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朋友圈
朋友圈
十一月末的初雪正式拉開急轉直下的氣溫。郁理實在受不了這天氣,和一幫狐朋狗友飛往常熱帶海島度假,順便拍了一組熱辣滾燙的比基尼大片。
回到耀京時是十二月的深夜,她淩晨四點多有一個雜志封拍攝,十點要合作美妝廣告,和她搭檔的是目前聲名鵲起的三線小花。
雖然流量不大但是架子挺大,推脫淩晨四點太早水腫難消希望把時間延後,執行總編為難地和郁理溝通,她咬着咖啡吸管,唇邊送出一個明媚的笑,當天四點準時到達的小花換成了缺席那位的對家。
宋思窈提了保馳捷新款,聽說預約了大半年,興致昂揚地要接她,郁理告訴她下午兩點結束拍攝,拍攝地十公裏有一處山澗餐廳,她已經預約好了。
接到她時宋思窈對模特堪稱變态的自律活法大驚失色,郁理上鏡時已經非常高瘦,本人尤甚,現在簡直是從書裏飄出來的紙片人。不對,标簽人。
盤山道險峻難行,宋思窈把車速降到30邁,簡直是京戲走臺步,慢慢蹭慢慢挪,費老大勁兒泊入停車位,宋思窈埋怨新車沒地顯擺。
菜單分中英,她看不懂全中文,問人要了全英。厚重的木紋板紙,頁腳描金,每道菜都有相應的配圖和做法介紹。
“我說Lily,”宋思窈把大衣遞給侍者,這兒禁煙,她只能拿電子濾嘴過過瘾,“你看那菜單,全素宴,你帶我來吃空氣?”
郁理左耳扣着白色無線耳機,正在播放私教給她推薦的中文學習課程。她眼皮塗着美妝品牌新推出的眼影,閃閃亮亮,聞言頭也不擡。
“我要保持身材的。”
宋思窈翻了個白眼,苛刻地打量她比上次見面更加纖薄的腰身,懷疑這個女人平時只靠露水生活,再不然就是吸食帥氣弟弟的精氣。
郁理勾選幾個菜式。這兒是一對一服務,感興趣的話可以到別間廚房參觀,但宋思窈對菜葉子沒有興趣,對做菜的年輕法國chef倒是很有意思。
玻璃鏡面映出豔光四射的混血兒,她朝宋思窈做了個欠奉手勢,做了美拉德漸變的指甲在她眼底松松一晃,懶懶笑說:“法國男人,多半已婚。你不介意?”
“玩玩而已嘛,誰都不用當真。”
宋思窈法語詞彙僅限“Bonjour”、“merci”、“oui”、“non”和“Jet'aime”,但就這麽五個詞彙,她組合成“你好,謝謝愛我”,郁理扶着光可鑒人的桌面,她的倒影和她本人一樣樂不可支地抖着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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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葉子的美觀價值遠遠大于飽腹價值,郁理阻止宋思窈要拌沙拉醬的想法,她點點霧質碗口,背手隔開罪該萬死的沙拉醬。
“沙拉醬,只有一種成分,而你,”她頓了頓,掩飾性地微笑:“需要減肥了。”
宋思窈懶得理她,一連搖頭:“少拿你們模特圈那套綁架我。我暫時不想活成紙片人,也不想變成草泥馬。”
郁理皺眉,半真半假地嘆息:“中文總讓我摸不着頭腦。草泥馬是什麽?”
“是你。”
宋思窈不客氣地擠滿白色沙拉,在郁理驚恐而難以置信的眼底擠出一座正在融化的雪山,美滋滋地紮下一塊擺盤千萬的綠色蘆筍,捏着鼻子喂入口中,适時地發出了作嘔的聲音。
非常不美觀的吃相,但宋思窈長得其實很好看,她是英氣的美,五官輪廓立體鋒利,如果不是她廣為人知的性取向,相信會成為新一代姬圈天菜。
郁理抽出一張紙巾,細致地擦拭宋思窈沾了白色油狀物的唇角。
宋思窈頭一回被同性撩到,大美女笑眯眯地支着手肘,說我認識一個法意混血的模特,Y家春季大秀開場男模,十六歲,你喜歡不喜歡?
