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睡了

第23章 睡了

傅鈞霆并不急切, 姿态閑适,從容地扯開領口領帶,拍拍小寵物的後背。

用命令式的溫柔口吻:“來, 解開。”

夏南希眼眸瞬間徹亮,盡管意識模糊, 對獲取涼爽的渴望卻非常強烈,立即撲上去,靈巧的手指迅速将黑色襯衫衣扣盡數解開。

敞開的襯衫下是一片淺蜜色的結實軀體,他眼睛都看直了,喉嚨更是急切地咽了咽。

兩只爪爪愛不釋手抱住對方腰身,腦袋依戀般地靠上這片胸膛,臉頰頓時得到降溫,舒服地眯起眼睛:“好涼哦……”

傅鈞霆揉了揉埋在他懷裏的小腦袋。

黑眸輕斂,沉沉目光被一線深邃的眉骨壓住, 一時看不出他心中思緒。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就這麽波瀾不驚的任由小寵物搗亂。

小寵物一會兒蹭蹭他的胸口,一會兒撫玩他的手掌,更甚的有兩次,還膽大地親了親他抿緊的嘴唇。

這些堪比騷.擾的行為, 傅鈞霆都可以忍受。

只是這麽放肆的拱來拱去,難免有些特別的接觸。

他的呼吸不出意外的亂了些許頻率。

“……咦?”小寵物偶然撲向未曾探索過的新領地, 跳來跳去研究片刻,嫌棄地嘀咕:“一點都不涼……不喜歡。”

傅鈞霆腰身緊繃,呼吸陡然更重了。

眉頭緊蹙, 直到小寵物又玩起他的手掌, 眉心才勉強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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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傅鈞霆确實抱着玩狎一番的态度, 眼下似乎自己也載進去幾分。

若想全身而退,恐怕不容易。

就在他仍在克制本能的時候,小寵物似是熱得再也無法忍受,一邊抱怨太陽太毒辣,一邊脫下外套。

沒一分鐘,傅鈞霆眼光顫了顫,詫異的目光一片人工風景吸引去。

縱然他心中早有準備,作為從未涉獵這方面的男人,仍不免小小的震撼了一把。

鬼使神差的,還有點想伸手感受下。

可惜念頭剛起,那透明的小豆包就給對方摘下抛到床下去了。

不再被束縛的少年像只慵懶的貓兒,愉悅地翹了翹唇角,又往床上歪歪地躺去,打了個滾兒,一把抱住他最喜歡的大冰塊。

随着眼中溫情又暧昧的畫面,傅鈞霆的一貫冷靜的心湖蕩起幾分漣漪。

還要堅持所謂的原則?

哪怕心底早已晦澀暗湧,他面上依然不顯分毫,手臂一伸,将準備進行下一輪搗亂的少年抱起,掌住對方後背。

望着少年布滿紅熱的臉,表情嚴肅:“你會後悔的。”

話剛出口,傅鈞霆自己都覺可笑,扯出個嘲諷笑容。

一向寡情薄意之人,萬事以利益為先,竟會在小情小愛的事上這般畏首畏尾。

即便事後對方後悔又如何?

做了就做了,大不了多花些精力哄哄就是。

倘若真引發一些計劃外的麻煩,哪又怎樣?

眼底暗色漸起,傅鈞霆指尖力量霎時收緊,摟住薄瘦腰身,一個迅速而有力的旋身便将小寵物禁锢于雙臂之間。

低頭吻了吻水光熱潤的唇瓣,他輕輕勾唇,鋒利的眉眼少見地透出幾分暧昧:

“不是想舒服嗎?我教你……”

-

在夏南希混沌的潛意識中,他感覺自己整宿都在做夢。

一開始他獨自乘一艘小舟出海,海上波光粼粼,陽光異常灼熱。

船上沒有食物和水,連遮擋烈日的小倉都沒有,他只能任由太陽炙烤,如同一條脫水的魚不停祈求掙紮。

後來他眼前憑空出現了一塊大冰塊,盡管這塊冰奇形怪狀的,他仍然盡可能抱緊,從中不停汲取水分。

這個關于生存的焦躁的夢,并不長。

而這僅僅是第一個夢。

第二夢才叫人難以啓齒。

不是從前夢見生下四個孩子的恐怖噩夢,而是那種……嗯,就那種。

夢境真實得可怕,無論聽覺亦或觸覺,都分外清晰,體驗還特別好。

從內到外,從腳趾到頭皮的那種難以形容的好。

他沒想到那種事,竟然那麽神魂颠倒的。

許是知曉自己身處夢境,夏南希初步掌握技巧後,就變得異常大膽奔放,愣是纏着夢裏的工具人一次次,沒消停過半刻。

看不清面容,就叫工具人得了。

既然是夢,他對于工具人不帶半點憐惜,完全以自己快活為主,所以他這樣、那樣,又那樣。

硬是強迫對方吃下一個又一個臍橙子。

可嘆,最後工具人向他都求饒了。

對了,工具人是怎麽求饒的?

