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橋梁在震動
橋梁在震動
沈淮序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殉情是殉過,但是不是跳河那一次,他從來不尋死,除了當時崩潰沒能堅持住,後來再也沒尋過短見。
再痛苦的時候,他都帶着替周承看遍世界的願望掙紮活着。
他解釋說:“我沒有,不是我,你看錯了。”
妹妹不知道信沒信,反正走的時候眼神是擔憂的。
沈淮序怕她跟周承亂說,忙扯住她的胳膊,“你別跟你哥哥說,反正我以後一定不會了,別吓唬他。”
妹妹點點頭,走之前看哥哥跟看渣男一樣的眼神:“你好好對嫂子,你虧欠他太多。”
周承皺着眉,方才已經被媽媽交代半天了,又被妹妹說同樣的教訓,他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卻在初戀、同學、妹妹、母親眼裏都是不折不扣的渣男了。
至于始作俑者……
周承的眼神鎖定父親,走過去遞了根煙,向外偏了下頭。
父親默默跟上,父子倆去一旁單聊了。
“那個鄰居大叔,是你吧。”
周父點燃煙,吸了一口嘆息,還是沒瞞過兒子:“怎麽看出來的?”
周承冷哼一聲:“一回來就躲在廁所不出來,坐在那不停喝茶,一句話都不交代我。是你平常當老子的樣子嗎。”
“唉……我當初以為他年紀小,沒多久就會忘了你,沒承想……”
聽到父親承認了,周承內心突然壓上了一堆石頭。
這下真對沈淮序虧欠到底了。
沒有說分手就消失的是他;
失憶忘記別人的是他;
騙人死了的是爸爸;
沒有揭穿的是沈淮序;
默默緬懷紀念他的是沈淮序;
一直沒有變心還在愛着他的是沈淮序。
十年啊,生個娃都小學四年級了,夠人生重啓了。
周承深深擰着眉頭,抽完了這根煙,煙頭扔在腳下,皮鞋踩上去攆了攆,對父親說:“既然沈淮序沒有說破,你也不必再提了,我會補償他的。”
送走父母,周承在家動手簡單做了炒飯,和沈淮序一起吃了,然後趕回公司,晚上又有應酬,等他回來時已經深夜,沈淮序等到十點就去洗澡了。
浴室裏,沈淮序照舊對着鏡子前後觀察一遍,照舊檢查看看有沒有新傷口,在水嘩啦啦地流淌中,他的思緒随着水滴聲,漸漸回到十年前。
……
那年地震後,他從醫院跑了出來。
開往西城的火車上,有個拄着拐杖的少年,臉上還有紅腫的擦傷,是指甲劃過的痕跡。
其他人看到他從震後災區恢複後的車站上車,偶然瞥過的眼神都會露出憐憫。
看那少年蒼白萎靡的樣子,還有胳膊腿上的繃帶,怕是傷得不輕,身邊也沒個陪同的人,該不會親人都……
沈淮序不知道身邊的猜測,他沒有着落的眼神散落在玻璃窗外的麥田裏。
快要熟了,熟了就要被收割了。
沈淮序空蕩的眼神掠過,三個小時後,到了他以前的城市,也是與周承相遇相知相許的城市。出了車站打上車,沈淮序直奔周承家的地址,他們曾經在父母出差時偷偷躲在家,還碰上過她妹妹逃課回家。
想到在他的卧室被妹妹撞破,尴尬翻身起來的周承四處找補,沈淮序嘴角微微一笑。
到了那片老城,一座宅院門前停下,車開不進去了。
沈淮序拄着拐杖,身後的雙肩包裏裝着他從小積攢的壓歲錢和家裏保險櫃所有的現金,還有他給爸媽打的欠條。
在90年代,這一書包的錢,夠買這個老城一套房。
沈淮序知道不夠補償對周承父母的虧欠,裏面還有一封信,是他道歉的話,以及會替周承贍養父母的承諾。
他還未走到那紅色大門,就見門從裏面拉開,一個叔叔匆匆從裏面出來,又鎖上了大門就急忙往外走。
沈淮序見狀忙側身攔住,詢問道:“叔叔,請問您認識這家人嗎?我是周承的朋友,來找他的家人。”
那大叔眼神驟然變冷道:“他們家都搬走了,你找他們什麽事?”
“搬走了……”沈淮序喃喃重複。
不敢耽誤急着趕路的大叔,又趕忙說:“我、我有些東西想要交給他們家人,但是電話打不通,他們……”
沈淮序不敢說出他和周承的關系,以及其父母對他的防備和敵意,聽到他的聲音就會挂斷電話。
那大叔好似熱心腸,聞言主動道:“他們早就搬走了,家裏出了事不回來了,鑰匙都讓我們鄰居幫忙看顧,這次來是給他看看電閘關沒關好,你以後別來了,來了也找不到人了。”
“那您知道他們搬到哪去了嗎?”
