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假想敵

假想敵

賓利帶着沉默男女駛入一座私人莊園。

盤旋峭壁之上的積雨雲如一塊吸飽了水的海綿,沉沉地壓着翻飛的白色浪花,空氣中飄逸大事不妙的陰濕味道。

仿佛還要再下一場雪。

車子緩緩地滑入停車線。

別墅門前栽種一片巨大的奧斯汀玫瑰花海,雖然現在不是玫瑰怒放的季節,但金錢力量向來無敵。

郁理踩着冷風下車,游過後頸柔慢的風藏着郁稠的玫瑰花香,濃烈到近乎呼吸困難的地步。

她假笑着挽上莊銘,他給一身黑衣的高大安保出示燙金邀請函,對方核對無誤後放人通行。

別墅主人是某個華裔二代,他父親以熱衷慈善事業聞名。但幾十年前發跡卻是靠撈偏門,郁理聽過某種不予求真的說法,如今廣散財支持慈善事業是因為早年虧空太多。

真真假假,孰是孰非,不在郁理今日赴宴的目的。

那位二代穿一身尋常審美很難接受的大秀款,可惜身材一般,撐不起鬼斧神工的設計。

他認得郁理,迎上自己雌雄莫辨的一張臉,親親熱熱地喊了聲“哦我的天這不是我們Lily嗎!”接着送上自己的左右貼面吻。

“今天是我生日!”他誇張而熱情地說:“沒想到莊少帶的女伴是你!好意外,好驚喜。”

郁理根本不知道自己“Lily”的名字究竟是怎麽被默認,但事已至此,接受比解釋來得更輕松。

她客套地回了兩句英文,在對方以生日的請求下裝模作樣地和他拍了幾張照片,親密如少女姐妹。

他找了好幾個角度,每個角度貼心地呈現郁理大殺四方的美麗。場內不乏年輕女孩,但小門小戶的美貌在她面前根本不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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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莊銘認為自己對郁理沒有特殊的男女感情,但不得不承認,如果是她作為自己女伴,确實很樂意享受其他人的羨慕目光,虛榮心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滿足,這種成為萬人中心的感覺,是和之前那位無法帶來的體驗。

生日壽星和她篩選了幾張雙方互為滿意的照片,征得郁理同樣後他加了幾個時下流行的貼紙,@了郁理的ins後繼續用之前那種誇張而熱情的語調說:“記得回關我喔Lily!”

他說完,扭着細腰妖妖調調地去迎接下一波衣香鬓影的客人。郁理被迫進行一場social,很難不懷疑莊銘帶她來的目的。

她轉頭,莊銘正和一群面目模糊的小開坐在環形沙發賭牌喝酒,一水兒的網紅臉美少女臨時充當美女荷官,緊身低胸的衣裙勾勒波濤洶湧的潔白山壑,夾着黑桃K方片4,或者還沒簽名的支票和美鈔。

莊銘坐在他們正中央位置,衆星捧月,他剪開一支高希霸,放浪形骸地甩出一張牌,衆人放聲大笑。

有人談到郁理,她跟着聽到一兩聲模糊的周敬航。郁理擡起眼,唇邊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弧,帶點兒冷冷的譏诮和嘲意。

周敬航到底為什麽會和莊銘成為朋友?

百思不得其解,他們看起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至少郁理沒辦法想象周敬航坐在人潮中央,像電影賭神那樣揮斥方遒,那個畫面和他太違和。

壽星公去而複返,他奇怪地看着和莊銘并不親近的郁理,難道他們不是戀人關系?但轉念一想,他們這個圈向來忌諱穩定長久的戀愛關系,但——

莊銘之前不是有個女朋友嗎?