他好像說:“算老公求你,休息下,別累着自己。”

哼!

這工具人還懂角色扮演,居然自稱老公。

既然是老公,那應當讓自己開心才對,因此夏南希拒絕了對方休息的請求,繼續勇猛無畏地欺壓他的工具人老公。

真男人就要勇猛!

另一個方向的勇猛也算!

總之最後看着工具老公疲憊的臉龐和一身可憐的抓痕,他心滿意足地舔舔嘴唇,笑了。

夏南希唇角微微帶笑,從夢裏醒來的前一刻都還在想:

如此硬件優秀、懂事聽話的工具老公,下次還能在夢裏點他服侍就好了。

正這麽美美幻想,他掀開了黏糊糊的眼皮。

夢境的餘韻仍在腦中盤旋,身體仿佛快散架的酸疼卻讓他不得不恢複五分清醒。

這一半的清醒不足以看清眼前世界,右眼的睫毛還有點粘粘的,他下意識伸手去抹,一種像米糊的奇怪觸感頓時使他心頭一顫。

同時一股特別的氣味湧入鼻息,夢裏與之相襯的某個畫面立即在腦中閃現。

這個,好像是他的……

人在極度震驚的時候是喊不出聲的。

夏南希驚恐地翻起身,沉重的眼皮也在一剎那間徹底掀開,眼前狼藉不堪的畫面再次讓瞳孔産生十級大地震。

不是夢!

靠!

不是夢!

只見他詭異泛紅的膝蓋前躺着一個不省人事的男人,是的,對方疲累到極致的睡顏就像暈過去似的,胸口與肩膀上一道道紅色的抓痕則彰顯着他生前……睡前遭受過怎樣的非人對待。

這個男人,不是別人。

正是這張大床的主人,傅大少爺,傅鈞霆!

夏南希驚恐地打了個寒噤,本來粉潤的嘴唇霎那間褪盡血色,上下牙關瘋狂地磕碰起來。

靜谧中的小噪音讓他頭皮都麻了,趕緊捂住嘴,呼吸放到最低最淺。

即便他一丁點也不願意承認,但面前真赤.裸裸的畫面,以及周圍濃烈到無孔不入的特殊氣味都控訴着他昨晚做過什麽,無法辯駁。

他把傅鈞霆睡了!

努力回想夢境,不,這下不能說的夢了。

回想混亂朦胧的記憶,确實是他主動,硬壓着對方毫無節制的吃橙子。

幾根顫抖的手指上爬,夏南希無法直視地捂住了臉。

這時候他猛然發現一個更驚恐的現實:他的假發呢!

再摸摸胸口,他的貼貼呢!

也就是說,他昨晚以一個男人的形象強迫了傅鈞霆。

夏南希:“……”

死了。

死定了。

眨眼間,他腦海中任何旖旎帶顏色的畫面悉數消失,任何恐懼、彷徨與擔憂的思緒也消失,只剩下唯一的念頭:跑。

屏住氣息,撈一件勉強能夠蔽體的衣裳随便披上,似乎是昨晚他親手解開衣扣的黑色襯衫,沒關系,不必在意這點細節。

放慢動作,他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身體某個部位瞬間湧起痛麻感,沒關系,這也是小問題,無需在意。

他咬了咬牙,強忍着一切不适,蹑手蹑腳如同做賊似的走出房間,又極輕的不發出半點聲響地關上門,再悄悄溜回自己房間。

房門反鎖。

他以最快的速度利索找出藏在床底的黑色背包,胡亂塞進一件衣服和一條長褲,然後連身體也沒擦拭,太耽誤時間,直接套上中性風格的長衣長褲,外穿一件防風外套。

背好背包,将之前準備好的攀岩繩一頭扣緊在陽臺欄杆上,抓緊繩索便從二樓下降到一樓花園。

沒有走正門,也是為了不驚擾任何人,盡可能的争取逃跑時間。

別墅門外還有一個院子,他去到之前踩過點最容易攀爬的地方,手腳敏捷地爬上圍牆再一個下跳,便離開了這個将他禁锢大半年的牢籠。

下定決心逃離,夏南希才發現離開竟然如此簡單。

這時候他摸出背包裏的二手舊手機瞧了眼時間:六點十分。

還算早。

還來得及。

他該慶幸,往常不調鬧鐘絕對不會九點前醒來的自己,面臨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刻,潛意識竟然讓他醒得這麽早。

