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管家對我最近的表現很是滿意,每次看到碗盤被端出來時所剩無幾的飯菜,他都會表揚我幾句。
我每日當着管家的面将藥粉拌在飯裏,然後又在裴珩房間狼吞虎咽的将飯都吃光。
剛開始裴珩看着我也不說話。
日複一日,周而複始,
裴珩看我的眼神裏多了些心疼。
院子裏到處都是管家安放的眼線,我們在屋裏不能說話,他會用眼神示意我坐下吃。
我笑着搖搖頭,窩在角落裏,快速埋頭塞飯。
一個低等丫頭,怎麽配和少爺一同吃飯。
這不合規矩。
我也動過将飯倒在看不見的地方,轉念一想,還是放棄了。
若是被人發現,我被轟出去倒不打緊。可裴珩又該怎麽辦?除了我。大概沒人會幫他做到如此了。
兩月有餘的時間,裴珩精神好了很多,不用我扶着也能在房間自行走動。
我看在眼裏喜在心裏。
沒人盯着的時候,我會偷偷帶着裴珩在院子轉一轉。
這天,逢二夫人生辰,全府人都跑到明堂讨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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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三确認,才将裴珩從房間裏帶出來
。
今日雖說日頭晴好,可畢竟是深冬。冷冽的寒風像是含了刀片刮在皮膚上生疼,一挨上那冷意便往人骨縫裏鑽,凍讓人直打顫。
裴珩站在園中,仰頭望着一株枯柳出神,連我走到他身邊都沒有察覺。
我将大氅披在他身上,感覺到他身子微乎其微地顫了顫。
他難得出來享受這份清淨。雖然我凍的直哆嗦,還是不忍打擾他。
裴珩臉上沒了蒼白的病氣,看起來溫潤清雅。置身在蕭瑟的園中,依舊蓋不出身上的風華。
我看着他的側顏有些出神,莫名生出一絲驕傲。
能夠陪在裴珩身邊,是我幾世修來的福分。
裴珩驀地出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這是他第一次跟我主動說話,我一時沒反映過來,怔愣的望着他。
他回頭看向我,見我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大概是我憨傻的樣子太可笑,裴珩彎起了嘴角。
陽光正巧落在他的臉上,他整個人發着光。那樣的畫面,我到死都記得。
我才回過神,他是跟我在說話,急忙答道:“白穗兒,白色的白……穗……穗……”
我沒讀過書,不認識幾個字,被這個字卡住了喉嚨。
他垂下眼眸,笑容深了幾分,淡淡道:“綠蓋乏松柏,白穗多蘆笴……麥穗的穗。”
我懵懂地點頭,聽不懂他詩詞中的意思,卻紅了眼眶。
正當我高興之餘,胃裏猛地一陣翻騰,一股腥甜從喉嚨裏竄了上來。我趕緊捂住嘴巴,卻還是沒忍住,痛苦地哼了一聲。
看我有異樣裴珩跨前一步,語氣中帶了些慌張:“怎麽了?”
我擡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往後退了步,示意他不要過來。
硬将嘴裏的那股腥甜咽下去,才沖他露出個沒心沒肺的笑意:“想來是午食吃多,無礙的。”
裴珩執拗地走到我身邊,伸出手,像是要來扶我。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眼中的憂思讓我心裏難受。
我急忙後退了一步,慌亂搖手:“不可,不可,奴婢身上髒,別弄髒了您。”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半晌,最後落了回去。
我低着頭好似個錯事的孩童,肚子裏像是被人紮進了無數根銀針,後背的衣衫被冷汗浸濕,冰涼涼的貼在身上。我死死咬着牙,強迫自己雲淡風輕的笑着。
身上一陣暖意襲來,裴珩将大氅披在了我身上。
我急忙要摘下還給他,卻見他已經走向了卧房,我耳邊只留下他一聲輕嘆。
冬景蕭條,風掠起他鬓角的長發。他的孤獨寂寥,讓我心中酸疼。
轉眼間,院中柳樹發了芽。清晨鳥兒啼鳴,梅花香落,迎春花開。
我在廚房中淡定的看着管家将更多計量的藥粉放入飯中,他似乎覺得還是不夠,又将整包的藥粉直接倒了進去。嘴裏還嘟囔着:“這藥也換了,怎麽會不見效。”
他說完後,眯着眼睛看了看我。
我一臉無辜和他對視,眼底露出一絲不被察覺的笑意。端起餐盤,送進了裴珩房中。
大概是換了藥,這破身子沒撐過多久,每況愈下。我總覺得渾身無力,腦子裏一片混沌,偶爾視線還會模糊不清。明明天晴日朗,我卻覺得自己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
天已經亮了許久,我躺在床上身子不聽使喚,眼皮重的擡不起來,像是被壓在五指山下,不得動彈。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了裴珩。他如豔陽一般沖着我笑,叫我的名字:“白穗兒...”
