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落日
052 落日
談夏心裏感到萬幸的是, 林嶼謙傷的不是特別的重。談夏問他感覺怎麽樣的時候,他都帶着一副特別自信的語氣說自己當時避開了要害部位,沒有讓刀刃多刺進去一點。
那天, 談夏在醫院裏陪了林嶼謙一整晚, 盡管醫院的陪床很難睡, 盡管何霞他們勸說讓她回家好好休息, 可以明天放了學再來。
談夏本來就想留在醫院陪床,和何霞他們說完回到病房之後, 她看了眼林嶼謙一副可憐兮兮耷拉着的眼神, 她瞬間就聯想到了大雨夜裏被淋濕的白色小狗, 躲在一個有路燈的角落裏的樣子。
這下, 她更不想走了, 就想在這多陪陪他。
令所有朋友感覺到不幸的是,林嶼謙錯失了今年的高水平運動隊的招生。許澤從大洋對岸打來了電話,問林嶼謙情況怎麽樣了。談夏、李禾風和吳川三人聚在iPad前, 和視頻中的許澤說,林嶼謙後面可能沒有機會做羽毛球職業選手了。
看了看日期, 許澤定了從太平洋對岸飛回來的機票,說一定要回來看看林嶼謙。
…………
2024年的5月5日,立夏。
在談夏的印象中,那天是她這輩子以來,第一次見到那樣的林嶼謙。
好像臉上充斥着失落的神色。
那天, 她照常在放了學之後,刷卡出校坐地鐵去醫院看林嶼謙。住院大樓VIP病房的走廊上沒有什麽人,談夏剛推開病房的門, 就看見了林嶼謙獨自一人站在病房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發着呆。
談夏的腳步很輕很輕, 但關上門的那一聲“咔擦”聲發出的時候,林嶼謙還是回了頭。他站在從別處照耀進來的落日餘晖的光下,那束光跑到了他的發梢,穿越過了他的視線。
他見到是她,他笑了笑。
談夏走上前,走到了那扇洩漏落日餘晖的窗前,同他并排緊靠在他的身邊。
“好點了沒?”談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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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每天都問我同樣的問題,就像電影裏面的那樣?”
“我這是在關心你。”
林嶼謙耷拉着雙眼。
談夏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她知道他是因為什麽事情心情不好。但他總喜歡在她面前表現出高興的樣子,他以為他掩飾的很好,卻不知道,這些她都知道。
林嶼謙頓了頓才繼續說:“我這兩天在想,遺憾确實是世界常有的事情。”他看向了談夏,“包括意外也是,沒有人會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
談夏沒有說話,她只是主動走上前,站在了他的面前。
林嶼謙伸開手,示意想抱她一下。
談夏伸開手,回應了他。但她的動作很輕,很輕,生怕碰到他的傷口。落日的餘輝在這時闖入了房間,落在了兩個人的身上。
可那落日的光沒有一絲絲的溫度,落在人身上的時候,很難察覺到了它的到來。
記憶像是閃回到了那個春末細雨的夜晚,那時他緊緊地抱着她,全然不害怕身後有什麽。那時候,她似乎就是他全部的信念。
“對不起。”談夏忽然蹦出來了這一句話,讓林嶼謙頓時就慌了神。
“怎麽了?”林嶼謙低頭看向懷裏的談夏,“是不是我不在學校別人欺負你了?”
談夏聽完林嶼謙的話,笑了一下。她擡頭看向林嶼謙,剛好撞上他的視線,“怎麽會,誰會欺負我?我比你大了那麽幾天,我也算是你大哥。”
林嶼謙笑了笑,“好,姐姐。”
“你從小到大,好像都沒怎麽這麽叫過我吧。”
林嶼謙擡起頭看向窗外的天空,故作思考的樣子,說:“好像是哦。”
“那你為什麽現在又想這麽叫我了?”