也算得到一線生機。

但這僅僅是開始,他必須抓住機會逃到更遠的地方。

清晨的曙光從天邊一線向上蔓延,給予大地光明。

這一刻,夏南希心中沒有絲毫迷茫,目的極其明确的向前奔跑去。

一路經過打車、步行,乘坐不需要登記身份的短途汽車,與人拼車等方式,在當天傍晚他終于抵達距離帝城一百多公裏的小鎮。

他手中有從黑市購買的身份證件,但以防外一,他沒有使用,因而沒有住酒店,買了套露營裝備找個安全避風的地方搭帳篷休息。

從他的穿着打扮形象看,确實像個出門旅行的年輕背包客。

這些網絡上學來的反偵察方式是否有效果,夏南希心裏其實也沒底,但這已經是他能夠做到的極致。

假若這樣做了,還是被傅家或者夏家找到抓回去,那就是他的命。

算他倒黴~

大爺大媽們跳廣場舞的時間,夏南希躺在公園角落搭建的簡易帳篷裏,聽着充滿煙火氣的熱鬧音樂,思維暫時得到放松,開始梳理昨日發生的種種。

醉酒,誤把夏家給的藥當成醒酒藥吃下。

這兩點是導致錯誤發生的起因。

在藥物的驅使下,把大反派強了。

這是最大最大的錯誤!

一旦憶起這點,夏南希就禁不住腦仁疼,既對自己無語又覺一切荒謬可笑。

他究竟哪裏來的勇氣,敢壓着那人做那種事的?

還一次接一次,為所欲為,把人累成那副樣子。

試想一個直男,先前不知情的情況與男人接吻就夠惡心了,還被一個喝醉酒吃錯藥的男人強迫做那種事,并且因為腿動不了不能反抗,屈辱感恐怕要超級加倍。

傅鈞霆醒來,怕是殺了他的心都有。

看時間,應該已經在心裏殺了他千百回。

不知此時傅家是何混亂景象,夏南希想都不敢想。

拿起手機瞧了瞧,他又思索該不該聯系夏曉聰告知緊迫狀況。

念頭剛起,他就搖頭否決。

指不定傅家、夏家現在已經聯合起來,就等他聯系夏曉聰,等他自投羅網。

夏南希當即決定,誰也不聯系,就一路逃下去,等到傅夏兩家放棄,等那人不再計較曾經被一個女裝大佬睡過的荒唐事,或者等真正的夏璐雲回來。

他再考慮與朋友們聯系。

唉。

明明約好要去給女孩們的演出捧場的,說好要給周然看看她譜寫的樂曲的,還與直播間的粉絲們約定了下一次的直播,這些全都要失約了。

只怪……

怪誰呢,怪自己酒後亂……算了,還是怪傅鈞霆吧,誰讓他不奮力反抗的!

至于一個直男為什麽能夠對男生有反應,夏南希認為這不算什麽問題,男人嘛,懂的都懂,被摸被親哪能沒有點反應。

但總的來說,還是他昨晚太勇猛了。

抱抱、親親、摸摸、抓抓,真是一樣都沒少。

阖上眼皮進入夢鄉前,夏南希仍在祈禱:

希望傅鈞霆能夠大人有大量,忘記這件小事,重啓美好人生。

-

次日一早醒來,夏南希繼續他的逃亡行程。

途中沒忍住在網絡上搜索了下有關傅氏的新聞,搜索結果都是商業方面的訊息,并無傅家大少爺以及他妻子的半點報道。

想來妻子跑路這種醜聞,傅氏也不會任媒體報道。

夏南希不再搜索有關傅氏的資訊,一心将反偵察做到極致。

每日風餐露宿,仿佛一個真正的青年背包客,爬過山川、走過樹林,領略着這半年來不曾見過的秀美風景。

在大自然青山碧水的陪伴與安撫下,夏南希的內心愈發平靜放松,什麽豪門恩怨,什麽僞裝演戲,全被他抛諸腦後,身心真正的輕松。

這才是他一直向往的自由生活!

翻山越嶺,幾經輾轉,他最終在一個民風淳樸的古樸小村落安頓下來。

村子依山傍水,景色秀麗,村中心的壩子上還生長着一個上百年的銀杏樹,因此大家都稱這裏為古杏村。

這是一個在地圖上搜索都找不到的小村落,村裏僅有十幾戶人家,年輕人全都外出務工,只剩下一些年過花甲的老人和六七以下的小孩留守山村。

夏南希起初是以背包客的身份借住村長家中,後來覺得這個地方景致氣候都不錯,便向村長提出想常住一段時間,村長同意後将他安置到一戶環境更清幽的農戶家中。

農戶家裏僅有兩人,一位六十多歲穿民族服飾的老奶奶和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

聽村長說,老人唯一的兒子在沿海城市的廠子打工,兒媳婦則在小孩出生後半年就離婚改嫁了,兒子也不争氣,在外地交了些狐朋狗友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出去三四年了就回來過一次,平時也不管祖孫倆。