我猛地睜開眼睛,眩暈一片。
人若心有執念,便會赴湯蹈火。
裴珩如今便是我的執念。
我兩腳落地,走起路來似乎踩在棉花上,提着一口氣到廚房門口。怕自己臉色慘白的會露餡,擡手使勁抽了自己兩巴掌,這樣看起來氣色好一點。
我裝作若無其事走進廚房,管家已經在廚房中等着了。我靠着門框,看他将兩包藥粉拌進飯裏。
見到我,他嘴角挂着的冷笑有所收斂。
大概是因為我氣色實在太差,還是被管家看出了端倪。
他看了看手中的飯菜,又看了看我。面色逐漸猙獰,冷哼一聲:“還真有不怕死的。”他說完,走過來将餐盤使勁撞向我。
我抵不住管家撞來的力道,往後趔趄了兩步。雙手接過餐盤,轉身不再理會管家,朝着裴珩的房間走去。
怕自己撐不過一頓飯的時間,我使勁在大腿上掐了幾下,好讓自己能夠清醒點。
見我進來,裴珩放下手中的筆,沖我笑着招手:“白穗兒,快過來,看看我這幅丹青。”
我湊近瞧了瞧,依舊是蘇家的麗舒姑娘。
“妙筆如神,奴婢雖未見過蘇姑娘,可光是看了畫像都覺得心動。大少爺您好福氣,麗舒姑娘也是好福氣。”我說,看着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從畫中人的臉上拂過,是那麽的小心翼翼。
裴珩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他小聲呢喃:“但願她也如此想。”
我已經笑不出來了,眼前的景色在拉扯變形,模糊後又重聚。
我将飯菜擺上餐桌,招呼他用膳。
裴珩小心翼翼的将畫軸卷好,櫃中已經被他這幾年的畫像塞滿,沒有一絲距離。
他索性将新的畫中放在自己的床帳裏,再三确認過才走回桌前坐下。
我不想在看,端了碗默默蹲到角落裏。才第一口,我便劇烈咳嗽起來,全身像是被萬蟻啃噬,又疼又癢。卻還固執的将飯往嘴裏送,眼淚忍不住的往下落,一滴滴混進飯中,被我強塞進嘴裏。
“白穗兒……”
那是我曾聽過最好聽的聲音,明明還是那樣動聽,卻像是熊熊烈火一樣燒灼着我的心。
大概是吃了太多的藥粉,壞了腦子。
我真想告訴他:“能不能也畫一副丹青給我,雖然我只是一條賤命。”
這句話,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裴珩将我從地上扶起,樓進懷裏。
我還在不停的将飯往嘴裏塞,這些飯一定是要吃完的。不然,他們一定會想其他辦法來折磨他。
“你不要命了?不要在吃了!”裴珩第一次沖我吼叫,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真的健碩了不少,我的骨頭被他捏在手裏感覺要碎了。碎瓷片和飯撒了一地,我腦子一片空白,無力德靠在他身上。
我想掙紮起來,可沒有半分力氣。
我努力地睜開眼,想再看他一眼,眼前卻模糊一片。
裴珩好像在叫我,臉上有溫熱劃過。
可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子,意識模糊,腦子裏還想着我若是死了,那他又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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