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每當必須出門辦事, 一家只有兩個大人且沒有可托付鄰居的弊端就出現了。
到哪都得把三個孩子拎上。
譚樂生都不敢想自己婚前到底怎麽做到放心把幾個孩子扔家裏讓他們自己玩的,現在一想,就覺得太危險了。
不是人販子才叫危險。
可能一個鍋, 一把刀,一灘水, 就能造成嚴重的後果, 再想到家裏即将有一個軟趴趴,餓了病了不會說話, 只會哇哇哭的小嬰兒,他就忍不住緊張。
“傻站着幹嘛,把他倆弄車上。”
奚明亞抱起小文明放在自己自行車後座,叉腰瞪譚樂生:“磨蹭死了,快快快,都動起來, 早去才能早回。”
“舅媽,我不可以坐你車車嗎?”
高歡噠噠噠跑到她面前, 小胖手背在後面, 揪來揪去。
“不跟哥哥坐橫杠了?”
小丫頭念叨好幾次想坐前面,今天讓她坐, 她又改主意了。
高歡眼底閃過掙紮。
看看哥哥, 又看看軟乎乎後座上笑得一臉開心的弟弟,她捏着小拳頭, 終于下了決定:“我跟明明坐。”
“行。”
跟誰坐都行,只要快點出發。
Advertisement
奚明亞拎着小胖丫頭放明明後面,率先一步推着車出門了。
譚樂生看她風風火火, 一副去走個過場的樣子,搖頭哂笑趕緊跟上。
說過場真走過場。
二人帶着三個小娃娃一進醫院挂號, 護士立馬把他們領到牛老的辦公室。
這次檢查比很多年前到一醫院時複雜許多,當天報告沒出得來。
等到第二天禮拜天,文宣放假,兩口子把三個孩子扔給大侄子,又跑了趟醫院。
“坐。”
牛老拿着一疊檢驗報告,神色嚴肅且帶着惋惜,“檢查發現,小奚大腦的颞葉區域和尾狀核比正常人大。當我試着提問時,當她想要壓縮信息時,大腦前額皮質會異常興奮,還有這裏,連接大腦中間和前部的白質比常人強健,我猜,這或許是不能遺忘的原因,又或者,還有別的理由。”
奚明亞聽不懂什麽白質、颞葉。
她單刀直入:“牛老,所以我這種是沒有改善方法的?”
牛子平點頭。
從大腦構造來看,擁有如此強勢記憶的兩個人腦子都跟常人有區別。
而目前案例太少。
別說解決辦法,牛子平甚至無法理解他們的大腦是如何工作的。
但只從精神狀态看,天生的要比中途出問題的阿法迪狀況好。
剛從戰場退下的阿法迪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疲倦、崩潰、像是精氣神被抽走了。
長期的失眠讓他臉色極差。
而眼前的女同志幾乎沒有這些症狀,牛子平實在好奇便問了。
奚明亞爽快得很:“我發現問題比較早,所以有強行幹預過,只要不往刺激人的地方紮堆,少接觸負面情緒太多的人就幾乎不影響日常生活。”
因為這樣,她其實沒什麽朋友。
她很少主動接近誰,因為任何一個人都又有可能成為她生活裏的地雷。
但說排斥陌生人,也沒有。
別人若是主動跟她搭話,她一般會很禮貌地跟人聊一聊,只不過泛泛之交,做不到過分親密而已。
“目前我們對大腦的了解還是太少,或許在未來能從根本上解決自動記憶無法删除這個問題,但眼下……”
牛子平搖搖頭,“怎麽舒服,怎麽來。”
哪怕這姑娘有投身刑偵的意願,他都得勸!對一個醫生來說,能為社會奉獻很重要,但生命更值得慎重對待。
只是王局要失望了。
王局接到電話,唉聲嘆氣好久,不知不覺灌了三盅茶水。
怎麽就這麽嚴重呢?
接觸太多真的會死人?
嗐,這老天爺真是不幹人事,給一個好天賦偏在裏頭埋個坑。
真是惱火。
明知對方不适合,接觸案件過多可能影響心理健康、身體健康,他能咋辦?