郁理所說的春季秀她沒看,但在微博上刷到相關熱搜,确實是很好看一小男生,但和郁理有同種病,瘦得能被一陣風刮跑。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更掃興的是法國chef竟然真的已婚,據他所說孩子已有半打,妻子是專門打離婚官司的律師,如果被發現婚內出軌他會淨身出戶。
郁理倚着蒂凡尼藍的911抽煙,宋思窈冷冽地眯起眼,很好心地給她拍了張照片。
沒有任何手法、角度、技術,平鋪直敘的一張大白話圖,但她的臉在灰藍色的穹頂下光彩奪目。
周敬航好運氣。宋思窈嗤笑一聲,把照片轉發給某個不領情面的耀京鐵木真。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張構圖審美很差勁的照片,除了郁理,右下角還入鏡了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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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凡尼藍挨着一輛銀白色曜影,宋思窈從後面走過來,盯着車尾部的號碼看了好幾秒。
有點熟悉,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
直到莊銘出現。
郁理必須很坦誠地承認一件事情,除了周敬航那張讨人厭的臉外,她對其他東方面孔印象不大深刻,以至于曾經在酒桌上贏過她的莊銘走到面前時,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後垂眸刷手機。
她看他的目光很輕。
就像一小時前看菜單,半小時前看杯碗,只是随意略過,不起波瀾。
莊銘輕輕一愣,他懷裏還攬着一個年輕女孩兒,二十來歲的年紀,鮮妍得簡直能嫩出水珠,他手掌下移到女孩後腰,将她輕輕推向副駕方向。
女孩抱着他胳膊嬌嗔,很嗲很軟的語調,聽得宋思窈微微側目。
“你認識呀?你新交的朋友?”
莊銘沒多說,反手把她塞入副駕駛,車門自動上鎖。女孩嘟着天真無辜的神情,攀到另一側玻璃,看見莊銘和他回避話題的女人打招呼。
“郁理。”
郁理回神,咔噠鎖了手機,微微笑起來:“你認識我?”
莊銘滿心腹稿的話盡數噎了回去,他用笑容掩飾一閃而過的尴尬,走到她身側。
第一次見她,酒吧燈光晦暗,她的臉浸在頭頂灑落的苛刻頂光,足夠美得神魂颠倒;如今白日再見,仍是驚為天人。
她披着淺咖風衣,長褲裹着又長又直的兩條腿,微微屈着膝彎倚着車身,長卷發高束馬尾,顱頂幾縷毛絨絨的修飾碎發,非常标志的頭包臉。
“我是莊銘。”他從口袋摸出煙,抖出一支點燃,唇間徐徐呼出淡白色煙霧,如商人老辣精明的眼神隐匿在白色霧氣,“給你發的好友請求一直沒通過。”
郁理屈指彈煙,煙灰簌簌抖落。
她歪了一下頭,認真地打量他,工作性質她一天打交道的男人繞南城三圈也數不完。莊銘知道她大概是真的忘了,好心提醒:“我們一起喝過酒。”
“哦,是你。”她沒有半分歉意地笑:“我太忙了。找我有事?”
莊銘心中暗自詫異她突飛猛進的中文水平,這回不光流利許多,甚至卷舌平舌也分得清了。
“有空嗎?請你吃晚飯。”
他說這話時,郁理目光越過男人寬直肩線,防窺玻璃讓她看不見曜影內部,但不難想象,剛剛那個被他攬在懷中的女孩子正在用一種什麽樣的眼神去看她。
“沒有人會主動邀請一位模特吃晚飯。”她玩笑道。
一支煙燒完,她環視一圈,低頭撚在小腿齊高的木樁監視器,廢棄煙蒂沒法扔。
莊銘向她伸出手,他手指修長,中指和無名指戴着潮牌戒指,镌刻一行上下起伏的星星。
“給我吧,我去扔。”
郁理沒有謙讓,心安理得地把印了薄紅唇印的煙蒂輕輕沉入他向上的掌心,笑說:“那謝啦。”
莊銘收合五指,和她并肩閑聊,他指間的煙味順風缭缭繞繞,郁理認不出是哪一款,或許不是她的慣抽。
“最近有去耀大嗎?”
