她撫養譚樂生。
如果譚良工不同意,她就一直鬧,大家都別走。
譚良工擔心局勢變化太快,火勢遲早燒到制藥廠,哪敢跟她比耐性?
加上他兒女不少,對譚樂生的歸屬便沒那麽執着。
考慮兩天後同意了樂書盈的要求,但心裏估計恨樂書盈一心為前夫子女籌謀,竟拿跟自個兒生的小兒子做籌碼,譚良工心裏不痛快,走之前又擺了她一道……
奚明亞再次目瞪口呆:“所以,房本是你爸偷偷留給你的?”
有點愛情,不多;
有點父愛,也不多。
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評價譚良工這個人了,當然,老太太也挺一言難盡,一對颠公颠婆。
譚樂生點頭:“他上交了譚家的制藥廠,一些錢財以及這處院子。換回來跨院的房本和上頭對他帶一家老小出走的睜只眼閉只眼。”
那時候他七歲,處于半懂不懂的階段。
父母對他都不特別親密。
細微的區別是父親回到家會跟他說說話,會給他帶吃的,買玩具,教大哥二哥時也會順便帶着他。
而母親幾乎沒正眼瞧過他,眼裏只有譚民生和譚念生。
所以從心理上來講,當年的他跟父親譚良工更為親密。因此父親偷偷交代他保管好房本,誰也不要講的時候他答應了。
待長大後,他對自己在這個家的處境更為清晰,房本就徹底被藏了起來。
譚樂生說起舊事語氣始終淡淡的。
他對父母的不公平似乎沒有太多想法,奚明亞卻聽得眼眶發酸。
她放下筷子。
隔着桌子覆在他手背,稍稍用力捏了兩下。語氣真誠:“小譚同志你真厲害,一個人也能長得這麽好,這麽出類拔萃,我真是賺到了,一相就相到這麽這麽這麽優秀的你~~~~”
譚樂生被三個‘這麽’誇得心間暖洋洋的。
他其實并不在意父母對他的态度。但被人小心翼翼維護關心着的感覺太舒服了,心不受控制地被密密麻麻蔓延的快樂占滿,消失的酒窩再次浮了出來。
他回握住奚明亞的手,“我知道,人無法選擇父母,也決定不了先天條件,但我們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
“我很開心你相中了我。”
這話說得,真肉麻啊。
奚明亞眨眨眼,掩掉眸子裏的兩分羞澀,佯裝動作豪爽地晃了晃被他握着的手,大膽誇自己:“唔,那說明我倆眼光都好。”
譚樂生哂笑。
“對了,前嫂子如果要帶走明明哥倆怎麽辦?”
譚樂生搖頭,“不會。”
語氣篤定,奚明亞好奇看他。
譚樂生顯然對這個嫂子印象不好,語氣難得帶了幾分不屑:“邬曉曼自私貪婪,吃不得苦,文宣兄弟倆在她心裏并不重要。”
奚明亞聽出來了,“也對,如果真的在乎,當時就不會把他們當成包袱那麽随意就扔給你,她一點不擔心你虐待小孩。”
“所以——”
譚樂生點頭:“她只是純粹盯上了咱們的房子。”
奚明亞翻了個白眼,“她想得真美。”
“既然孩子還得在咱們家,那你晚上好好跟譚文宣聊一聊,聽得懂最好,非一根筋把我當仇人或是保姆,那就把他一個人送回他媽那邊。”
譚樂生訝異。
“我知道你養他們不圖以後怎麽樣,就一個問心無愧。但養他們咱也不能白受氣啊。”
“你看我做什麽,這可不是我心眼小啊,我就是覺得孩子既然能聽懂話,咱們就不該得過且過,專拿好聽的好看的那面去對着他,無論好壞真假,說清楚才能少些隔閡,這樣咱們輕松,小孩也能有正确的認知,以後才能少走歪路。”
奚明亞理直氣壯。
譚樂生愣了一下,笑起來,擊掌兩下,豎起大拇指:“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