無可奈何,只能放棄。
于元易一聽徒弟撈不着,也是捶胸頓足,一會兒嘆息一聲,惹得助手頻頻偷看,于專家這是怎麽了?
唯有當事人心情最輕松。
奚明亞靠在男人後背,一只手摟在他腰上,懶洋洋提要求:“不走順化街,走槐花街吧,我有點想吃巷尾的老周家鹵肥腸。”
“還能點菜啊,看來心情沒受影響。”奚明亞訝異:“難道你抱了很高的期待?”
譚樂生點頭,語氣帶着些許悵然:“是啊。”
奚明亞咯咯笑他:“真笨,我一早就猜到結果了,這次去檢查主要是為了讓你們王局知道我不是故意推诿。”
她對自己的問題不說完全透徹,卻遠比外人了解。很多時候奚明亞會産生錯覺,彷佛并不是一種病,她只是比大家特別一點而已。
所以聽到腦科權威專家說沒有頭緒,目前樣本少,了解不夠,她心裏沒有任何失望的感覺。
“沒關系,反正影響不大。”
她臉頰貼在男人背上,反過來安慰他別想太多。
譚樂生也不想壞了她心情。
他聽得出來她不是在強顏歡笑,而是真的将心态調理得很好。
既然當事人開開心心,外人何必苦大仇深非要着急。那不是愛不是關懷,反而是無形的負擔。
“國慶節要不要出門爬山?”
譚樂生不着痕跡轉移話題:“小雲山秋景很美,小時候爸媽帶我到山上的八仙宮拜拜,我記得野花漫山遍野,還有很多野葡萄,聽說山腳現在建了植物園,咱們可以抱兩盆花回來。”
“想去,但不想帶着孩子,累!”
“沒事,咱們早上把他們送到爸媽那兒,勞煩明冬幾個帶一帶。”
“嚯!厲害了,不僅給老丈人丈母娘派活,小舅子小姨子都安排上了,啧。”
奚明亞啧聲揶揄,心裏也在思考可行性。
國慶節是法定假期,圖書館也要閉館,廠子就更別提了,爸媽肯定有空。
把幾個孩子扔過去不需要二老多費心,讓明美明春帶着玩,回頭給他們帶禮物,他倆指定一百個願意。
“我覺得行!”
譚樂生就知道她肯定同意。
他媳婦兒對侄子們沒話說,比很多當父母的都要到位,管吃陪玩,一次都沒有無理由地對孩子發脾氣。
但又不是那種分分鐘恨不得把孩子綁在身邊的家長,所以能偷懶能撇開他們時,她絕對不帶猶豫。
“這個月單位給了兩張工業票,咱給爸媽,看看家裏要置辦什麽。”
“爸媽不缺,我覺得我們比較缺。”
“比如?”
“聽說中央商場這個月有彩色電視機了,滬市金星金筆廠出的,我想買。”
“那就買。”
“……”
兩人說買就買,國慶節前一個禮拜,兩口子拿着票揣着錢去了商場。
到那一問價格,瞬間沉默了。
奚明亞腳趾在鞋裏扣了扣,臉頰赧赧。
她一直覺得自家條件很不錯咧。
兩張存折将近五千塊,每個月工資加一塊有一百四,除了一點點擺在明面上的日常開支,每個月基本雷打不動攢下一百二,加上兩次幫忙破案的獎金,給陸佳寄衛生巾賺到的一點小錢,家裏存款已經突破五千五,這擱哪兒都得說有錢啊。
來商場前都沒把彩色電視機放在眼裏。
畢竟系統商城啥都有,只不過跨時代了,弄出來不敢用,也可能用不上,她才沒想換那些電器。
結果到這兒一問,一臺C47彩電要十張工業票,外加兩千六百八。
合着他們家存款只夠買兩臺電視?這打擊着實太大,她有點承受不來。
譚樂生也沒想到彩電這麽貴。
他愣了愣。
比奚明亞先回神,便退而求其次道:“要不買個黑白的?黑白的咱負擔得起,還能挑個尺寸大一點的。”
奚明亞扭頭看擺在旁邊的黑白電視機,最小的有9寸,最大的14寸。
銷售員溫聲細語介紹:“所有尺寸都是三張工業票,價格由低到高……12寸,370,14寸,420……”
夫妻倆再三考慮,買了14寸的。
留好地址,商場負責送上門,并安排了工作人員幫忙安裝天線。
只是走出中央商場時,奚明亞狠狠吐了口濁氣,好險,差點就成井底之蛙了。
這世上的有錢人中,原來還不包括我啊!