據說談了好幾年,藏得倒是挺好,沒怎麽帶出來見過人。

壽星公不覺得這是一種保護,反而是站在莊銘立場上替他着想,那樣家世的女朋友,帶出來不會被褒獎真愛,只會覺得低級趣味吧。

“Lily怎麽站這兒?不跟他們喝酒?”他上下打量一眼,問:“還是你開車來?沒事兒你放心玩,我這兒有一堆司機。”他眨了眨眼,唇形示意這裏很安全。

她剛好站在一大片落地窗,極目遠眺是重金維護的玫瑰花海,紅粉玫瑰争奇鬥妍,不該屬于這個季節的人工産物卻更受青睐。

人造景物和她天生混血的一張臉完美鑲嵌,世界上最刁鑽的光與影永遠偏愛她。

她只是随便往窗前一站,卻像被光加冕的女王。

郁理收回視線,撩開眼皮似笑非笑。

壽星公懷裏攬着位有點印象但談不上熟悉的清純面孔,她隐約覺得自己在哪裏見過她,但沒多深想,言簡意赅地敷衍壽星公。

壽星公“哦”了聲,捏着香槟杯細柄的手抵着那小白花後腰,貼耳低聲與她說兩句什麽,轉身翩翩然飄走,往來不歇地充當萬花流連的蝴蝶。

莊銘正好結束一局,起身來尋郁理。他衣襟沾染陌生香水味,郁理腳步一轉,不着痕跡地避開。

“瑤瑤?”他打招呼,展臂勾過郁理肩前,她表情頓時冷了兩分,但莊銘完全無視,繼續對孤身的小白花說:“你不是想要見她?我可把人給你請過來了。”

什麽走向?

郁理眉尖輕輕一動,莊銘搭在她圓潤肩頭的手指微微用力幾分,繼續笑道:“郁理,這是方沁瑤,聽說你們之間有點誤會,她想跟你解釋。”

“我不認識你。”

方沁瑤尴尬地扯了扯僵硬唇角。

她是那種白水寡淡的長相,淡妝白裙,卻有楚楚可憐的妩媚。

盡管她知道是實話,但親耳聽見時依舊覺得侮辱性很強。她是正當上升期的三線小花,有幾部叫得出名的仙俠古偶和能吃一輩子紅利的角色,死忠粉不算太多但路人盤很大。

前段時間公司好不容易談下了雜志首封,雖然是二番作配,但是以她當日咖位能上該刊已經屬于天降紫微星。

拍攝時間定在淩晨四點,這原本也沒什麽,偏偏那晚出了點意外,她想和雜志方商量稍稍延後時間,沒想到對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換成打得你死我活的對家。

各方資本收到她開罪雜志的風聲,只差臨門一腳簽合同的代言煮熟鴨子到嘴飛,她匆匆趕到片場後被告知原本定好的女二被臨時換角,她被經紀人罵得狗血淋頭,對方問她最近是不是惹到什麽人了。

方沁瑤想來想去,只能想到那位雜志方親女兒的模特。

她和莊銘前女友是大學同學,畢業後留有幾分交情,她楚楚可憐地游說女朋友讓莊銘牽線,沒想到這一牽,莊銘順勢把女朋友給甩了,氣得對方直接拉黑了自己。

“那天我......”她深深地低下頭,這種多半與臣服挂鈎的折頸動作由她這類長相做來很有惹人愛憐的韻致,聲音也好聽:“那天我不是故意要推遲時間,實在是因為......因為......”

她咬牙,一張白皙若玉的小臉漲得血色通紅,難以啓齒的原因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仿佛把自己脫光了丢在聚光燈下,臺下坐滿不懷好意的目光。

郁理聽她磕磕絆絆的解釋,奈何這姑娘聲音實在太小,說話也颠三倒四,她的中文水平暫時沒有修煉到可以聽得懂含有倒裝成分的長難句。

“你簽合同了嗎?”郁理打斷她,“如果你簽了,那麽你該有契約精神,而不是在毀約後來向我解釋。”