從前還會隔幾個月給老母親和孩子轉上四五百塊錢,近一年來竟是分文不出,電話也沒半個。

祖孫二人過着相依為命的貧苦生活,村長介紹夏南希住在他們家中,也是想多少給二人增加些經濟收入。

夏南希看老人面容慈祥,小女孩可愛乖巧,欣然同意。

并在原本約定每月800元包吃住的基礎上,多給了兩百元。

老奶奶将夏南希安排在一間寬敞明亮的房間,屋子長期無人居住,卻看得出應該時常打掃。

空氣清新毫無黴味,被褥棉絮不夠蓬松,但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尾,枕頭被單沒有半點褶皺。

從院中栽種的山野小花和房中布置,以及老奶奶洗得發白的衣裙來看,應當是個愛幹淨的老人家。

-

從清脆的鳥鳴聲中自然醒來,夏南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好久沒睡過這麽舒坦的覺了。

他抱着枕頭聞了聞,嗅到一抹淡淡的艾草氣味。

民風淳樸的地方就是好啊。

起床後,他先去土石搭的簡易衛生間用井水洗了臉,再邁着懶散悠閑的步伐去院子欣賞清晨山色。

秋日的早晨,霧氣彌漫,縷縷輕紗般的薄霧溫柔包裹着山巒,時深時淺,露出霧氣後的斑斓秀美的山色。

分外怡人,舒曠心靈。

再深吸一口含氧量十足的新鮮空氣,只覺每個細胞都得到了舒展。

昨晚老村長請吃土雞燒山菌,味道鮮得夏南希的舌頭都要掉了,他嘴饞吃下不少,欣賞許久山景也毫無清晨該有的饑餓感,打算晚些時候再去廚房看看有些什麽吃的。

每月1000元的費用裏包含餐食,農戶家吃什麽他就吃什麽,先前在村長家也是如此。

但到了這戶人家,老的老,小的小,夏南希不好意思讓一個将近七十的奶奶整日給自己做飯,他想盡可能自給自足。

不過操勞大半輩子的老人家可比城裏來的年輕人勤快多了,這個點已經燒起柴火煮上了一鍋熱騰騰的玉米粥。

聞着從西側矮屋飄出的米香,夏南希動了動鼻子,下意識轉頭望去。

只見昨日害羞躲在奶奶身後的小女孩端着土陶小碗,有些費勁地邁過門檻朝他慢慢走來。

圓圓的臉蛋紅撲撲的,頭上紮着兩個朝天的小揪揪,穿着一身藍白色蠟染的民族小衣服,衣裳似乎有點兒大,袖口的地方挽了一截,搭配小孩天然的笨拙走路姿勢,格外憨态軟萌。

夏南希一瞧,心萌化了一半。

快步迎上去,蹲下身,他伸出雙手在小女孩兩側換成個小半圓,等小女孩站穩,再收回手,瞧瞧碗裏的玉米白粥,微笑問她:“這是什麽呀?”

小女孩仍然十分害羞,一雙溜圓的小眼睛看了一眼夏南希,就低下頭,細聲細氣的,“奶奶讓給哥哥的,玉米粥。”

“哇,玉米粥呀,哥哥最喜歡吃玉米啦。”

夏南希接過粥碗,碰到小女孩肉乎乎的小手,只覺心上無比柔軟。

送完粥,小女孩并沒有回屋,肉肉的手指頭摳着衣服上應該是後面才縫的小荷包,不時擡起小眼睛偷瞄新來的大哥哥。

這副怯生生的模樣可愛極了,夏南希就着蹲下的姿勢喝了一口粥,問她:“你叫什麽名字呀?”

跟小孩兒說話,大部分人都會自然而然的變得幼稚一點。

小女孩想了想,奶聲奶氣說:“叫冬冬,奶奶說是冬天生的,就叫……冬冬。”

夏南希實在沒忍住,輕輕捏了捏小女孩的臉蛋,“那真巧,哥哥夏天生的,叫夏夏,冬冬可以叫我夏哥哥。”

“夏哥哥。”

“真乖。”

夏南希反正閑來無事,就和小女孩你一句我一句進行各種幼稚對話。

什麽蟲蟲今天搬家了,不去紫色小花那裏鑽到花盆底下去了,又比如冬冬是冬天生的,不喜歡冬天,喜歡夏天。

“為什麽喜歡夏天呢?”