“你應該問,為什麽那天我們一起在橋上看完那場煙花之後,我就想這麽叫你了。”
談夏瞬間就領會了背後的原因,她對林嶼謙笑了一下,随後,她的耳朵靠近了離他心跳最近的地方。那時,她感覺他的心跳是那麽的明顯,明顯到,似乎是在和她同頻共振一樣。聽着聽着,她的眼淚又淌過了臉頰,一滴一滴,似乎緩緩地滴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她低頭看自己的淚水,才發現,他今天沒有穿醫院的病號服。
也許是淚水打濕了衣服,林嶼謙覺察到了衣服的濕潤,于是,他用着一副哄人的語氣說:“哎喲——”他甚至還在模仿她的哭腔,“怎麽又哭了。”
談夏擡起頭,“我也不清楚,我來看你看了這麽多次,唯獨今天下午……”
“你哭吧。”林嶼謙溫柔地說,“在我面前,你随便怎麽樣。”
“你別說話了。”我越是聽見你的聲音,我就越止不住。
“好好好。”林嶼謙摸了摸她的頭,“我先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談夏收了收那些肆無忌憚到來的淚水說,“你說吧,我想再聽聽你說話。”
林嶼謙輕聲輕語地問:“那你想要我說什麽?跟你講故事,小兔子出平移構造齊次化方程的圓錐曲線?還是說……你想聽點別的?要不,我給你唱歌吧。”
“最近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話嗎?”談夏把耳朵離開那個靠近他心髒的地方,她擡起頭,看向他的視線,“什麽都行,你今天,就把我當作廢紙箱,想說什麽,想丢掉什麽,盡管給我。”
林嶼謙笑了一下,停頓了好一會。
談夏擡起頭看向他,林嶼謙把手放在了她後面的頭發上,小心翼翼地輕撫着,說:“別看我,我就告訴你。”
談夏乖乖地低下了頭,重新靠在了那塊距離林嶼謙心髒特別近的地方。
林嶼謙停了好一會,似乎是在組織語言,他依舊用着溫柔的語氣緩緩說,“一直到現在,我心裏其實是有遺憾的了,以前我說沒有碰到過什麽值得讓我稱之為遺憾的東西。沒曾想,現在一起全部來到了我的面前。”
他繼續用那種近乎平靜的語氣說:“這幾天我也想了一下,後面的路,我可能要慢你一步了。我錯過了今年的高水平運動隊的測試,錯過了今年的HKUET考試,我還需要一整年的時間去準備,等你大二的時候,我才大一。”
“況且,這些都算不重要的吧。”林嶼謙嘆了口氣,“我以後不能打羽毛球了……以後,永遠永遠不能夠站在場上了。”
他說着,一滴淚就奪眶而出,經過了談夏的衣服,落在了地上。談夏沒有感覺到那滴淚的經過,她還以為,他在那裝着堅強。
“沒機會了。”
“談夏。”林嶼謙緩了一會才開口,“如果我比你慢一年,你還願意繼續等我嗎?”
談夏沒有猶豫,“當然。我不等你,我等誰呢?”
話音落下,房間裏安靜了幾秒,那一瞬間,世界像是安靜了下來,仿佛那時只有他們,那幾秒也只屬于他們。
“窗外的落日很好看。”林嶼謙說,“我們去走廊上看看吧。”
“嗯。”
落日的餘晖灑在了走廊的盡頭,影子搖搖晃晃。走廊盡頭的那束夕陽的光太過于刺眼,但窗外的雲朵和漸變粉紅色交織起來的畫面又是那麽的惹人注意。
“想聽歌嗎?”
“為什麽不呢?”
林嶼謙從口袋裏拿出了耳機,他給談夏遞了過去。耳機裏響起了音樂,是RADWIMPS的《貓じゃらし(狗尾草)》。
“這首歌啊。”
林嶼謙帶着些許驚喜的語氣說,“你知道這首歌?”
“嗯。”談夏說,“我記得你在朋友圈裏分享過。”
“你不覺得,一切都剛剛好。”林嶼謙說,“剛剛好的落日,剛剛好的音樂。”
“我覺得這首歌很适合你。”談夏說,“狗尾草,很符合你快樂小狗的性格。”
當最後一抹落日的餘晖消失在窗棂,窗外的世界開始逐漸變成了藍色。那種顏色無法形容,很特殊,是夜晚來臨前的前奏。
或者說,是世界被藍調給籠罩了吧。
林嶼謙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紙,一張被折得整整齊齊的紙。他沒做太久的猶豫,遞到了談夏的面前。
“這是?”
“上次心理活動要求寫的小紙條,我當時沒什麽想說卻又不能說的,我索性把一件事再寫了一遍,雖然這件事情我們都知道。”
談夏接過了那張紙,欲要打開。
林嶼謙卻伸手制止了她的動作,“要不你等我不在的時候你再打開?”他假裝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向窗外的藍調天空,“你當着我的面拆開看,多不好意思啊。”
談夏聽完林嶼謙的話笑了一下,“好,我回去再看。”
“你天天都來看我,我怕影響到你的成績,時間不多了。”
“別擔心了,這兩次模考的成績都還不錯,你放心,我有分寸。”
話音落下了之後,兩人就沒有說話了。他們在心裏默默地數,這是一起看過的第幾次日落。
這是第四次。
-
林嶼謙出院那天是周末,談夏帶了一大束洋桔梗去看他。談夏懷抱着那束洋桔梗花,推開了病房的門,一看,發現裏面空無一人。
她頓時就慌了。
她不可置信地走到裏面去,發現病床上的被子已經疊好,房間裏的東西已經被清理得一幹二淨,不留一絲的痕跡。
她剛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給他,後面就傳來了一段熟悉的聲音。
“Hi,你是在找我嗎?”
談夏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身去,她看見林嶼謙正靠在門框邊,跟她打着招呼。和之前在學校裏,下了晚自習後,他到十一班的後門口等她放學時的動作一樣。
“吓死我了,我以為你不見了。”談夏抱着那束洋桔梗走到林嶼謙的身邊,“給你。”
林嶼謙接過了那一大束花,“我怎麽覺得,我像是回到了那天晚上?我從江廈回到長宜的那天晚上。”
“怎麽樣?驚喜吧。”林嶼謙看了看手中的花,“突然出現的驚喜,其實我傷口早就好了,可老林和老張他們硬要我在這再住一會。”
“當然,你的傷口好了,我當然特別的高興。”談夏說,“今天是周末,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跟我去趟海洋館?”