太殘酷的認知了。
譚家買電視的事瞬間在大院裏轟動了。
商場來人送貨時走的正門,一下子,整個跨院湧滿了鄰居,裏三層外三層,比清早的菜市場還要熱鬧。
不僅大人圍着電視機議論,小孩兒也跑來跑去,興奮地當傳聲筒。
明明譚樂生在屋裏喊話,房頂的工作人員能聽到,大夥兒還是樂此不疲地幫忙喊。
裝個天線硬是弄成了某種接力比賽,一個個比誰嗓門大,滿院子都是“哎呀,雪花了”、“嚯,有人了”、“停停停,有聲音了”……
安裝完,工人離開,鄰居們還舍不得走,這可是61號院第一臺電視機呢,他們得看個新鮮。
電視機安置在堂屋。
本算寬敞的屋子陡然間擠了十幾二十號人,看着格外狹窄擁擠。
譚樂生扭動調臺器。
上面跟鐘表一樣标注着12個數字,實際上只能收到四個臺,兩個中央臺,一個省臺,一個地方臺。
他随便調到中央臺,正在轉播革命樣板戲的指定劇目《奇襲白虎團》。
大夥兒看得起勁啊。
平時想看電影除了買票進電影院,就只能等廠子、街道辦喊放映員放電影,一年就那麽一次兩次。
想到譚家小兩口在家想怎麽看就怎麽看,大家別提多羨慕了。
便有人問起價格。
待聽了譚樂生的答案,稍微火熱的心頓時就被一盆冷水澆透了。
四百,那可是四十張大團結啊,舍不得,可舍不得呢。
就有人想花那錢幹嘛。
反正跨院有電視。
譚家一家人看是看,多幾個人看電費依然那個數兒,去蹭着看就是了,難道他兩口子還能趕人啊?
嘿,奚明亞還真趕了。
除了電視到家的第一天,大夥兒看到十點閉臺離開她沒意見,第二天就謝絕鄰居們。
通完正院的門關着,兩三次後大家就清楚她的态度,只能暗暗咒罵她有錢還那麽摳,不懂團結鄰裏。
奚明亞不在意。
家裏買電視是為了給自己找樂子,不是為了方便外人。
萬一誰摸到卧室或者書房,便是沒啥值錢打眼的東西,她也會感到苦惱。
彷佛一點隐私都沒有了。
而電視帶給譚家的影響非常小。
幾個臺的節目非常少,重複性還特別高。奚明亞新鮮了幾天後就興趣缺缺。
幾個小孩兒對各種京劇、芭蕾舞更加不感興趣,他們的新鮮勁兒甚至不如奚明亞。
因此除了實在無聊才打開瞄兩眼,平時電視的存在感非常低。
時光飛逝,眨眼間就到了放寒假過大年的時候。
武館長整理好年後的采購書單,便叫上幾人開會,先是總結了今年大家的工作态度和成效,又說了明年館裏的工作安排。
最後才講到放假。
“年間館裏這樣安排的,我們放大年三十、初一、初二的假。不過考慮到過年期間來館的讀者會更加少,所以人性化點,初三到十五你們仨可以輪着上班,也可以跟平時一樣三人同時上班,怎麽個輪序由你們自己定。”
這還用想?