她沉吟一息,擡起來的眸光蕩着冷冷的光,“你認為你的不幸是因為我?可我連你的名字是什麽也不知道。如果你想道歉,或是算賬,你找錯人了。”

方沁瑤轉身跑了。

莊銘看完一出演技稀爛的臨場solo,低聲點評:“那晚是因為她男朋友玩得開了點,她當時在私人醫院,取冰塊。”

郁理沒理解取冰塊是什麽意思,她撥開莊銘手指,輕盈撤開半步,倚着浮雕金影的立柱,本就為數不多的涵養幾乎消失殆盡。

“這和我有關系嗎?請問。”郁理表情淡淡,再一次避開他想擁上來的手,那雙屬于混血兒的眼瞳克制着某種潛藏在冰山下的冷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莊銘,你不該拿我賣面子。”

莊銘伸手摘下眼鏡,耐心地轉揉鼻梁。片刻,他重新戴回那副意義不大的眼鏡,笑說:“Lily,你很不高興。”

“是的。”郁理一字一頓說:“我無法理解你的行為。”

身側偏廳是供客人使用的臺球室,裏面不停傳來撞球的清脆聲響。裝飾用的古董落地鐘金碧輝煌,指針斜斜地砍向某個節點。

莊銘走近她,眼神掠過她隐忍不耐的表情。窗外暴雨初具規模,站在室內也能感受急迅風聲。他們旁若無人地對峙。

“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我先離開。”

莊銘拉住她細白手腕,眼底跳動着無奈的笑:“你忘記你答應我的事情?”

郁理對他的無恥程度展現嘆為觀止。

但仔細想想,這男人是查缺補漏的好手,他只約了她今天行程,沒說讓她陪着去耀大,也沒主動開口讓她和那位哭着跑走的小白花和好。

事實上,她确實欠莊銘一個約定。

“你先說。”她持保留态度。

莊銘換上深切而誠懇的表情,如果不是事先察覺他衣冠楚楚下的真實意圖,恐怕會有不少對愛情懷有期待的少女被這張臉欺騙。

“我家公司要推出一個主打年輕血液的子品牌,需要能拉動市場的代言人。”他說:“各方面評估過後,郁理,你很合适。”

郁理至少有半分鐘沒說話。

她被莊銘的無恥震驚到了。

中文在這時候變得非常拗口和複雜,郁理深吸一口氣,語速飛快:“這真是一個惡劣的玩笑,和你的人一樣,令我不舒服。你知道我身上的代言都是什麽嗎?”

莊銘被她說得有些下不來臺,他沒有抱着百分百事成的心态和郁理坦白,她說得沒錯,但理直氣壯的口吻依舊刺傷地位不對等的敏感。

他不知道郁理出身如何,但她一出道就是各大奢侈品的寵兒,她确實沒道理自降身價來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品牌代言人。

“如果今天是周敬航,”莊銘咽下周敬航之後跟着的“請求”或“懇求”二字,他暫時不想把自己置于那麽弱勢的地位,“你也會像現在這樣拒絕?”

郁理顯然迷惑極了,她冷笑兩聲:“當然。”

她原本想問為什麽換成周敬航她就應該答應?難道就因為她在追周敬航?

莊銘确實不算好東西,難道周敬航就是了?

這個世界上所有因為男人而放棄、耽誤以及妥協工作的女人都是徹頭徹尾的傻瓜,他憑什麽默認周敬航值得?

郁理轉身時迎上壽星公,她懶得欠奉笑容,徑直擦身而過。

她緊急喊來的plan b姍姍來遲。

壽星公丈二摸不着頭腦,奇怪地問莊銘:“這是?吵架了?我是不是得派人開車送她?”

紅色車頂的帕梅風馳電掣,郁理重重甩上副駕駛車門,宋愈握着方向盤,滿臉的叫苦不疊:“既生斂何生愈啊!剛接完我哥又要接你,姐你說,我的出生難道就是為了給我哥當24hours随叫随到的司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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