“當然可以。”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今天雖是周末,但海洋館裏的人不是很多。從檢票口一直到場館內,都沒有看見有除他們之外的其他人。
整個海洋館很大,燈光很暗。為了凸顯效果,走廊上的燈幾乎是沒有作用一樣,全靠海洋館水箱裏的燈,混合着水發出來的深藍色的光。
那個水箱很大,擡起頭,一眼好像看不到邊際。水箱頂部發出來的光,透過水照在了談夏和林嶼謙的臉上。
兩人站在玻璃前,朝那藍色貼的很近很近。
一只小魚忽然游到了他們的面前,它在談夏的面前停留了一下。談夏把手輕輕地放在了玻璃上,那小魚像是感知到了她的頻率一樣,在那來回游動,久久不願離去。
“它好像很喜歡你啊。”林嶼謙說。
談夏轉頭看向林嶼謙笑了一下,“我能夠感覺到。”
她把整個手掌貼在了水箱上,那條小魚竟然很配合地游到了距離她手心最近的地方。
林嶼謙就在一旁安靜地看着談夏,他沒說話,他在偷偷地給她拍照。
後來,來了一群魚。那一群魚在水中掀起了一陣波瀾,把那只圍着談夏轉的小魚給帶走了。談夏跟它揮了揮手,在心裏跟它說了句再見。
“走吧。”談夏對林嶼謙說,“那條魚走了。”
“我怎麽覺得是不見了?”林嶼謙說。
“嗯,它确實是不見了,消失了。”談夏說,“我說它走了,是我給它找的借口。”
昏暗的光,讓人想起了那天在文字展覽館。偌大的海洋館一時半會也逛不完,兩人找了一處座椅坐了下來。
“我還沒問過你。”談夏說,“那天在文字展覽館,你最後寫的東西,選擇上傳了嗎?”
“嗯,而且我還填了一個人的郵箱,等到了時間,那封郵件會自動發給她。”林嶼謙回答說,“不匿名的那種。”
林嶼謙一直抱着那束洋桔梗不放手,路過的人還以為,他是不是要和旁邊的這個女生求婚。
還早。
說這些一切都還早。
“那天下那麽大的雨,你為什麽不在林老師的咖啡館裏等一會再走?”
“我說我是為了躲你,你信嗎?”林嶼謙很快就想到了是去年夏天他們重逢的那個雨夜,“其實不是,那天我本來是買了東西想要直接上樓的,後來我路過一個路燈的時候,看見了一條小狗,我就給了它一點吃的。那條小狗特別的小,我把它抱在身上,壓根都看不出來。我就去找林老師要了點水,問她這附近有沒有救助站什麽的。”
談夏聽完點了點頭,“那天你沒淋濕太多吧。”
“我當時不是找你去了?”林嶼謙說,“當時在書架前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是你。我去你家找你,沒有人應答,我就想,你會不會是因為沒有帶傘,所以還沒回家。”
“後來我就在路上碰見你了。”談夏說。
“嗯。”
坐了好一會,望着眼前的魚群來來回回一次又一次,談夏才開口對林嶼謙慢慢說:“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兩人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們一直往前走,走到了海洋館的盡頭,那裏的燈光很亮,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對方的樣子,完全不同于前面水箱旁的走廊處的昏暗。
林嶼謙停下了腳步,“這次,你再帶半束洋桔梗回家吧。”
于是,那束洋桔梗在街邊的某一家花店裏,被拆分成了兩份。
-
倒計時牌上的數字從未停歇過一天,唯一感到游離于高考氛圍之外的,就是每天早上在出租車電臺裏聽到的周傑倫的歌。周傑倫六月初要在長宜開演唱會,長宜的各個地方都洋溢着歡迎的氣氛。
如果許澤這時還在國內,那他肯定會說為什麽周傑倫不把演唱會延後幾天。
後面的日子過得很快,像是一支被射出的箭一樣,迅速接近了前方的目标,然後立馬正中了那個名為“高考”的中心。
十八歲的天空會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
考完最後一科生物,談夏望着天空,再對自己問了一次這個問題。第一次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是在過生日那天,那時,離高考看上去似乎還有很久。
然後,天空中就飄來了幾滴雨。
像是在回答她的問題一樣。
缺席在考試中途的雨,在最後一科結束之後潦草的到來,屬于高考期間獨有的雨在二零二四年的六月裏遲了到。
門外站滿了抱着鮮花的人,現場特別的熱鬧,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充斥在耳邊,混着雨中仍在堅持不懈的微弱的蟬鳴聲。
在衆多款式一樣或者相似的花束中,談夏一眼就看到了一束特別的。
那是一束洋桔梗。
她似乎是知道那束花是給她的一樣,她徑直走上前去,然後,她看見了藏在花束後面的林嶼謙。
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四個人一起去了KTV。
在談夏的印象中,那晚,吳川對李禾風表了白。李禾風當時拿着話筒,她輕輕地對吳川說了句沒聽清。
吳川靠近了話筒,看着李禾風說了句:“我說,我喜歡你!”