初三到十五這段時間輪序上班就相當于上半天班休兩天,簡直跟放假到元宵沒區別。
三人異口同聲選了輪序。
她們是早班,圖書館的大掃除輪不到她們,到了點下班,奚明亞收好水壺慢吞吞往家裏走。
臘月的關陽日日都下雪。
街道上積攢了厚厚的雪層,但這一點沒有磨滅大家出門買年貨逛街的熱情。
在這個大年三十的午後,街上顯然比平時熱鬧多了。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每個人手裏都拎着東西,臉上洋溢着燦爛無比的笑容。
奚明亞斜跨着包。
兩只手揣在大口袋裏,瑟縮着脖子,半張小臉全被圍巾遮住,頭上還戴着厚實的護耳軍帽。
深一腳淺一腳走着。
此刻她懷孕已經六個多月,肚子隆起來了。只是被厚實的棉襖擋着,完全看不到一點起伏。
沒走多久,譚樂生就過來接人了。
看到他的一瞬間,奚明亞眼睛亮了亮,繃着的肩膀微微松懈,她撇撇嘴,小聲抱怨:“這路真難走,還有,肚子是真礙事。他老往下面墜,感覺我一下重了幾十斤,腳踩在地上拼命往下陷,每擡起來一次就忒費勁了,我都不想生了,太煩人。”
肚子越大,她對孩子的“期待”越低。
每天都要嫌一遍礙事。
唯一還算省心的是孩子乖巧,既沒讓她吐得昏天黑地,也沒天天在裏面翻跟鬥,特別安靜的一個崽!
安靜過頭。
好幾次她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胎心停了,孩子出了事。跑醫院檢查,醫生說發育得可好了。
弄得人哭笑不得。
“小奚同志辛苦了,等孩子出來,咱好好收拾他。”
“嗯,你收拾,我在旁邊搖旗吶喊!”
“行,我收拾他。”
奚明亞火氣很快熄滅了,笑着跟他講單位放假的事,譚樂生也說了局裏發的福利。
點點滴滴其實大都是廢話,可誰也沒嫌煩。
說完單位的事,譚樂生才轉回到父母頭上。
“媽說你懷着孩子行動不方便,加上街道到處都是雪,掃完沒多久就得蓋上,出門太麻煩,今年過年咱們就不到棉紡廠了,過完年等到休假日她和爸再來家裏看你。”
“也行,那你一會兒把我準備好的年禮先送過去。”
“好。”
不回娘家跨年,一家人也沒清閑到哪兒去。
譚樂生到棉紡廠送完年禮立馬就趕回來了。
随後一家人換上早就準備好的新衣服,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到街頭照相館拍了第一張全家福。
貼門聯,剪窗花,包餃子,大的小的都忙得不可開交,樂呵呵地。
屋裏電視機開着,播着已經看過的戲曲,到晚上,噼裏啪啦的鞭炮聲不絕于耳,這處放了,那處又開始響,哪兒放,幾個孩子就圍過去撿沒點燃的炮仗。
年味兒,來了!
新年一過,整個世界彷佛開了加速鍵。棉襖慢慢脫下,單薄的襯衫重新上身。
奚明亞處在“我輕了、但我又重了”的狀态裏,上下班在路上這一段變得極為辛苦。
她恨不得時間過得再快點,再快點,趕緊卸貨!
到四月初,武館長發現她遲遲沒有請假,主動問她需不需要找人代班,等生完孩子再回來。
奚明亞看着圓滾滾的肚子。
想了想,點點頭,等着武館長接話。
她以為館長主動開口是有親戚想代班,沒想到她點頭後,武館長只說了一句“找好人來我這裏報備”便回二樓工作去了。
奚明亞圖省事。
沒打算拿代班工資給誰做人情,便直接在交班時跟上晚班的沈烏說好了,他上全天,代班期間工資全部給他。
沈烏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他傻啊,不同意。
半天拿30,全天拿60,圖書館的活兒不累人,他心裏恨不得奚明亞懷個哪吒,讓他直接代三年班算了。
奚明亞:……呵呵,大可不必!
林春聽說她最近不上班,找奚明亞唠嗑。
恰好奚明亞看中了系統裏好幾款嬰兒服,市面上沒見過,她幹脆把圖臨摹出來找林春幫忙做。
對外就說她自己“設計”的,還是跟棉襖一個套路,做兩身買幾身,全是給外人看的障眼法。
“诶诶诶,放下放下,我來抱。”
林春摸了摸純色帶小花的棉布,“你又是打哪弄的布?”
