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撲簌撲簌(五)

第16章 撲簌撲簌(五)

五條悟一點一點攀上這棵樹。

在這個過程中,腦內世界像萬花筒一樣不斷變幻顏色與形狀,時間會改變人與事,樹木卻會長青。

他想起曾經在京都五條家的宅院,若島瞳也如此喜歡過一棵類似的樹,喜歡到一有時間就會來盤它。

兩棵樹都很高,有着沉郁的棕色,手感粗糙,枝葉繁茂,陽光一灑下來樹影好看得要命,周圍都是鳥啼聲,那時她在上面同他對視。

那是他高專一年級時的事情,一開始是京都那邊人手不太夠,東京的學生們也去幫忙了。

五條悟和夏油傑和若島瞳在那邊接了個祓除咒靈的任務,那次任務難得硝子也跟去了。

經過了幾次學校的集體出勤活動,還有他在女仆咖啡廳的光顧,瞳跟大家已經熟了不少。

仍記得任務的起因是因為一戶家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總是感覺身體不适,房子周遭也總是能感覺到若隐若現的殘穢,卻始終都找不到詛咒的源頭。

女主人在嫁給男主人之前還有一個小女兒,嫁過來後小女兒就住在這裏,近幾個月失蹤了。

最後是傑砸開了樓上被封起來的閣樓,發現了小女兒高度腐爛的屍體,似乎是封閣樓的時候沒注意将小女兒封進去了,被封在閣樓以後她大概還靠吃老鼠屍體活了很久。

那時不時因負面情緒産生的詛咒,正是由小女兒産生。

學生們早已經有了一定的出任務經驗,破了這宗詛咒案件絲毫沒有給人成就感,反而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直面屍體更沒有什麽好心情。

察覺到家長可能不是失察而是故意以後,夏油傑更是直接報了警。

五條悟将雙臂靠在後腦勺後面:“現在完全已經沒了打游戲的心情啊。”

夏油傑臉色不大好:“是啊。”

硝子叼着根煙,因為她的專業要解剖不少屍體,倒沒有到要吐的地步。

若島瞳蹲在一旁,輕拍一簇植株的葉子,不知道在想什麽,很快她站起來把大家都拉在一塊,圍成一個圈然後抱住。

硝子哭笑不得:“這是在幹什麽?”

若島瞳說這是在治愈身心。

于是演變成大家一起蹲下來互相擁抱,夏油傑顯得不太自然,五條悟嘲笑起夏油傑。

他倒是理直氣壯陷在和大家的抱抱裏,少年的體溫很高,外表給人的感覺卻好像是清涼綿軟的雲,或者奢靡的冰色琉璃燈盞,讓人容易忽視他原本迫人的身高,他笑起來:

“确實好治愈哦。”

任務結束後,四人依然沒有解散,因為五條悟要回京都的取東西,剩下的三人跟着去了,這是他們第一次步入咒術界的禦三家之一,五條家。

一路走過來,有不少仆人行禮。

夏油傑和家入硝子就跟在五條悟後面竊竊私語。

家入硝子環顧四周,表情平淡但語氣誇張:“好大。”

夏油傑笑着說:“可怕可怕,剛剛是在叫你‘五條少爺’吧。”

若島瞳則用欣賞的眼神不斷看着庭院裏的草木。

風一吹,植物像是在跟若島瞳打招呼一樣搖擺起來,若島瞳就像是領導參觀項目一樣不停對植物們懇切地點頭,對它們送來親切的慰問。

有個上了年紀的女管家準備帶客人去迎賓室,被五條悟拒絕了:“他們就跟着我,不用管。”

“我知道了,五條少爺。”雖然被少爺拒絕了,女管家卻因為少爺第一次帶朋友回家而感到欣慰。

同學們還和管家說了一會兒話,他們看到了五條悟小時候的照片。

照片裏的悟大概六七歲的樣子,氣質上具有某種“神性”,他冷淡地看着鏡頭,藍眼睛像是凍結了的冰面,看上去是那種沒有溫度、很難被取悅的嚣張小孩。

若島瞳自上學後也惡補了很多咒術界的知識,其中就包括五條家的“神之子”,具有着幾百年才能出現一次的天選者的能力,六眼。

這種能力太特殊了,所以一旦出現,六眼便是下任家主繼承人。

五條悟不是因為是嫡系而身份高貴,而是因為天賦卓越能力特殊所以成為了身份高貴的嫡系,他一出生就會被帶離屬于旁支的父母,單獨供養,層層保護。

在等級嚴明的五條家,一群人會對着他卑躬屈膝,包括他原本的父母。

在那時,他是代表神的符號,年幼的他,冷冰冰地折射出五條家一幹人等的貪婪、恐懼或者怯懦的情緒。

很難想象現在他變成了現在這副招貓逗狗的綿軟模樣,生動而富有人味。

家入硝子戲谑道:“好·可·愛。”