林嶼謙和談夏當場就愣住了,雖然他們知道,吳川喜歡李禾風,且這是不争的事實,但是他們沒料到,吳川的表白方式居然是這樣的,像是喝多了,在KTV裏面發了瘋。
但他們的桌上并沒有酒,只有可樂或其他口味的氣泡水。
李禾風聽完那句話之後,先是呆滞了一兩秒,她掐了一下自己,随後說:“我宣布,你現在是有女朋友的人啦!”
然後他們就開始一起唱方大同的那首《特別的人》。
其實那晚的歌并沒有唱到很晚,幾人走的時候,長宜的夜生活還沒正式拉開帷幕。他們在江邊散了會步,感慨了一下高三這一年,還有高一高二的那兩年。往事總是在回憶時被賦予意義,這是2024年高考語文試卷閱讀理解的文章裏寫到的道理。
那時,他們還一起路過了江邊的那家矢量書店,将明信片送往十年之後的活動還在繼續,店裏依舊在放着那首《某年某月某天》。
路過那個被裝飾成學校路口的轉角,談夏想起了那天和林嶼謙在這撞見的場景。她走過轉角後向前看,她原以為自己會看見整齊擺在那的小狗鑰匙扣。她問路過的店員,原來那是不是擺了一排小狗的鑰匙扣,店員點了點頭說,那個展區早就換地方了。店員指了指方向說,現在要到前面的那個轉角處才能找到。
談夏問林嶼謙要不要去看看,林嶼謙點了點頭。其實鑰匙扣的款式都還是和原來的是一樣的,沒有變化,只是所在的展區換了塊更大的地方而已。
兩人在書店裏閑逛,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來到了那個寫明信片的桌子前。冬夜的風短時間裏再也吹不到這塊地方,風鈴響了,現在只有夏風燥熱在那裏偶爾停留。
李禾風和吳川商量着要在明信片上寫些什麽,吳川問談夏要不要寫一張,談夏說自己以前就已經寫過了一次。寄存好明信片,走出矢量書店,他們各自回家。
那天晚上,談夏在林嶼謙家看了兩部電影,一部叫做《餘命十年》,另一部叫做《親愛的,不要跨過那條江》。這是兩部和愛情有關的電影,且都不可避免地談及到了生與死的話題。
談夏還和從前一樣,坐在沙發前。看電影的時候,她恍然間感覺到自己像是在林嶼謙的懷裏。她輕輕地動了一下,林嶼謙好像把她抱得更緊了。
“害羞了?”林嶼謙問,“從跨年夜的煙花那時開始算,這是第六個月,第161天。”
“沒。”談夏說,“我只是突然想到,高考怎麽就這麽結束了。我感覺我的記憶還停留在四月的時候。”
林嶼謙笑了一下,用手捋了捋談夏落在右邊肩膀上的頭發,“人總是要往前看的,時間不會為誰停留,它是公平的。”
“可記憶是可以停留的。”
談夏突然轉身,看向了身後的林嶼謙。
“記憶的浮現與否,很大程度上由情感控制,換句話說,它帶有很強的主觀色彩。”談夏說,“我想記住一段時間裏的記憶,我可以把它長久地放在我的腦海中。我每天都想起來一遍,這樣,我就不會忘記。那段記憶,也就停留在了我的腦海中,永遠永久。除非……”
“除非什麽?”林嶼謙方才聽的很認真,他邊聽還在邊摸着談夏的頭。
談夏轉回身子,看向了幕布上的電影,她順勢躺下。
他重新把她擁入了懷中。
“除非以後我得了阿爾茲海默症,說不定,我一直想要保留的記憶就會消逝在時間裏面。”
“不會的,你不會得阿爾茲海默症的。”林嶼謙說,“我們談夏這麽聰明。”
“我相信,有的記憶可以勝過時間。”
談夏說完就繼續看向幕布上的電影去了。
兩部電影都把她看得淚流滿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特別是那部《餘命十年》,後勁最大,看完後的兩個小時裏,談夏又哭完了半包紙。邊哭還邊說,“如果女主不生病,他們會和平常的情侶一樣。”
一旁的林嶼謙在一旁收拾她哭完的紙巾。
哭累了,也就困了。
他讓她在他懷裏睡了一會。
如果不是那一會,他不會聽見談夏在睡眼朦胧中說的那句“林嶼謙,不要離開我”。
他笑了一下,輕聲回應說:“不會的,是不是做噩夢了?”