“我媽給的。”
別的奚明亞沒多說。
她不說,林春會自動腦補。
她知道奚明亞娘家在棉紡廠,便以為布料是內部福利,羨慕得不行,忍不住感慨道:“你娘家對你真好。”
“我是他們親閨女,不對我好對誰好?”奚明亞理所當然道。
“有的爹媽對閨女就很不好。”
其實這種家庭才是占大多數。
最讓人難受的是那種既不對你好,也不對你壞到底的父母。子女的一顆心就像被線牽着,反複拉扯,愛恨混雜,想斷絕往來又做不到,可一家和樂又處處膈應,被偏愛的有恃無恐,不被愛的一輩子都在強忍痛苦。
林春搖搖頭,還好她父母夠絕情,她也死心得徹底,現在她只有一個家,反倒一身輕松。
“這裏我好像不太明白,要不到我家坐坐,你跟我媽說說,她可能懂怎麽裁布。”
論針線活,婆婆比她厲害。
“好啊,正好走一走,動一動。”
林春抱着布料,奚明亞跟在她身後。
正院很熱鬧,一群人圍坐着,邊摘椿芽邊唠嗑,裴玉梅也在。
奚明亞聞不慣香椿味兒,她覺得那不應該叫香椿,應該叫臭椿才對。
路過時不由得腳步微微加快。
葛嬢嬢笑着問林春:“又給小奚做衣服啊?”
“嗯,給寶寶做。”林春說。
奚明亞順勢笑了笑,點頭:“對,做幾套嬰兒衣。”
她不開口還好。
她一吱聲,生養過的大媽們立馬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傳授經驗了。
“呀,還單獨做新的啊?你家不是好幾個弟弟妹妹嗎?你們小時候的衣服全沒了?”
“拿文明的改改也行,做新的多浪費啊。”
又有人不贊同:“不浪費不浪費,老大穿了老二老三還能穿。”
這時候就有人說了:“那不好說,得看爹媽什麽身份。我兒子說了現在提倡生一胎。”
此話一出,大夥兒齊齊大喘氣。
随即不知誰嗤一聲,怼道:“咋可能,你們院不就有人剛生完老三嗎?也沒見怎麽着。”
說提倡一胎的大媽臉生,奚明亞從前沒見過。
不知哪個院的。
就見她眼皮子一掀,一副“你們懂啥”的眼神,哼了哼說:“沒明文規定,但機關單位的幹部們是這樣做的,所以我才說得看爹媽身份,如果是普通工人,想生就生,如果是幹部,那指定影響那個嘛!”
說着,她豎起食指,朝上比了比。
大家似懂非懂。
立馬有人反應過來:“那小奚,你男人是公安,所以你們只能生一個?”
奚明亞微笑:“不知道,不過我們本來就打算要一個孩子。”
懷個孕事兒那麽多,她得多想不開才一懷再懷!
“一個?”
“可我看你這肚子圓圓的,一看就是姑娘啊,只要一個,你跟譚公安可就沒兒子了。”
打量完奚明亞的肚子。
大媽又扭頭看裴玉梅的,鐵口直斷:“玉梅這肚子尖尖的,雙胞胎裏至少得有一個男娃娃。”
她評論完,其他人也對比起兩個孕婦的肚子。
林春擔憂地看了奚明亞一眼。
怕大媽們把人給氣着。
結果她還是笑眯眯的,臉上表情變了,但沒往生氣失落上轉變,反倒興致勃勃的樣子,“真的嗎,準确率高不高啊?”
“準,我看得可準了。”
“你這肚子就是姑娘,除了肚子,再看你和玉梅的皮膚,多明顯啊,你這光溜白滑的,她臉上長一圈黑斑,這就是懷男懷女的區別。”
這判斷依據玄乎得很,奚明亞第一次聽,分不出真假,但誇她皮膚好,人漂亮肯定是真的。
所以她臉上笑容更明媚了。
“哇,那要是說準了,等我閨女出來,我請大家吃糖啊。”
她這沒心沒肺的樣子登時把在場衆人看傻了。
“……真想要閨女啊?”
“裝的吧,誰不想要兒子?”