那大叔見他不死心,眼神更冷語氣不耐煩說:“聽說去了北方,具體在哪不清楚。”
“說是不能在這傷心地待着了,以免觸景傷情。”
沈淮序琢磨這句話,觸景傷情,傷的是失去周承的情吧,原來他真的死了。
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誰能在兒子死了後,還能繼續待在到處都是他的身影的家裏呢。
周承真的死了。
連他父母都認命了,搬家了,也不讓人繼續挖了。
沈淮序本來在南城無力尋找人繼續深挖,帶着錢想要找周承的父母合力,找人繼續挖掘,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一個未成年,能越過父母的阻攔逃出來,都是因為現在醫院病人太多混亂趁機跑出來,他沒了法子,也沒了方向。
沈淮序含着眼淚把書包遞給大叔,伸出去那一刻已經止不住流下來。
“叔叔,既然他們把鑰匙房子托付給您,一定是把您當作信任的人,這是他們的老宅,他們總會回來的,能不能求求您,幫我轉交一下,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有我的一封信,等見到他們的時候,您幫我交給他,看在、看着我和周承同學一場。”
不敢坦蕩地說出他們的關系,能對外宣告的只有那不到兩年的同學情。
那大叔不願意,剛伸出手拒絕,沈淮序就把包往他懷裏一塞,撐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跑了。
大叔着急趕路,只好拎着書包往外走,上了車後,司機問:“老板,現在出發嗎?”
“走吧。”
那大叔靠在奔馳車後座,看着腳邊的書包,随意拉開拉鏈,就見一滿袋的人民幣,最上面還有一封信,眉頭一擰,“回去。”
等那大叔回來時,已經不見了少年的蹤影,這個書包只能被一起帶走,扔在了他們新家的角落。
至于那封信,沒人在意沈淮序是如何字字泣血,寫下少年人立誓堅守一生的承諾和忏悔。
沈淮序離開那個小巷後,拄着拐杖漫無目的在這布滿回憶的小城亂走。
他不想回家,此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痛覺,所以即使身體負擔瀕臨極限,他依舊可以麻木地行走,損壞着自己即将崩潰的身體。
路過他們上學的小路,路過曾經約會的小屋,路過那扇隔着路燈偷偷對視的窗臺,從南到北,他踉踉跄跄,走完了他們相處短短的一年半,最後停在了城南大橋上。
河水滔滔流入東方,在遠處拐彎處消失不見,這是環繞整個西城的護城河,也是連接淮河的一條分支運河,這座城市沿着這條河而建,一路向北發展,挖了三條小河形成回字形,便是最早之前的西城了。
這條河養育了他們的祖輩,父母,還有他們。
他們的高中就在河邊,教學樓從二樓起,就可以跳過圍牆看到河水,四樓高處更是能看清城南大橋。
沿着這橋一路上往東去,是越來越熱鬧的老城區,有早市、籃球場、公園,而往西則是越來越荒涼的大壩。
因為水流湍急,年年淹死人,所以生活在這裏的孩子,從小就被管教着不許靠近。
但是人煙稀少少有人去的河壩,卻成了學生們逃課的好去處。
大人們不願去的陰森之地,少年人的秘密花園。
沈淮序站在橋上,感受着車輛駛過時腳下起伏的波動,是曾經雀躍好玩的現象。
他想起少年時,第一次發現大橋會動時,被父母吓唬說橋要塌了,他哭着喊着一路跑,回過頭卻不見了爸爸媽媽,站在橋邊哭得更狠了。
他太膽小了,害怕橋會塌,所以不敢再上橋,但是爸爸媽媽沒有跟上來。
他吓得只會在原地哭泣,卻不敢上橋去救。
六歲的記憶已經記不清了,這個玩笑是父母從橋梁後面出現哈哈大笑結束,成為逢年過節逗樂的趣事。
父母只記得兒子哇哇大哭的可愛模樣,卻不承想這件事曾令沈淮序糾結痛苦,自那時起他就懊悔,自己小時候膽小懦弱,出現意外時,只顧上自己逃命。
他忘不了站在橋邊看不見父母的驚慌失措,也無數次噩夢驚醒,發現自己沒有牽住爸媽的手一起跑的痛苦。
後來,他接連做噩夢吓醒,哭着喊爸爸媽媽,家長才意識到這躲貓貓的玩笑把兒子吓到了,那段時間母親天天抱着他睡,每次睡前,都會摸着他的後背,溫柔哄着:“摸摸毛,吓不着,摸摸毛,吓不着。”
沈淮序看着橋面起起伏伏,眼神逐漸失神。那個玩笑被他學會,在遇到周承後,用同樣的招數吓唬了周承。
他們趁着晚自習前的半小時,翻過學校圍牆溜達着玩,周承說他沒有來過這座橋呢,沈淮序便帶他一起上來了,兩人走着走着,周承看着落日逐漸要沉沒水面下,驚訝地欣賞着,回頭要和沈淮序分享。
一扭頭卻見沈淮序驚恐地盯着他的腳下,周承順着沈淮序的眼神低頭一看,耳朵傳來沈淮序恐懼的聲音:“橋在動,橋要塌了!”
周承的瞳孔一縮,幾個呼吸之間,發現腳下的橋面并不穩固,居然在規律起伏晃動,就像地震的前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