談夏有的沒的“嗯”了一句,像是在回應他的話。
林嶼謙把她抱進了卧室。那間卧室是專門留給她的,沒有其他人進去過。關上了房門,他獨自一人走到了客廳。
如果那晚你不經意間看見了夏夜的天空,那你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那晚的月亮。陽臺上擺着兩張椅子,椅子的中間放着一張小桌子,小桌子上面放了一個花瓶,花瓶裏面放了幾只洋桔梗。
也許是夏夜的風太熱,又或許是感覺到了仲夏夜正在來臨,那幾只洋桔梗已經初顯了枯萎之色。
夏蟬趴在樹上,發出“知了——知了——”的聲音。夏風經過了那幾朵洋桔梗,帶了些許餘韻停留在了身邊。
從椅子上起來,林嶼謙站在那束花前來回踱步。
他在想,他該怎麽告訴他那件事呢?應該要委婉地告訴她才好,不能再對她隐瞞下去了。
談夏從房間裏起來,走到了客廳。剛好那一下,隔着陽臺的玻璃門,林嶼謙擡起頭時和她的視線正好撞上。
談夏走到了陽臺。玻璃門被拉開的瞬間,肆無忌憚的蟬鳴闖入進了耳朵裏。
林嶼謙說:“醒了?”
那時是2024年6月10日的淩晨3點。
人們常說“淩晨三點,我看海棠花未眠”,其實未眠的不只是海棠花,可能還會有幾朵洋桔梗。
談夏回答說:“沒睡着。”
兩人站在那幾朵快枯萎的洋桔梗旁邊,沒有說話。他們中間留有了空隙,沒有人注意到,燥熱的夏風在他們的中間經過了一次又一次。
過了很久,直到樹上的蟬鳴停止了下來,她才緩緩開口:“什麽時候走?”
林嶼謙轉頭看向她,那是他平生第一次領悟到詩中寫到的那句“相顧無言”,縱使沒有經歷真過去了很久的時間。
“我都知道了,你要出國。”
“我其實挺為你高興的,真的。你之前還在擔心說會慢我一步,現在看來,是不會了。”
沉默了一會,林嶼謙才開口,“對不起。”
組織了千遍萬遍的語言,本想在她高考後再跟她坦白,沒曾想過她早就知道了。
談夏第一次知道林嶼謙要出國的這件事是在五月,那時候,林嶼謙還沒有出院。那天她照常看完林嶼謙,準備回家,路過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她聽見了何霞和張蘊正在裏面說話。
張蘊說,海蘊出了點小問題,雖然容易過去,但這次突如其來的商業意外,讓林海山心裏再一次加重了讓林嶼謙成為接班人的想法。
張蘊還說,等林嶼謙身體狀況合适了,就先帶他去新加坡适應一下環境,林海山已經在那邊給他找好了學商科的學校。
自那時起,談夏就知道了,林嶼謙的離開,将會是必然。她努力讓自己不去過多的去想這件事,她每天通過無數張試卷,無數道試題,企圖讓自己能夠忘掉那天一不小心聽到的談話內容。
但她很快就想通了,與其再準備一年,不如直接在今年想辦法一步到位。給他講了那麽多道題目,她清楚,他的學習能力完全沒問題。去新加坡學商科,對于他而言,将會是當下裏最好的選擇。
夏夜的風再一次路過了那幾朵快要枯萎了的洋桔梗,月光悄悄爬上了花瓣,夏蟬的聲音在此刻再一次響起。
“洋桔梗快要枯萎了,下次我給你買幾朵新的放進來。”談夏說,“等你從新加坡回來,我們再去江川山看第五次落日吧。”
“這是我們的約定。”
-
六月底的時候,高考成績公布。随後,港校的錄取結果在七月初提前批結果公布前也已經出來。談夏以690分、全省前五十被屏蔽的成績順利被CUHK醫學院錄取。
大家都如願以償,去到了自己想去的學校。李禾風通過綜合素質評價招生,考入了執禮大學的文學院學漢語言文學。吳川一開始打算抱着試一試心态,去填報執禮大學的廣播電視編導專業,他還在擔心自己能不能被錄取得上,不過好在,一切的擔心都是過往雲煙,最後他嘗試成功了,錄取進了執禮大學的新聞與傳播學院。許澤已經适應了太平洋對岸的生活,開始邊學習邊嘗試着做投資。
視線向前看過去,一切都好像是那麽的開闊,如同一片令人感到心曠神怡的草原,又或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
大海上有燈塔,站在燈塔的頂端向四周看去,海面正在湧動着微弱的波浪,如果将視線放到近西的角度,海上的落日會在那時出現在眼前。天空中氤氲着紅色與紫色,和藍色的大海相比,顯得是那麽的格格不入。後來,天空中氤氲在一起的顏色漸漸渲染了海洋,剝奪了大海原有的色系。
直到最後一抹落日消失在了地平線,天空才開始逐漸恢複它原本藍色系的顏色。眼前出現了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深藍,天空和大海在此刻相互映襯,燈塔上的光開始變得不再是那麽的若影若現。如果月華能夠追逐,那海面上必定會有無數艘小舟在那,以一刻都不會停止的速度永遠航行。
林嶼謙離開長宜前往新加坡的那天是2024年7月14日。
那天,談夏去機場送他。
臨走前,林嶼謙把那本《情書》遞給了她,說:“送你的,臨行前的禮物。”
談夏接過那本書後,他繼續說:“我想說的,都夾在這本書裏面了。”
“那我回去慢慢看。”