“還是福氣不夠。”
裴玉梅聽着大媽大嬸的嘀咕,心情微妙,難以抑制地感到一絲絲愉悅和期待。
她摸了摸眼角那一圈斑,又摸摸肚子,看着林春和奚明亞的背影,欣慰地笑了。
***
林春家。
奚明亞拿着臨摹的圖紙跟杜老太講自己想要什麽樣的衣服。
杜老太不愧是在繡房裏幹過活的。
看着圖聽奚明亞講了幾句,立刻就想好了布料要如何裁剪。
“做這個快,一個下午就能做好。”
“不着急,您慢慢來,反正我還要等上一陣子才生。”
結果這話說出口沒到半小時,她就被送到醫院了,同時送去的還有裴玉梅。
事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呢!?
完全是無妄之災!
她從林春家出去,中途要路過紮堆唠嗑的大媽們。就那麽湊巧,李紅霞家的老三吳銅跑進來喊裴玉梅回家吃飯。
裴玉梅起身往前院走,那小孩屁股一撅,好像崴腳了,身體不受控制地撞向裴玉梅。
但奚明亞看得很清楚,他崴腳的動作十分刻意,撞人的一瞬間,眼珠子一直盯着裴玉梅的。
顯然,那孩子就是故意要撞裴玉梅。
偏她倒黴,正好走到裴玉梅旁邊。
裴玉梅懷的是雙胞胎,這幾個月吳大媽天天給她補身體,她整個人都膨脹了一圈,少說得一百六七十斤,這麽大的塊頭若換在懷孕前倒向自己,奚明亞肯定上前扶一扶。
可她這會兒也是孕婦啊。
孕期進入九個月了,她哪敢螳臂當車,吓得趕緊退後了兩步。
然而懷孕到底影響了她的靈活度。
她以為自己退了兩大步,實際只往後挪了一點點距離。
而裴玉梅反應也很迅速。
意識到自己要被撞倒了,扭頭想也不想就拽住了奚明亞的袖子。
她那麽大一團,奚明亞根本頂不住。
被她的力量撞得慣性往後倒,盡管手肘已經盡力往地上撐減緩撞擊的力量,但屁股肚子還是受到了沖擊。
不幸中的萬幸,兩人之間隔了近一米的距離,倒下時裴玉梅的身體沒撞到她肚子,而是壓在她腿上。
雖說沒摔得特別重。
可屁股跟地面一接觸,奚明亞身下就有濕漉漉的感覺,提前做過功課的她知道,自己羊水破了。
奚明亞瞬間慌了。
吓得她趕忙收回怒瞪小雜碎的眼神,扯着嗓子大喊救命。
……
牛玉芬先去了醫院,林春則到公安局通知譚樂生,葛嬢嬢則是到前院找吳大媽。
沒跟去醫院的嬸子們只聽到奚明亞喊救命,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但她們很肯定奚明亞是最被連累的那個。
畢竟大家去拉她們時裴玉梅上半身幾乎躺在奚明亞腿上,一看就是裴玉梅摔了再順帶把奚明亞撞了。
誰也不知道中間有吳銅的事,奚明亞喊完救命,那孩子扭頭就跑了。
譚樂生接到消息,立刻請假趕到醫院。
中途着急走神連人帶自行車摔了一跤,臉磕在自行車鈴铛上,他都想不到疼,到醫院時顴骨那兒隐隐呈現出青色。
“護士,麻煩幫我查一查,我愛人叫奚明亞,應該剛剛送過來,她在手術室嗎,還是在哪裏?”
“婦産科206,人——”
護士話還沒說完,穿公安制服的男人身影已經在樓梯間消失了。
她搖搖頭,心說真着急啊。
譚樂生陪媳婦兒産檢過三次,知道婦産科在哪一棟,他一步跨三步臺階,眨眼功夫就到了206。
206裏,牛玉芬在病房裏陪奚明亞說話。
奚明□□緒已經穩定了。
來到醫院,有醫生護士給的準話,過了那個當兒,她才沒那麽害怕。
譚樂生進門就看到她唇色微白,半靠在床頭,非常虛弱的樣子,心髒驀地緊了緊。
“怎麽會摔了?”
他大跨步走到病床前,握住妻子泛着涼意的手。黝黑眸子裏,溢滿了心疼。
奚明亞抿嘴,完全沒給吳銅掩飾,立刻把自己摔倒的過程說了一遍。
至于裴玉梅那一拽……
她提了,但沒重點提,因為人在面臨危險時的舉動實在不好斷定有意還是無意。
而且裴玉梅情況更嚴重。
她摔了結結實實一個屁股墩兒,流了好多血,到醫院後第一時間就被送進了手術室。
牛玉芬瞪大眼,滿臉驚駭。
她聲音都劈叉了,“故意的?小奚你确定他确定的?”