夏油傑:“我就說嘛,悟這種個性,小時候也一定很嚣張。”

聽到“嚣張”兩個字,若島瞳瘋狂點頭。

五條悟似乎有點惱羞成怒了,搶走了照片。

五條家是古樸端莊的日式庭院,極大,處處都是小橋流水與讓人迷路的回廊,滿園生長着許多植物,一草一木都設計獨到,明明一開始三人還小心翼翼地跟着,到後來都不見了。

硝子和傑應該是去了東側的梅園。

至于瞳,她從剛剛看見百年古樹以後好像人就不見了,現在……她不會有點失禮地在五條家的古樹上抱着樹幹不撒手吧?

可惡,感覺極大概率真是這樣。

五條悟扶額:“真是的,去別人家還真的毫不客氣啊。”

五條悟拿了東西就準備去找同學,走到一半,一個花紋精致的蹴鞠球滾在他腳下,有個小男孩湊過來就要将蹴鞠球撿起來,被他的父母急迫地阻攔了,然後按着小男孩一齊向他鞠躬。

這一家都長得不錯,外貌有着和悟相似之處,氣質卻顯得有些平庸,看得出這對父母平時很寵愛小男孩。

五條悟也沒撿那只蹴鞠,将手插在兜裏準備走開。

卻又被小男孩的母親忽然叫住,身穿和服素雅端莊的她以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生疏地和他對話:“五條少爺,很久沒有回來了,最近過得好嗎?”

五條悟轉過頭看了看她,藍眼睛盯着她看:“什麽嘛,既然不想打招呼的話,一開始別問不就好了,扭扭捏捏做什麽?別在那裏自我感動啊。”

然後就走掉了。

獨留小男孩的母親捂着臉哭泣,小男孩的父親則随便安慰了她幾句。

五條悟走得飛快,他莫名地感覺有點火大。

早知道就不該親自回來一趟。

他将路邊的小石子踹了踹,石頭蹦得老遠,發出細小的聲音。

走了沒多遠,他一擡頭,就看見若島瞳在遠處的一棵樹上露出頭,以一副“0-0”的表情看着他,頭上還插着樹葉,是原始自然的畫風。

他們兩人面面相觑,顯得有些尴尬。

五條悟抱臂,他這時心情有點不太美妙,語氣便有些粗暴:“喂,在別人家抱着別人的樹是怎麽回事?快下來,我們還要去找硝子和傑。”

“啪嗒。”

一顆果實砸他白色腦袋上了。

五條悟:“……”

他調整了語氣:“好啦,好啦,不要鬧脾氣了,快下來。”

風起時擺動了他細碎的發,光照在他漂亮的臉龐上,給人一種夢幻的悸動。

“啪嗒。”

又一顆果實重重地砸他腦袋上了。

五條悟青筋微綻,握緊拳頭,他終于忍不住沖過去,瘋狂搖樹。

在瘋狂地搖晃下,若島瞳巋然不動,歲月靜好,表情變得更加空靈了,快要升天的那種。

等到五條悟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我知道了,你真的很麻煩。”

他不信這個邪,都準備試着爬樹了,若島瞳這時卻跳下樹,頭一次踮腳跳起來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往他懷裏塞了一只白色的塑料星星飯勺,然後跳着跑去找硝子和傑了。

五條悟:“……”

什麽意思,他被同情了?

之後,若島瞳和那棵樹的緣分并不止于此,她有再被五條悟帶到這邊的宅院裏玩時,還是會從園內無數棵樹中一眼看中它,甚至會死死抱着它不肯撒手。

當然,若島瞳的抱樹生涯,也并不總是那麽順利,有一回,她甚至一不小心呆呆地在樹上睡到了晚上下暴雨而渾然不覺,在那樣危險惡劣的天氣,她站在四十米高的地方抱着樹像受了驚吓而不肯下樹的貓,狂風驟雨中,她淋得像個落湯雞,抱着不停搖動的樹發抖,無比地令人擔憂。

當然,這種事情,最後還是得他來解決,畢竟是在五條家,總覺得放置不管,有點像是遺棄動物。

也就是那時,他學會了爬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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