飛機從長宜機場起飛,将原本靠得很近的人之間的實際距離慢慢拉開。談夏在回家的出租車上,拆開了林嶼謙包裝好的書,那時,她的耳機裏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放着RADWIMPS的那首《正解》。
在書裏扉頁的地方夾了一封信,白色的信封上用深藍色的筆工整地寫着“致:談夏”。
拆開信封,一張淺藍色的信紙出現在了眼前。
那是一封情書。
一封來自林嶼謙的情書。
談夏用手摸了摸那紙上的字跡,不知什麽時候,一滴淚水滴落在了紙上。那滴淚水正好滴在了信的結尾,她名字所在的地方。
她忽然想到了那天在醫院走廊盡頭的落日餘晖下,林嶼謙遞給他那張紙。
那張紙上只有一行字,那是一行深藍色的字跡:
——“談夏。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
他好像喜歡随身帶着一直深藍色的筆。
她忘了,他知道她喜歡深藍色。
或許還有一件事她不知道。
曾經,她在他身處低谷的時候,給他寫了一封信。那時候在教室,她趁着他不在教室裏的時候,悄悄地把信放在了他的課桌中随便一本書裏。
她并不知道,那本書就是《情書》。
後來,她還給他送了很多次這樣的信,每次都是安慰他和叫他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她還會在信裏給他推歌,推書。
每次去放的時候,幾乎都是放進那本《情書》裏面。林嶼謙每次拿到裏面的信之後,都會把那本《情書》放回原來的位置上,從未挪動過到其他的地方。
讀完那封信,談夏發現書裏面還夾着一張明信片。
她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那晚他們在矢量書店裏,說要寄給十年後的對方的明信片。
書裏夾着的,是她給他的那張。
她在上面寫:“Foreordination/宿命。”
而他在那張卡片上寫:“Perhaps,love you is my destiny.”
就在這時,手機“叮”的一聲收到了一條信息,是郵箱的提醒,提醒她收到了新的郵件,那時是2024年7月14日下午17:20。
談夏點開了郵件,看見了标題——來自長宜市“字裏行間”文字博物/展覽館。
“寄件人:林嶼謙。”
她向下劃動着,沒有看見任何文字。直到最後,才出現了一行黑色的字:“寄件人委托我們把原件交到您手中,請您擇期預約來本館領取。”
談夏立刻就在手機上修改了到達地,預約了稍後領取。
信件作為憑條,不需要預約就能進入。
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談夏回到了那個留言室。工作人員取下了編號為20240002號的那張紙條,遞給了談夏,随後就走出了留言室。
留言室裏還是那首RADWIMPS的《正解》——
「次の空欄に當てはまる言葉を書き入れなさい【請在以下空格處填寫恰當的詞語】」
「ここでの最後の問い【這是最後一道問題】」
「君のいない明日からの日々を【從明天起在沒有你的時光裏】」
「僕は/私はきっと【我一定】 □□□□【(空格)】」
「制限時間は あなたのこれからの人生【作答時間是你今後的一生】」
「解答用紙は あなたのこれからの人生【答題卡是你今後的一生】」
打開紙條,談夏看見了上面的文字,依舊是深藍色的字跡——
“謝謝你選擇來這接收我的紙條,我想說,如果可以,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看今天的落日?我不知道你會選擇什麽時間來拿這張紙條,不管是哪一天,我都會和你一起去追那天的落日,只要你聯系我,我一定在。——林嶼謙致談夏寫于二零二三年的最後一天。”
留言室裏的音樂還在繼續——
「答え合わせの時に私はもういない【核對答案的時候 我應該已經不在了】」
「だから採點基準は あなたのこれからの人生【所以評分标準是你今後的一生】」
「よーい、はじめ【那麽開始吧】」
談夏把那張紙條緊緊攥在了手中,一路跑到了外面。
當她見到天空的瞬間,落日正好闖入了她的視線。
不知是從哪吹來了一陣風,吹着那張紙條的一角,在風中一搖一晃。落日的餘晖再次落下,正好照在了她的身上,照在了那張紙條上。
談夏從紙條上擡起頭,看向不遠處的落日。
原來這就是第五次的落日。
夏天來了,風也是。
就到這裏吧。
我們的故事。
-
尾聲 | 《五次落日》
十八歲以後的天空會是怎樣的?
談夏到了二十八歲那年都沒辦法很好地寫出有關這個問題的正解。
文字展覽館的展期舉辦了一期又一期,每期的主題都不相同,持續了十年。那天是談夏從江廈出差完回到長宜的第二天,她在家整理出版稿。中途,她接到了“字裏行間”文字展覽館工作人員的電話。
“您好,請問是談夏女士嗎?”
“對的,我是。”
“這裏是字裏行間文字展覽博物館,您二零二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參觀了我們的場館,并留下了主題投稿。經過我們的商讨,最後一期展覽的主題定為了您那年那天投稿的主題‘正解’,想問一下您近期是否有時間參加策展工作?”