“夏天,下雨……采蘑菇,好多蘑菇,奶奶高興。”

夏南希還沒聽明白,老奶奶從堂屋背着個背簍有些蹒跚地走了出來,對着夏南希和藹地笑了笑。

老人不善言辭,鮮少見外村人,對于城裏來的年輕人多少有些拘謹。

“鍋裏還有粥,你不夠吃可以再去舀。”老奶奶看看院外山路,“昨兒夜裏下了雨,我要去采些山菇,得下午才回來,鍋裏有烙餅,午飯你就自己将就下……”

聽出老人話裏的歉意,夏南希惶恐不已:“田奶奶,您太客氣了,不将就不将就,我什麽都吃,烙餅我可愛吃了!”

他确實啥都吃,不挑食。

見年輕人沒嫌棄,田奶奶明顯松了一口氣,“那晚上等我回來,再做頓好吃的。”

夏南希不敢拂老人家好意,聽話地點頭:“好的,謝謝田奶奶。”

“冬冬,走了。”田奶奶朝蹲在牆根看螞蟻的小女孩招手。

見狀夏南希有些擔憂地問:“晚上下了雨,山路恐怕有些滑,冬冬這麽小,也要去山裏嗎?”

田奶奶笑笑,“一歲多的時候就帶她進山了,沒事。”

“哥哥,再見,我給你帶……花花。”給新認識的大哥哥揮手告別後,冬冬小朋友邁着小短腿跟在奶奶後面,似乎頗為高興,走幾步蹦一下。

夏南希站在院子目送二人離開,忽然心念一動,轉身進入房間撈上背包就追了上去。

追到二人,夏南希氣喘籲籲說:“田奶奶,我跟你們一起進山吧,我還沒采過山蘑菇呢。”

年輕人好奇想進山也正常,田奶奶不多思考便同意,小女孩高興地歡呼一聲,主動牽住夏南希的手。

經過先前兩人的幼稚對話,小女孩已經将大哥哥視為夥伴,不再那麽腼腆害羞,一路上還告知他許多奶奶經常叮囑的采蘑菇規矩。

“不可以摸紅色的小蘑菇哦,有毒的,吃了醒不過來……奶奶說可以摘的才能摘哦。”

紅傘傘白杆杆,吃了躺板板。

這點常識夏南希還是知道的。

“摘蘑菇的時候,要拍拍它的腦袋再摘哦。”

這又是為什麽?

“為什麽呀?”夏南希好奇地問。

“哥哥真笨,因為要做有禮貌的小朋友,要告訴蘑菇,你要摘它了呀!”

夏南希愣愣的“啊”了一聲。

田奶奶笑起來,解釋道:“拍兩下是為了讓孢子傳播,那一片以後還會長出新的蘑菇。”

原來是這樣,又是長知識的一天。

在山裏轉悠大半天,兩大一小采了滿滿一筐山菌,收獲頗豐。

下山路上,夏南希才知田奶奶還要将蘑菇背到鎮上去賣。山裏到鎮裏至少還有半小時腳程,他想了想,便也提出一起去。

又趁着老人歇息喝水的時候,一聲不吭,主動背上背簍。

夏南希知道,他的這點善意并不能為這對祖孫的生活帶來多大改變,可他仍然想盡一點綿薄之力。

老人慈祥客氣,小孩活潑可愛,年輕人也善良懂事,三人的關系愈發融洽。

一開始田奶奶還會對年輕人的主動幫忙感覺過意不去,後來次數多了,見這人就是熱心腸閑不住,也就随他去了。

她也發現這位年輕小夥子特別嘴饞,便想着法子做些好吃的菜肴食物感謝他。

雖沒有大魚大肉,都是些山裏地裏本就有的食材。

勝在天然,別有滋味。

半個月充實又舒适的時間匆匆過去,夏南希捏捏自己的臉,瞧瞧手腕。

似乎沒從前那麽細痩,不會有種一捏就要折了的脆弱感。

他驚喜地瞪大眼睛,他好像胖了!

