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舊照片

舊照片

郁理朋友圈的點贊之交多達上千。

她不混娛樂圈,但路人盤出乎意料地龐大和能打。

明明微博營業得不勤快,近兩年更是只有系統自動發送的生日祝福,但轉贊評比許多苦苦掙紮的二三線小花還要好看。

對此,SC執行總編潘多拉女士陳詞總結:靠臉騙人。

她身上似乎有一種奇妙的魅力,會有人無感她,但很少人會真正讨厭她。

周敬航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把她歸屬為不讨厭的分組,以至于他頭腦一熱,拿另一個手機號注冊新微信號,而這個微信號在一個多月後終于迎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好友。

他通過的好友請求的那個晚上,徹夜難眠。

郁理的朋友圈一如她本人豐富多彩,自帶露頂游泳池的私人別墅,嘆息橋的日落,劍橋小鎮一日游,好萊塢星光大道。

各種各樣的她,各種各樣的郁理。

漂亮的、明豔的、做作擺拍的、無意入鏡的、精修的、原圖的。

她朋友圈裏,有一張不在正常人審美範疇內的刁鑽角度的原相機自拍,素顏的臉如空運的剝殼荔枝。清透美麗。

那是他沒見過她的另一面。

但是她也有別人不可能有機會見過的一面。

比如她吻一個人時如島嶼碰上暗礁沉沒的表情,還有因為吃到難以下咽的食物,硬憋着不吭聲進退為難的表情。

她彈奏鋼琴時低垂專注的表情,她露出真心實意笑容的表情。

Advertisement

還有她重複了兩遍,“周敬航,你,知道我在追你嗎”時微微歪頭,似乎在等待一個答案的表情。

她是一定要在句子後面增添他的名字,作為獨一無二的注解,絕不讓任何人包括被追求的那一方産生不該有的僥幸或錯誤念頭。

難以抑制的失控星火愈有燎原之勢,他就像被國王指派的屠龍勇者,馬不停蹄拯救公主的途中忽然發現一面無人湖泊之下閃閃發亮的寶石。

但不對。

郁理不可能是蒙塵明珠,她是無可或缺的太陽。

他洗碗時她在身後,模棱兩可地發了一條動态,迅速收獲無數個問號和出于看熱鬧的詢問,郁理通通無視,看着僅剩的黃格電量,幹而脆之地拒絕系統自動彈出的開啓低電量模式。

發完之後她回到客廳,不多時傳來一陣悠揚琴聲,是那首沒有奏到結尾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周敬航靜靜站着。數十萬燈飾的折影曲折彎繞地投在他身上,如清潤水流溫溫柔柔地攏着周身。

黑色長褲裏的手機同樣震響,和郁理擁有同個微信的夏嘉揚刷了幾十條小黃臉表情。

別人或許認不出,但他能認不出周少爺的背影?那麽,可以把眼睛捐給有需求的人。

那張照片,簡直和官宣無異。但她的朋友圈都很謹慎,沒有腦殘朋友截圖賣給營銷號。她的花邊新聞不如她的臉有熱度,花幾十萬買一張模棱兩可的背影,不如買她的素顏照。

夏嘉揚直接把微信語音撥過來,他不想接,但手指莫名一抖,下一秒聽到震天動地的鼓噪樂聲,夏嘉揚的聲音混在其中,根本聽不清他說什麽。

三秒鐘,周少爺利落地挂了電話。

幾個碗,一個鍋,愣是被他洗出拆了人體206塊骨頭的精細架勢,等他擦拭手指水珠再出來時,琴聲不知停了多久。

由她拉開的咖啡色厚絨窗簾沒有回到原位,窗外落雪停了,一線稀薄月光,冷冷澀澀地懸在枝梢。

月光如世界著名油畫《沉睡的奧菲利亞》,輕柔地蓋在郁理身上。

她如母體子宮尋求安全感的小小嬰兒,蜷縮着睡着了。

意大利進口的沙發不能與oversize大床相比,但長寬相對出色,她屈着膝彎,頂着沙發內側,陷出一個小小的弧形彎度。

她沒說過自己很累,但皮膚最細膩的眼睑處卻爬上一層難以忽視的淡淡青色。

不設防,在一個剛剛沒說超過五十句話、剛剛加上微信不足二十四小時、認識不到兩個月的,熟悉程度僅限于名字的,陌生男人家裏,她睡着了。

她不屬于小說十八流寫手熱愛塑造的傻白甜女主,她有顏有錢,難能可貴是擁有腦子。但擁有腦子的大小姐,怎麽做得出在陌生人家的沙發睡着這種和人設天南海北相悖的事?