“我加一下您的聯系方式吧,有時間的。”
挂完電話,談夏就收到了林老師發來的圖片,林老師找到了那句寫在牛皮紙上的有關“五次落日”的話。
談夏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誰的字跡,深藍色的墨水出現在上面,即使沒有落款,她也知道,這是誰寫的。
“陪你一起看過五次落日的人,餘生将會陪在你的身邊,直到永遠。”
談夏在心裏反複默念了幾遍這句話。
她想知道,林嶼謙是在什麽時候寫下的這句話的。
這個問題,她将永遠找不到答案。
那是在一個雨夜,當時是長宜的冬春交接的時候。林嶼謙從機構上完課回學校,進學校之前,去了趟附中轉角。那時,附中轉角的老板換成了林老師的丈夫,他經常去學校陪林老師,所以對班上的同學比較熟悉。
等待咖啡的時候,老板拿出了一個本子給林嶼謙遞了過去,讓他在上面留下一句話。他的腦海中立刻浮現了那個郵件上的文字,于是他從包裏拿出了一支深藍色的筆,把那句話在牛皮紙色的本子上,工工整整地寫了下來。
…………
一段時間過後,吳川從劇組回來了。公司開會決定,讓李禾風正式邀請談夏,做新項目的編劇。
談夏去開第一次劇本會的那天是2034年的7月14日。
許澤從太平洋對岸飛了回來,來參加這次的劇本會。
談夏和李禾風到達會議室的時候,會議室裏面只有吳川和許澤,公司裏的其他人還沒有到場。
“恭喜啊談夏,現在既是我們執禮醫學院的名醫,又是名大作家了。”許澤說。
“謝謝。”
“最近怎樣?”吳川看向許澤說,“許總。”
“還行,要是不行的話,我都不能來支持咱們談夏,支持李禾風。”
“也對,不然你都不會來投資。”吳川說。
談夏看向許澤問:“另一個投資方是?”
許澤停頓了一下,在猶豫要不要說。
“說吧,反正一會就要見面下一個投資方了,不如讓我提前知道,好做準備。”
見狀,許澤很幹脆地說:“海蘊。”
談夏“嗯”了一聲,她端起了面前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
許澤遞出來了一個信封給談夏,說:“很久以前,張阿姨說,如果我見到你,就讓我把這個信封轉交給你的,她前天在江廈過世了。她讓我轉達給你,海蘊的這筆投資交到你手上,她放心。”
近十年來,張蘊的抑郁症日益嚴重,前天,她結束了長達十年的煎熬,選擇了長眠。
張蘊知道談夏近些年在寫小說,她早就同林海山商量好了,一定要留一筆投資出來給談夏,找準時機,把這筆資金用在她身上。
這些年,談夏去新加坡看過張蘊和林海山。最近一次,也就是半年前,從新加坡回來之後,她就接到了張蘊的信息,說林海山因突發性心梗過世了。
談夏回想起在江廈出差的時候,當時在江廈見到張蘊的時候,她一切正常。談夏從江廈參加完海蘊醫療研究會回來,還跟張蘊通過電話,問她身體怎麽樣。僅僅是三天沒有聯系,再次聽見和張蘊有關的消息,是她已經辭世了。
公司裏的其他人來了,帶着相關資料,要開劇本會了。
談夏把那封信收進了包裏。
劇本會的時間不長,大概是做個簡單的商量,劇本是什麽樣的類型,劇情是什麽,公司說全權交由談夏負責,公司不做硬性要求和題材的限制。吳川擔任這部電影的導演,李禾風則是這部電影的劇務主任,許澤是出品人。那次劇本會之後,電影項目的進度提就上了日程。
談夏向醫院請了長假,打算花一段時間投入到劇本的寫作中。
又過了一段時日。
那天是2035年4月17日,談夏已經完成了電影劇本及其小說稿,李禾風給談夏送了樣書過去。
她帶上了一本樣書,又買了一束洋桔梗,她打算開車去看看林嶼謙。
她沒有提前打電話告知他。
她打算給他一個驚喜,就像十一年前他回到長宜的那一個雨夜,沒有提前告訴她,想給她一個驚喜一樣。
驅車駛離市區,穿過一片粉紅色的櫻花林。
這片櫻花林她來過了很多次,每次,她都會停下車來,走到一棵相同的櫻花樹下停留很久。
天空下起了蒙蒙細雨。
像是在催她離開那片櫻花林一樣。
要去的地方離櫻花林不遠,她把車停在了路邊。
她從車裏拿出了一把透明雨傘,那把傘的邊緣貼着一個小狗貼紙。貼紙很新很新,因為每次傘上的貼紙舊了的時候,她就會去買一把新的透明雨傘,然後貼上一個新的貼紙。
她把樣書和那一束洋桔梗放在了一個袋子裏,她提着袋子往要去的地方走。
一路上都是櫻花樹,她走了三百二十秒,走到了要去的地方。
“我來了。”
“好久不見。”
“林嶼謙。”
絲絲細雨仍在眼前,但阻擋不了她的視線。
視線前的字清清楚楚——
“林嶼謙(二零零六年四月五日至二零二四年四月一十七日,Lin Yuqian(2006.4.5-2024.4.17)”
林嶼謙死在了那個雨夜過後的第二天。