确切說,不是胖了,而是沒那麽瘦了。

之前細胳膊細腿,薄薄一片,好似從來沒吃過飽飯似的。

其實在傅家的大半年,他從沒虧待自己,吃好喝好,就是怎麽都吃不胖。

都說心寬體胖,估摸長不胖是心情太緊張的緣故。

不僅身體瞧着健康許多,夏南希還發現,他的皮膚也不似之前那般冷白透明。

即便不往臉上撲粉調色,也透着自然健康的紅潤。

很不錯。

-

一場秋雨過後,山裏的蘑菇又熱熱鬧鬧多了起來。

正可以好好豐收一把,可惜這兩日田奶奶風濕病犯了,腿腳都不太靈便,更別提上山。

看奶奶面上隐隐透着焦急,夏南希便提出他獨自上山去摘,田奶奶不放心沒同意,可夏南希堅持說不會進深山,就在平時去過的地方采摘,田奶奶才答應。

夏南希确實沒冒險,只在之前去過的地方采菇,品種也是他見過、采過多次的松蘑、雞油菌、馬勃等。

忙碌一整個上午,收獲大半背簍,他背着簍子朝鎮上走去。

他身上穿着避免被刮刺的工裝長衣長褲,黑灰的顏色,沾着草葉的灰,還戴了頂田奶奶送他的手編草帽,再看背背簍的熟練姿勢。

遠遠望去,真就像個長期生活山中的山村小夥。

湊近瞧呢,又不太像,畢竟少有村裏的小夥子生的如此白淨水靈。

夏南希剛用山泉水洗了臉,才會恢複原本的白淨,心念動了瞬,又從地上随便抓了點土灰往臉上抹了抹。

出門在外,尤其沒有夥伴單獨一人時,弄得灰頭土臉些并非壞事。

越不起眼越好。

壓了壓頭頂的草帽,遮住秋日的太陽。

夏南希心道,如今他這個樣子,怕是從昔日那些人身旁擦肩走過,恐怕都無人能認出他來。

這就是他要的效果!