周敬航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其實,這種事情往年不是沒發生過。門當戶對的小女兒,借口酒醉要賴在他身上,他冷冷地推開對方,毫不猶豫把自己的車和司機丢給懵然瞪大眼的對方。

他很早發現自己對異性沒有任何念頭,當然也不代表他喜歡同性。他只是單純地厭煩親密關系,厭煩戀愛中性格突變黏黏糊糊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二十五小時都黏在一起的戀愛腦單細胞。

冷峻嚴肅的臉不因為深夜而有所松動柔和,他審視她時也在借着這份審視回視自己。

郁理究竟看上自己哪一點?

臉嗎?如果僅是如此,那麽她可以化身水仙自愛。

又或是性格?他性格和脾氣都不算好,甚至不算好還是矯飾過的說法。

不明白,世界十大未解之謎。

以及。

自己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她不是玫瑰,而是保護玫瑰的荊棘,一視同仁的尖銳刺手,只有鮮血才能獲得與疼痛共舞的親密。

周敬航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郁理很像他癡迷的一切事物。

極限運動,滑雪、賽車、蹦極和攀岩。他必須交托性命,必須攀爬全世界最陡峭的懸崖,迎接最恐怖的惡龍,才可能見到一株比玫瑰更富有生命力的荊棘。

為什麽我要依着她的話重新申請小號?周敬航陰沉着想,難道我才是傻子?

.

郁理揉着額角坐起來時,順着她起身的動作,身上蓋着的黑色薄款工裝外套滑落地毯。

入行多年,睡眠成了每日争分奪秒的獎賞,她很久沒睡足人體應有的八個小時。

周敬航不會大發慈悲将她抱到無人使用的側卧,因為沒有床。整棟公寓除了主卧,只剩這張沙發勉強可以容納一位不速之客。

好消息是,他有備用充電器,并且将她遺忘的手機充滿電,正擱在目之所及的黑色圓幾。

她朝着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客廳喊了聲周敬航,無人應答。

很美的一只手,從地上拾起外套。周敬航永遠穿白色襯衫,但他的外套多是深沉厚重的顏色,從某種鑒賞角度來說,他的黑白其實不夠分明,就好像他一邊厭煩郁理一邊又沒辦法制止她的靠近。

郁理沒有私自進入他的私人領域,但是書房門開着,她走進去,一整面內嵌玻璃牆,擺滿了金光熠熠的獎杯和幾張照片。

目光寥寥一掃,獎杯多與各種賽車賽事有關,而照片,一張一家四口,還有一張彈鋼琴的側影。

少年時期的周敬航成長得足夠自律和帥氣,十幾歲的身高碾壓同齡人一截。但他自身的氣質很盛,好像渾身長了201根反骨。

但緊接着,郁理驚駭地發現,自己似乎見過他,見過被照片定格年紀的這個少年。

Assisa女士自诩藝術家,郁理如假包換的純血堂弟堂妹從小接受各種貴族主義,其中鋼琴被視為必需品。

郁理被迫參加過某個堂弟的青少年組鋼琴賽,當時打敗他的是一位來自神秘東方的男孩,年齡正好卡在報名的臨門一腳。

她自己不喜歡鋼琴,但練過幾年。古典音樂屆不需要水滴石穿的刻苦和耐心,只需要不費吹灰之力的天才,郁理既不是普通人,也不是天才,她覺得自己頂多是庸才。

庸才在肖邦巴赫莫紮特的琴聲中昏昏欲睡,一直到某位參賽選手用自己平地起驚雷的水平把她震醒。

那一年的郁理只會說最基本的“你好”、“謝謝”和“我愛你”,她的臉有多美麗,中文就有多糟心。

作為血緣上的生父,郁先生倒是不在乎她會說哪國語言,反正自己一年到頭也不和這個女兒溝通。

獲獎感言時,他不說英文,一口中文流利淩厲,那股泰然自若唯我獨尊的氣勢很招藝術瘋子的青睐,但郁理全程聽不懂,因為他不說你好和謝謝和我愛你。

拽上天的小男孩沒有在大小姐心裏留下一點兒值得回味咂摸的角落,那時候的她沒有回中國活動的機會,更不會動了常居的念頭,她只是單純覺得那位年紀最小的參賽者說的語言特別好聽。

她一直是很任性的性格,我行我素,推掉手頭大部分需要滿世界亂飛的工作,借着替郁先生悼念舊友的機會回到中國,她把自己置身于一個徹徹底底的全新環境,重新塑造自己的語言系統。

不完全是因為周敬航,但多少和他有關系。

隔着透明玻璃,她眼瞳中映出自己,修長指端卻點了點樸實無華的銀白相框。

照片中的年輕男孩兒冷着一張冰天雪地的帥臉。

很神奇,人的少年時期和青年時期基本會有天翻地覆的差別,但周敬航完美地避開了長殘的風險,甚至,現在的他比十幾歲的自己還要好看。

郁理沒在滿牆面的獎杯展覽中找到這一張照片的關聯,她輕輕叩着玻璃,笑了一聲。

原來我們那麽早就見過啊。小混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