雨夜那晚,手術的醫生并不是談夏的母親何霞,而是別的醫生。林嶼謙并沒有靈活地避開刀刃對他的挑釁,當時那人質問他時,是整個人抵在在他身上的,問一句,就紮一刀。不幸的是,有一刀很靠近心髒。
那天鄭宇提前給她批好了假條,談江南開車去接她的時候,林嶼謙就已經不行了。當時路上還堵了車,車很多,一直沒走動。談夏立即就下了車,去坐了地鐵。
談夏沒有見到林嶼謙的最後一面。
當她推門進入病房的時候,先聽見的是監護儀上宣告心跳停止的聲音。當時她走到了他的病床前,無論她怎麽叫他的名字,都沒有應答。
當然。
永遠不會有應答了。
一切和他有關的頻率和電波,已經消逝在了很遠很遠的宇宙中了。
2024年5月5日,那天立夏,許澤從太平洋對岸飛了回來,談夏、李禾風和吳川去了機場接機。
那天是個晴天。
他們一起來到了這片櫻花林。
林嶼謙的葬禮,就是在這裏舉辦的。
高考後,談夏整理手機的時候,意外發現了一段存在相冊裏的錄屏。
那時,她不清楚那段錄屏裏面有什麽。
點開之後,一段熟悉的聲音闖入了她的耳朵。
那是一段很溫柔的聲音。
是他們在江廈的那晚的電話,當時談夏打電話給林嶼謙說睡不着,林嶼謙便給她唱了歌,又講了故事。
林嶼謙唱歌很好聽,那次談夏把他唱歌給錄了下來。
後來,她聽着聽着就睡着了,也忘記了正在錄音的這件事。
電話那頭的林嶼謙并不知道談夏正在錄音,他只知道她睡着了。那段突如其來的自言自語也就被一起錄了進去——“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反複想起那句話。你說沒關系,不生氣,我總感覺不是的。以前我不會在意這些,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開始注意了起來……”後來,她把那段錄音備份了很多份,生怕哪天萬一就找不到了。
醫院走廊盡頭一起看的第四次日出,一起去的海洋館,高考後的那束洋桔梗,高考結束那晚的電影……後面一切和他有關的一切,只要是他在的畫面,都是她的夢境。
醫院走廊盡頭的日出是他離世那天她一個人在那看的,海洋館是她一個人去的,但當時真的有一條小魚很喜歡她,高考後的洋桔梗是不存在的,從未出現過。高考結束那晚,她确實是在林嶼謙家看了那兩部電影,只不過是她一個人看的。
那晚在陽臺上,她對他說,她知道了他要去新加坡。
其實壓根就沒有這回事。
說他要出國,是她給他找的借口罷了。
就像那天她獨自一人在海洋館裏,看見了一條小魚,那條小魚突然就消失不見了,而她卻對自己說是走了的借口一樣。
他送她的所有東西,那張寫了“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的紙條、那本《情書》、夾在那本《情書》中的情書和明信片,都是他的遺物。
還有一張照片,一張她也有的照片。
只不過,林嶼謙的那張背面寫了“Foreordination”這個單詞。
……
風又起來了。
吹過了一路的櫻花樹,無數瓣櫻花花瓣被風吹起,帶到了談夏的身邊,最後落在了談夏的身旁。
談夏把洋桔梗從袋子裏拿了出來,擺在了前面。
她又把那本書拿了出來,擺在了洋桔梗的旁邊。
“我的新書出版了。這次,我寫的是我們的故事。請原諒我的自私。時間是公平的,它不會為任何人停留,但記憶不是。對了,文字展覽館裏的最後一期展覽,我是主策劃,今年7月14日那天就要開展了。後面,我應該會要去趟江川山,去那看日落,等我回來,我帶照片給你。”
為什麽是7月14日呢?
那是林嶼謙和談夏小時候第一次真真意義上見面的日子,這個日期,兩個人都有印象,還有兩張泛黃照片的記錄。
“老規矩,今天這束洋桔梗,我帶半束回去。”
“長宜的夏天就快要來了。”
“我好想你。”
帶着櫻花花瓣的風翻動了擺在洋桔梗旁那本書的書頁。
那是談夏寫的和他有關的作品。
名字叫做《五次落日》。
扉頁上,她親筆寫了一句話。
“那時侯每天你都出現在我的夢裏,讓我感覺,那段時間裏我還和你在一起。”
書的最後一頁,是兩行印刷體的字——“謹以此書,獻給他。以及我們的這麽多年。”
一陣風帶來了更多的櫻花花瓣,那些櫻花花瓣最後落在了那本書的封面,落在了寫着“五次落日”的地方。
那風并沒有停止,它經過了每一處有深藍色字跡的地方。
一直,一直。
永遠不會停下來。
經過了一年又一年的漫長雨季和夏季,一直到多年以後。
那陣風吹過書頁,直到那本書的影子消失在了櫻花花瓣中。
風停止了下來,落日也結束了。
天空變成了深藍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