逃出傅家已有一個月,傅家夏家的人都沒找到他,說明逃跑很成功。夏南希愈想愈美,前往小鎮的路上都禁不住哼起了快樂的小曲。

雲秀鎮不大,有一個專門賣土貨山貨的小集市,許多人家裏養的雞、下的土雞蛋、野菜和山蘑菇等,都會拿到這兒來賣,鎮上的居民也會專程來這裏采買。

夏南希抵達集市的時候,将近中午,他先在小攤買了兩個烤紅薯,然後在集市上尋個空位,取出折疊馬紮,往那兒一坐,就開始熟練賣蘑菇。

這兒的人格外喜歡吃野生菌,按照往常的經驗,一般一個小時就能将一筐賣完。

他将蘑菇們按種類擺好,一邊啃着香甜可口的烤紅薯,一邊等待顧客。

半小時內來了四五個買菜的阿姨大叔,野生菌賣去一半,收獲87元。

他采的菌子都是比較普通的品種,如果田奶奶上山,能夠找到個價格更高的見手青、松茸菌。

田奶奶年紀大了無法種地務農,就靠賣野生菌賺取些生活費用,奶奶還說,要給冬冬攢錢往後送她上學讀大學,要讓小姑娘讀書有文化,将來到城裏去。

夏南希完全理解奶奶的期望,念想到兩人困難的經濟狀況,其實他曾想過動用自己背包裏剩下的30根金條,取出一根給奶奶資助冬冬上學。

只是對于在這樣窮鄉僻壤的小山村,一個老弱幼小的家庭突然擁有一大筆錢,恐怕反而引人觊觎遭至災禍。

不過冬冬還小,奶奶身子骨也算硬朗,他暫時也不打算離開古杏村,幫助二人這件事可以從長計議。

思緒慢悠悠地轉着,這時集市前方傳來些許吵鬧的聲音,夏南希擡眸順着聲響望去。

只見三四個穿着鮮亮的男女從街口往上走。

幾人中一身民族服飾打扮漂亮的年輕女子手裏握着印有XX臺标的話筒,臉上洋溢着愉快輕松的笑容,攝像大哥在她前方拍攝,估計是在進行民俗文旅之類的采訪。

雲秀鎮旁邊有一個比較知名的大古鎮,經常有游客造訪,記者順道來這兒采訪倒也不意外。

夏南希随意掃了兩眼,正壓低帽沿準備收回視線,驀地,一個完全意料外的身影闖入他視野。

就在女記者和攝像大哥的斜側面,一個穿着紅色大花襯衫、戴着鐳射墨鏡,嘴角翹得痞裏痞氣的男人,以大爺逛街似的誇張步伐随着兩人步伐前進。

腦袋還時不時沖向年輕女記者的方向,歪嘴笑着,似在肆意地打量欣賞。

這副将風流好色作為自身鮮明特色的模樣,別說戴上墨鏡,怕是擋住全身全臉,夏南希也不會認錯。

除了傅家三少爺傅正行,還能是誰。

沒想到他逃亡這麽久,第一個見到的與從前相關的人,居然是傅家三少爺,太意外了。

意外到他不得不多瞅兩眼,心底升起些微妙感。

盡管氣質截然不同,到底是表兄弟,傅正行與那個人的五官相貌其實是有三四分相似的。

采訪小組熱鬧地從面前走過,夏南希下意識壓住帽沿低下了頭,整張臉倉促地隐于暗影中,眉目也低斂下去。

因為這點小插曲。

不可避免的,在這段平淡的悠然時光中,夏南希第一次回想起那張難以接近的冷肅臉龐。

以及那晚他膽大包天,對對方做過的荒唐事。

……

意外見到傅家三少爺,多少給夏南希平靜的內心帶來些幹擾。

賣完蘑菇返回古杏村的路上,他抵不過憂慮打開手機搜索有關傅氏集團傅家的咨詢,翻找兩頁,仍沒有關于傅家大少爺的半條報道。

他松了一口氣。

可剛走上幾步,又覺焦躁不安。

手指在手機主頁上煩躁地點來點去,幾次點開聊天軟件,看着登錄的提示,又退出。

最終他強忍住好奇心,沒有登錄。

無論看到誰發來的訊息,都會令人煩擾。

不如不聽不看,眼不見為淨。

準備收起手機時,夏南希目光一掃,一個從前常用的軟件進入視野。

這次又用去半分鐘糾結,他才打開輸入賬號密碼。

作為主播不僅失言失約,還消失一個月,半句話不留,實在對不住喜愛他的粉絲們。

就登上去瞧一眼,主頁留言放個請假說明也好。

夏南希這樣打算着,摁下登錄鍵,他往常最熟悉的界面呈現出來,緊接着是顯示99+的私信提示。

嗯……怕是只看一眼不夠了。

坐在山路旁的綠蔭大樹下,一條條看過去,大多都是粉絲對于他這個“失蹤人口”的關心,詢問他什麽時候歸來直播。

突然,一個熟悉的ID名稱出現在一衆私信留言中:紫色燃燃。

這是周然的賬號,也是唯一知道夏南希就是網絡主播“愛夏天的南希”的人。

遲疑片刻,夏南希點開私信內容。

足足有好幾頁的內容,先閱讀最近的一頁。

[姐你去那兒了?!]

[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離家出走了啊?]

明顯是夏曉聰的說話口吻,來不及思考夏曉聰如何取得周然的賬號,接下來的私信訊息,讓夏南希不由将心髒提到嗓子眼來。

[我姐回來了!都見過姐夫了,傅家沒有追究你代替我姐的事,兩家關系也沒有受到影響。哥你趕緊回來吧,然然還在等你幫她看譜子呢!]

[佳佳、橙橙、露露說,她們也很想你。]

[下周三大家在東城的劇場演出,哥你來嗎?]

[哥真不知道你為什麽離開,明明什麽事情都沒有嘛,老爸老媽還有我姐大家都好好的呢。]

[哥求你了,給個回複吧。]

根據一條條私信,夏南希腦海自動生成夏曉聰聒噪的聲音,心裏吵成一團亂麻。

真的沒事?

夏璐雲也沒事?

大家關系好好的,傅家沒有追究?

還是說,那個人沒有追究?

怎麽會呢?

依照那人的脾氣,會雲淡風輕地揭過這件荒唐事嗎?真的會放過欺騙他的、愚弄他的人嗎?

夏南希表示強烈的懷疑。

僅僅是夏曉聰的一面之詞罷了,何況這臭小子本來就缺心眼,每天只知道吃喝玩樂,哪懂大人世界的危險!

夏南希沒理他,沒給哪怕一個标點符號的回應。

後面又讀了些私信,還不太意外的收到來自榜一大哥“灰色的霧”的關心。

灰色的霧:[最近過得好嗎?]

僅有一條訊息,看時間是上周發送的。

榜一大哥依舊這麽話少心熱,夏南希心底不禁淌過一陣暖意。

對于這位曾在自己的直播間狂刷禮物不手軟的神豪,夏南希的心情頗為複雜,不僅有感動,還有深切的歉意。

會刷那麽多禮物、場場直播不落下,說明對方真的很喜歡自己。

當然,是觀衆對于主播的那種純粹的喜歡與欣賞。

試想自己特別喜歡的up主、愛豆、同人文寫手太太等,某日一句話不留就消失了,任誰都會擔心、惆悵吧。

榜一大哥還打賞了那麽多禮物,付出的可是真金白銀的感情,換作個別性格偏執的人,恐怕會以為主播卷錢跑路了。

某種程度夏南希确實卷錢跑了,他現在藏在床底下的金條有一部分就是榜一大哥貢獻的。

越想越過意不去。

坐在馬路牙子上,夏南希歪起腦袋望着天空浮動的流雲,足足糾結了十幾分鐘,終究沒抵過良心的譴責,給榜一大哥發去一條回複:

[挺好的,謝謝灰霧哥哥關心。]

既然在榜一大哥這兒開了回信息的先例,夏南希也沒厚此薄彼,給許多眼熟的粉絲回複了自己安好的留言。

又在個人主頁發了條感謝大家關心、近期有事無法進行直播的置頂動态。

做完這一切,心裏頭敞亮不少,一掃之前的煩亂,還感到幾分別樣的充盈與踏實。

要說這段時日心中有什麽割舍不下的,那就是一直以來鐘愛的唱歌和支持他的粉絲們。

若非目前條件也不允許,他真想好好找個地方開場全天的直播,好好陪粉絲們唠一唠。

“唉……”