他知道她在追周敬航,那晚結束後,他托人問到了周敬航和郁理的情況,但翻來覆去也就相同一句,在追,還沒追上。
郁理對上宋思窈看好戲的表情,不知道她在誤會什麽,低頭敲鍵盤的手指行雲流水。
“我很忙。”她又重申了一遍。是要追周敬航沒錯,但她可是事業有成的model,沒那麽多時間和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勾搭,心情好的時候自然可以撩撥一下,心情不好只能請他滾遠一點。
是在追,沒那麽誠心,也沒那麽想追到罷了。
莊銘明白她意思,心中揣測應驗,大概又是一位玩咖小姐,閑着沒事挑戰自我。
又多說兩句,郁理很不适應莊銘九曲十八彎的說話風格,和他說話總要多分出注意力,不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啊,相比之下,周敬航多麽可愛。他甚至不用說,對郁理的不耐煩、嫌棄、厭惡全寫在臉上。
“之前願賭服輸,還算數?”他輕飄飄地丢出一句。
郁理心底失笑,她譏诮地挑了下勾得很中式婉約的眉尾,原來鋪墊半天只為了這句話。
“當然。”她點頭,“我是言而有信的人。不過,我有我自己的原則,我不和有女朋友的男人約會。”
莊銘目光幽幽跳動,這大概是他認識郁理以來聽她說過最長的一句話。他微微低眸,踩着尖銳細跟猩紅底的郁理身高直逼自己,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對她并不需要俯視。
“你怎麽知道我要和你約會?”他聲音淡淡,黑色瞳仁深處跳動不引人矚目的戲谑,他被戳中心事也不惱,反而好聲好氣地笑了一下:“而且,她很快就和我沒關系了。”
單看莊銘的臉,确實擔得起一句花花公子。他和周敬航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周敬航更偏向不食人間煙火的矜貴小少爺,但莊銘,他一定是經驗豐富老道的玩咖。
同類最能辨別同類。
冷風撲面,夾雜男人身上屬于女性清甜柔美的桃子味後調。郁理身形輕盈地向後一折,順勢起身,長發勾勾纏纏地垂到纖細腰窩,她笑起來。
“好吧。那麽,你再聯系我。”
她揚手,看完熱鬧的宋思窈搭住她肩膀,她見過莊銘,但交情不深,兩人目光對視略一颔首,算作招呼。
“那麽,”莊銘學着她說話方式:“你記得通過我的好友請求。”
蒂凡尼藍和銀白曜影先後駛出露天停車坪,新車沒有存郁理家地址,宋思窈一邊輸入一邊問她:“你和莊家那位是什麽情況?剛剛那女的你看見沒?那是他女朋友,談好幾年了。不是什麽顯貴出身,小門小戶,還真以為出真愛。啧啧,看來不過如此。”
郁理對着鏡子補妝,剛旋開口紅,旋即想到下午沒有任何工作,她很累,也不打算跟宋思窈鬼混,于是又把口紅塞回坤包。
“我不瞎。”她說:“你沒聽見他說的話?”
宋思窈咂摸一圈,慢吞吞品出味兒來,下個十字路口紅色交通燈閃爍期間,她狠狠擰一把郁理臉蛋,痛得後者沁出生理性眼淚,她怒道:“宋思窈!”
“妖精!看你宋爺爺不收了你!”
“有病。別靠近我,好好開車!”
最後她們的争鬥以宋思窈超速吃了一張罰單作為結局,交警騎上來抄牌時,宋思窈降下車窗,氣憤地指着罪魁禍首:“我出罰單二十倍的錢,能不能把這女人關進去一晚上?”
交警目光冷漠地梭巡一圈,薄薄一張罰單拍在宋思窈方向盤上,“不能!”
作為新車喜提罰單的回報,宋思窈決定今晚在郁理家蹭吃蹭住,郁理認命地點了一堆熱量爆炸的碳水化合物,她一口不吃,倚着流理臺刷手機。
她有十七條好友請求,有九條已經過期,最新的一條,是三小時前莊銘發過來的請求。
郁理點同意。
手邊的杯子滿了,她小口小口地飲水,順便踏出成年人社交第一步,進入對方朋友圈。
置頂動态的發布時間和好友請求時間大差不差,只有兩個字,單身。
同時看到這條朋友圈的郁理和周敬航,好笑地劃走,又好笑地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