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木裏

木裏

夜深人靜，伴着房間內“嗒嗒嗒”的鍵盤敲擊聲，時針不緊不慢地走向了“1”。

楚明月敲完最後一個字後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緊張僵硬的頸部肌肉，随後開始浏覽自己今天剛寫的病例日記。

寫病例日記這個習慣是楚明月在大三時聽了一場講座後刻意培養的。

講座的老師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心內科主任，他在講座裏提到自己堅持記錄了二十年病人的入院診療過程、用藥情況與以及預後效果。在他接診新病人時，他總是能在病例日記中找到和新病人年齡、體型、症狀相似的例子，這為他精準化定制治療方案提供了極大的助力。

而這位主任也在這二十日複一日的積累中抓住了無數個細小科研的苗頭，發表了數十篇影響因子極高的SCI，享譽醫學界。

她當時被心內科主任的經歷所鼓舞，當即決定從第一次見習後就開始寫病例日記，這個習慣也一直陪伴着她直到現在。

簡單檢查了一下病例日記發現沒有纰漏後，楚明月滿意地合上電腦準備上床休息。

房間內由于缺少了鍵盤敲擊的聲音顯得格外安靜，只剩下窗外蟬的不斷嘶鳴。在這還算寂靜的夏夜，時針靜悄悄地由“1”滑向“2”。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楚明月睜開眼睛盯着天花板，想着能不能給天花板盯出一個洞，這樣明天早上就可以直接給樓上的鄰居問個早。

睡眠中心開的藥根本就不好用！這是楚明月的第二個想法，她一邊翻身下床在桌子上摸索着iPad，一邊在心中暗暗決定明天去找醫生複診時換一種藥。

摸索到iPad後，她點開“Cilicli直播”，翻找着今天可供入睡的助眠主播。

楚明月最近在經歷嚴重的失眠。為了能夠躺在床上快點入睡，她嘗試了無數種方法。現在她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好像在做法，先是做運動，再在睡覺之前強行灌下一杯不喜歡的熱牛奶，然後顫顫巍巍地拆一包薰衣草味的蒸汽眼罩，最後平躺在床上虔誠地向周公大人禱告乞求對方行行好趕緊帶自己去夢鄉。

可惜，這些方法基本上全軍覆沒，直到有好友半開玩笑地建議她可以去聽聽奧術魔刃區的助眠直播，說不準會對失眠有奇效。

這個提議給楚明月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從此她睡前必定要戴着耳機聽直播才能睡着。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楚明月今天剛被一個助眠主播哄得睡着，第二天再去聽這個主播就精神得恨不得跟主播在彈幕裏唠起來。

一問朋友，朋友就說楚明月這是對同一個主播免疫了。解決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每天晚上都聽不同的主播。對楚明月來說，每天晚上都去找一個新的合口味的助眠主播痛苦程度不亞于失眠。為此，她特意去挂了個有名的睡眠中心的號，希望通過現代醫學來解決這個問題。

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個小時後，楚明月不得不承認，現代醫學折戟了。

楚明月半坐在床頭，點進助眠直播區，手指快速地向下滑。

失眠星人小安？這個聽過了。

小貓來哄你睡覺？這個也聽過了。

果果的溫柔哄睡？這個還是聽過了。

楚明月不經意間掃了一下屏幕的右下角，随後視線被一個直播間所吸引。

直播間的名字叫“祝你今夜好夢 ”，封面是一臺麥克風在純黑色背景布前，主播穿着純黑色連帽衫，衣袖挽起至肘處，手搭在麥克風上，沒露臉。

最吸引楚明月目光的是封面裏的那雙手，手很漂亮，幹淨白皙，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在黑色的背景下，主播的手被映襯得像一塊上好的羊脂玉，但指尖和關節卻泛着微微的粉色。

楚明月下意識地點進去。

此時主播正在做蘆荟膠助眠。

蘆荟膠助眠是指主播将部分蘆荟膠放在手心裏緩緩攤開，随後用塗滿蘆荟膠的雙手去按摩橡膠假耳模型。橡膠假耳模型裏含有內置麥克風，這樣主播在按摩橡膠假耳時的聲音就會被麥克風收錄進而被觀衆聽到。又因為橡膠假耳模型近似人耳，所以主播在按摩假耳不同部位時，觀衆們聽到的聲音也是不同的，聽起來就像是自己的耳朵在被人深深淺淺地按摩着，産生一種令人愉悅的獨特刺激感。

楚明月趕了個巧，一進直播間就是蘆荟膠助眠的開頭，主播剛把蘆荟膠放在手心裏準備将它揉開。主播并攏雙手，交錯掌心揉搓，在黑色背景布的襯托下，淡粉色的指尖格外顯眼。主播指尖圓潤，指甲透亮幹淨，漂亮的雙手沾滿了蘆荟膠，在背景燈的照射下，反射出淡淡的彩色暈眩。或許是因為蘆荟膠過于黏膩，主播用一只手的掌心揉搓另一只手的手背時，總是會發出細微的“啵唧”。