夏南希望天嘆氣。

假如再待個一年半載依然不自由,不如想個法子出國。

傅家勢力深厚,在國外可不見得仍能如此。

稍微有些主意,夏南希拍掉手上不知何時沾到的草灰,拎住背簍,準備将手機放回褲兜啓程回山時,一聲清晰的信息提示響起。

他知道這是尚未關閉的直播軟件上粉絲回複的私信提示,但他此刻并無與人聊天的閑心,打算忽略。

可剛走出幾步,腳步又遲疑地緩下來。

不珍惜粉絲的愛可是會倒黴的。

短促的提示音又響了一下。

其實這提示信息的聲音還挺讓人懷念的,誇張點說,好像終于收到每日早晚問好,舔了足足三個月愛搭不理的男神的回信似的,生出一股莫名的悸動。

不知是今日第幾次嘆氣,他又擱下背簍坐回馬路牙子,摸出手機一瞧,濃密的睫毛輕輕地顫了兩顫。

信息是,榜一大哥發來的。

灰色的霧:[看你的動态,是出了什麽事嗎?]

灰色的霧:[需要幫忙嗎?]

這位大哥人太好了,夏南希不要臉的覺得這人簡直就是他的真愛粉。

不離不棄就罷了,還不求回報。

如此真心實意的關心都不回複,那他還是人嗎?

夏南希沒多考慮,手指即刻靈動編輯訊息。

愛夏天的南希:[沒有沒有,沒出什麽事啊,只是突發奇想來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說走就走的逃亡。

灰色的霧:[……那應該去了很多地方吧。]

雀食。

夏南希讪讪地笑了笑。

将近半個月特種兵似的逃跑,去的地方能不多嘛。

愛夏天的南希:[嘿嘿,可多啦!還去了一些相對原始的高山森林,見到了絕美日出!]

灰色的霧:[真羨慕。]

灰色的霧:[不像我每日只能待在辦公室,許久不曾親近過大自然了。]

原來榜一大哥是坐辦公室的打工人?

不對!榜一大哥出手如此豪橫,該是老板才對。

夏南希起身環視周圍秋日五彩缤紛的怡人景色,以及湛藍如洗的晴朗天空。

心念一動,擡手拍下一張天空映照山林的美麗畫卷,發送過去。

愛夏天的南希:[讓你雲旅游一下。]

灰色的霧:[很美。]

灰色的霧:[能再拍點其他的嗎?很久沒見過這般美麗的景色了。]

榜一大哥的話似乎比平常多了些,人也不似從前那般冷酷。

夏南希猜想,應該是彼此很久未聊天,都有些……興奮。

就像許久未見的朋友,一見面就激動熱切說個沒完一樣。

他不是也一時沖動給對方發了照片。

忽略這點可以理解的小細節,夏南希背上背簍,身體輕盈地跳下柏油馬路牙子,沿着山間小道向山村走去。

手機并沒有放下,仍邊走邊和榜一大哥閑聊。

愛夏天的南希:

[這裏的景色一般般,等我到家再給你拍,那兒正好在半山腰,天比剛才的照片還要幹淨清澈,超美!]

[日出和夕陽更是一絕,我每天只要看着這樣的景色,就什麽煩惱都沒有啦~]

灰色的霧:一個狗子難受表情包.jpg

灰色的霧:[我最近煩惱挺多的。]

富貴人家的榜一大哥竟然也有煩惱?

經濟下行,生意不好做?

愛夏天的南希:[那我一會兒給你多拍幾張絕美夕陽!]

灰色的霧:[好,謝謝。]

夏南希和榜一大哥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一直持續到他回到家,準确說,回到家也不算完全停止。

他先将今天賣蘑菇賺的187元錢交給田奶奶,從屋子出來順道去廚房淘米蒸了飯,随後搬一個木凳子坐在院壩裏,眺望絢麗的山色。

他在等待夕陽,等待紅霞浸染天邊、給山林籠罩上淺金色薄紗的最絕美時刻。

并且要将這個時刻捕捉下來,定格成永恒的美麗送給榜一大哥。

就當感謝對方長久以來的喜歡與關照,雖然這點小事比起對方每次豪刷的華子根本不值一提。

今日秋高氣爽,夕陽伴着晚霞如約來臨。

夏南希随即取出手機,跑遍院子各處,進行各種角度的拍攝。足足等到夕陽落到山巒後頭去,他才坐回小板凳,選出五張最美的照片發個榜一大哥。

榜一大哥似乎也在等待他的風景大片。秒回。

灰色的霧:[很美,比我想象的還要漂亮,就像……]

愛夏天的南希:[就像什麽?]

灰色的霧那邊過去好幾分鐘,才回複:[就像我曾經見過的一個人。]

夏南希:看來榜一大哥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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