奚明亞點頭。
沒管牛玉芬信不信,只直視丈夫,眼神篤定:“他就是故意的。”
“我知道了。”
譚樂生安撫地輕捏她手,“咱們後邊再跟他算賬,醫生怎麽說?”
“才開兩指,估計要等到晚上。”
“你幫我弄點吃的,再把卧室裏準備的那包東西帶來,還有——”
“我懂我懂,你歇着,別費神。”
“先別給爸媽去消息,平白跟着擔心,我其實好好地,醫生也說摔那一下沒大礙,只是被吓了一跳臉色才這麽差。”
奚明亞摸了摸臉頰。
剛好塗了紫藥水的手肘露出來,譚樂生眼裏這下除了心疼,還有怒火在蔓延。
譚樂生憋着氣,又溫聲安慰了一會兒。才轉身拜托牛玉芬:“張大嫂,麻煩你陪一下明亞,我回去拿東西。”
“好,小譚你放心,我在這兒守着呢。”
牛玉芬拍着胸脯保證。
晚上九點,裴玉梅從手術室出來了。
她生了兩個男孩。
吳大媽喜氣洋洋,滿面紅光,一會兒作揖拜老天,一會兒感謝菩薩,當然,她嘴裏叽裏咕嚕很小聲,只是病房裏的奚明亞和譚樂生都屬于聽覺很敏銳的人才聽清楚了。
而吳慶年也捏着拳頭,興奮地在病房走來走去。
淩晨兩點多,奚明亞也生了。
一個五斤二兩的小姑娘。
瘦瘦的,皮膚紅通通的,但小臉一點不皺巴,五官不像別的嬰兒那樣奇形怪狀需要長幾天才變好看。
小姑娘在媽媽肚子裏就長得很好了。
閉着眼都能看出遺傳了爸爸媽媽的美貌,那眼睛格外長。
奚明亞看過弟弟妹妹出生時的醜模樣。
一看親自生的女兒飽滿可愛,立馬樂呵呵誇上了:“哇,不愧是我生的,真可愛。”
誇完又示意譚樂生也誇:“是不是,咱女兒可愛吧?我生的!”
她語氣可驕傲了。
譚樂生坐在病床邊,提了一整天的心終于落回肚子裏,他激動得雙手顫抖。
小心翼翼觸碰孩子紅通通的小臉蛋,兩口子頭靠頭圍觀女兒。
“可愛,就是紅了點。”
奚明亞白他一眼,語氣炫耀:“這你就不懂了,生出時紅紅的,以後白白的可能性才比較大,我媽說我就這樣。”
不過女兒渾身這白白的東西是啥,像凝固的豬油一樣,感覺髒髒的。
奚明亞第一次見,便問醫生。
醫生笑着說:“寶寶出生得早,胎脂沒完全脫落,等明天自己就吸收了。”
奚明亞恍然大悟。
還是自己這個當媽媽的鍋啊。
如果不摔一跤把她給摔了出來,她還能在肚子裏多待上半個月……
想想就生氣。
她情緒稍微起伏,譚樂生立馬察覺,安撫地抱着她,親親她太陽穴:“不氣不氣,坐月子不能動氣,我一定給你和女兒讨公道。”
“嗯,小小年紀太壞了。”
“嗯嗯。”
母女倆在醫院住了三天。
主要是奚明亞尾椎有點疼,加上宮縮痛和惡露,回家不如在醫院周全。
中間文宣帶着三小只來醫院看了她和妹妹。三天後譚樂生借了單位的車接她們回家。
而裴玉梅和老吳家的雙胞胎還在住院。
回到家後,又養了幾天,譚樂生才到棉紡廠報喜,牛玉芬林春幾個則拎着早就準備好的雞蛋、紅糖來看望奚明亞。
她們來時奚明亞正躺在床上刷系統商城,寶寶喝完奶睡着了。
“孩子像你,長得真好。”
林春笑眯眯誇完,又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麽了?”