直播間的人很少，幾乎沒有人發彈幕。楚明月看主播一個人在那裏孤零零地直播有些可憐，打算給主播刷一點小禮物鼓勵一下。在刷禮物之前，楚明月瞄了一眼主播的ID，主播叫木裏。

挺怪的一個名字。

楚明月熟門熟路地點開禮物界面，猶豫了一下送什麽禮物，最後還是選擇了常用套餐：99朵小花花。在點擊“贈送”按鈕後，直播間裏瞬間從天而降無數朵小花花，淡粉色的小花花們慢慢飄落到直播間的底部，屏幕上的假耳模型逐漸被小花花淹沒。

木裏似乎是新人主播，對這個場面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整個人都愣了一下。随後他緩緩湊近假耳模型，輕輕說了一句：“謝謝。”

木裏的聲音很好聽，低沉舒緩之中還帶着點空靈的感覺，仿佛他正站在遙遠的天邊說話，聲音是經柔軟的雲遞過來的。或許是因為比較注意隐私，不希望在網絡上暴露自己，雖然木裏是湊近假耳模型說話的，但是屏幕裏的他還是只露出了下半張臉。

嘴唇也挺粉的，楚明月回想了一下一閃而過的景象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楚明月從半坐在床頭轉為半倚着躺在床上，而屏幕中的木裏正準備開始用蘆荟膠按摩耳朵。

他雙手輕搭在假耳的外耳廓上，拇指靠在耳背處，食指則沿着最外側的耳輪輕輕上下滑動發出“沙沙”的聲音。繼而指甲輕叩了幾下三角窩，木裏并攏食指和中指，在耳窩處打着圈。指尖上的蘆荟膠沾到耳窩裏，随即又被重重輕輕地按着，發出了黏黏糊糊的聲音。木裏按摩完耳窩後又捏着耳垂，兩指間的蘆荟膠在耳垂處互相貼合在一起又在下一秒分離，不斷有“啵唧”的聲音響起。

在做完這一套動作後，木裏手上的蘆荟膠已經微微發幹。他又從盒子裏取出一些蘆荟膠放在手心，不過這次卻沒有把整只手都塗滿蘆荟膠，而是草草地将掌心中的蘆荟膠攤開。随後，木裏用沾滿蘆荟膠的掌心捂住了假耳模型。

一瞬間，楚明月覺得不是假耳模型被捂住了，而是自己的雙耳被木裏捂住了。窗外的蟬鳴變得模糊不清，耳邊只剩下了夾雜着輕微嗡嗡聲的“砰砰”，前者是木裏雙手的肌肉細胞收縮時的輕微響聲，而後者，則是木裏的心跳音。

木裏捂住耳朵後又交錯擡起假耳上方和下方的掌心。假耳和掌心所形成的的狹小空間裏，空氣被不斷擠壓又從小小的縫隙中溜走，發出了奇妙的聲音。

楚明月已經有些困了，但還是強撐着想看木裏做完蘆荟膠助眠。

木裏将右手伸向鏡頭，而左手掌心仍捂着一只假耳。木裏用他淡粉色的指尖輕輕刮擦着鏡頭，仿佛在拂去鏡頭上的塵埃，楚明月卻覺得木裏的手仿佛透過了屏幕輕撫着她的右耳。

在墜入夢鄉之際，只剩下一個念頭徘徊在楚明月的腦海中：這個主播的手真好看。

楚明月第二天是被家裏的貓叫醒的。她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輕拍自己的臉，迷迷糊糊睜眼後發現小貓正眨巴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盯着她，同時暗戳戳地收回了放在她臉上的右爪。

楚明月認命地從床上爬起來準備給小貓添糧，順便打開iPad看了一眼昨天木裏的直播間。

軟件界面上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句“主播正在休息，請勿走開哦！”楚明月想了想，還是給木裏點了個關注。

添完貓糧後，小貓埋頭苦吃。楚明月正在猶豫難得休息的一天早餐吃什麽的時候，手機響了。

“開心的人”給您發送了一條語音消息。

楚明月心裏咯噔了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頭蔓延開來，她隐隐覺得，自己的休假好像要泡湯。

“開心的人”是楚明月導師林海的微信名字。林海是A大附屬醫院心胸外科的主任醫師，在院中頗有威望，與他心髒手術的精巧程度齊名的是他的冷幽默。師姐曾經跟楚明月吐槽，在心胸外科辦公室不裝空調的那段日子裏，科室裏人都靠林海的冷笑話降溫。

楚明月顫顫巍巍地點開了林海的語音，祈禱千萬別是科室裏現在缺人想把她抓回手術室。

“小楚啊，我侄子今天來A市。我這邊有個手術走不開，麻煩你幫我接一下機，今天的休假我改天一定給你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