奚明亞問。
林春不好意思笑笑,說:“來之前我還在想要怎麽安慰你呢。”
奚明亞懵了兩秒。
沒懂自己哪裏需要安慰,她“啊”了一聲。
林春笑睨着她:“你之前不是說想要兒子嗎?我以為你會失望,心情不好呢。”
“噗!”
奚明亞眉眼彎了彎:“對啊,我想兒子可以放養,教他別違法犯罪就好,別的時候摔了打架了,都不用管,他結婚後我就分家,讓他和他的小家庭過。女兒嘛,總是怕想得不夠多,教得溫柔大方了,怕她脾氣太好捱欺負,教得強勢些,又怕在別的方面吃虧……”
對待歡歡她也放養,其實沒操心那麽多。
或許人就是很難敵得過私心。親生的,不是親生的,心裏擺着一杆秤。
她只能盡可能平衡。
“她來了說明跟我有緣,在我肚子裏住九個多月,我走哪都揣着她,愛她都來不及,怎麽會失望呢。”
奚明亞看着身旁睡得香甜,撅着小嘴巴的寶寶,眼裏的光柔柔的。
老實說,林春不太明白這種說法。
她好像理解,又好像朦朦胧胧隔着一層紗,沒觸碰到最深的含義。
她只能确定奚明亞心情的确不錯。
從屋裏娃娃用到的奶粉、奶瓶、小被單就看得出來,孩子也被照顧得很精心。
“這倒是,管孩子是男是女都是你生的。”
“對了,你和裴玉梅真的是吳銅推的?”
奚明亞看向牛玉芬,無聲控訴她大嘴巴。
牛玉芬摸摸鼻子。
讪笑,随後瞪了許妮兒一眼,許妮兒毫無察覺,還在等着奚明亞回答呢。
“吳銅沒推我,他推的裴玉梅,我是被裴玉梅帶着摔倒的。”
“吳銅才八歲,肯定是李紅霞指使的。”
“吳大媽成天炫耀吳老三能幹,一懷就是倆,他家金銀銅三個寶貝疙瘩肯定比不上吳老三的雙胞胎,李紅霞心裏不舒坦,就指使兒子幹壞事。”
能弄掉雙胞胎李紅霞好處最大。
弄不掉也能讓裴玉梅受點罪,她照樣能出氣。
而且,誰會想到吳銅故意的呢!
退一萬步講,就算發現他故意的,李紅霞也能置身事外。說孩子小,不懂事,不知在哪聽了閑言碎語,被別人慫恿幹了壞事。
至于誰慫恿的?
那指定不是家裏人,是外頭的,反正捉賊拿髒,誰也沒證據。
許妮兒分析得頭頭是道。
牛玉芬和林春很是捧場,時不時“哇”、“哦”一聲,讓她表達欲爆棚。
奚明亞則是不置可否。
她對老吳家的“宅鬥”不感興趣,她只知道,那熊孩子和裴玉梅害到了自己頭上。
這件事她肯定得追究。
不僅她要追究,醫院裏的裴玉梅也在跟吳慶年争執。
一個說小孩故意;
一個說是意外。
原本恩愛的夫妻倆争得面紅耳赤。
雖然到最後吳慶年妥協服軟了,裴玉梅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只覺心裏包着一團苦水,快要把她淹死了。
她覺得吳慶年變了。
結婚前把自己當女神高高捧起,自己說東他絕不會說西。
剛結婚時他還是什麽都聽自己的,那會兒她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他在乎自己,很愛自己。
可懷孕後,他便不那麽言聽計從。偶爾,眼中還會流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直到今天,他越來越過分。
自己為了給他生孩子遭受這麽大罪,孩子還在醫院觀察不能出院,他居然不信自己,反倒為混蛋侄子講話。
大房三個孩子有多搗蛋,他心裏沒數嗎?
先前因為大房孩子到他們卧室翻箱倒櫃,他就當機立斷帶自己搬出去。
現在出這麽大事,她和孩子被人害了,他反倒不願出頭了。
裴玉梅想不通,默默流淚。
許久,她得出一個結論——
是不是因為自己變得太胖,沒以前那麽漂亮,他才沒那麽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