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瓷器

第05章 瓷器

接下來的幾天,程澈每天上課前去江河學校門口蹲人。

這倆人雖心虛但也沒老實多久。

從那天程澈蹲到他倆後,之後幾天的每天早晨,蹲在樹蔭下的程澈都能看見他倆從街邊那個早餐店晃晃悠悠地出來,朝地上啐痰。

老式早餐店,連招牌都沒有。

門邊靠牆處擺着個加熱的爐子,上面架了口黑鐵鍋,裏面熱着茶葉蛋,鍋邊還擺了根長柄漏勺,方便食客自己撈。

程澈看兩人從店裏出來後,手腳不幹淨地從老板店門口又一人順了個茶葉蛋。

走出沒多遠,兩人用手裏的雞蛋砸牆上被雨跡沖淡的公益廣告。

雞蛋碎在牆上,變形的蛋黃擠壓黏住蛋殼,樹下的鳥撲棱着翅膀受驚飛走。

程澈會在上課鈴打響前趕到班級。

新同桌頭兩天除了睡就是睡,不用費精力花心思處理同學關系,程澈樂得自在。

除了那個娃娃臉斜前桌聒噪了些。通常喬稚柏會回頭騷擾賀遠川,但賀遠川基本上不理他,自讨沒趣後,喬稚柏又去騷擾同桌圓寸頭。

圓寸頭叫秦祎,比賀遠川話還要再少些,賀遠川偶爾還會罵喬稚柏兩句,秦祎是純啞巴。

最後喬稚柏選擇騷擾程澈。

程澈比較好騷擾,每天都笑眯眯的,長得又溫柔,除了人有點老實,挑不出錯處。

程澈不讨厭喬稚柏,沒什麽心眼子且話多的男生,一看就是被家裏保護得很好,沒有煩惱和心事,不需要做任何僞裝。

但是沒兩天,程澈覺得他一直趴着睡覺的新同桌應該是有點讨厭他。

上課時經常餘光會看見旁邊那位陰沉着張臉從桌上爬起來,自己的臉頰被盯得火辣辣發燙。

程澈只當這人睡蒙了,轉過頭朝他笑笑,沒想到那位的臉更陰沉了,換個方向又趴了下去。

程澈收回視線,想:真是有福氣,一天這麽多瞌睡,還睡得着,像一只剛出圈的小豬羔。

為了給新老師留下好印象,程澈每節課都聽得十分認真。但老師确實也沒講太多知識點,前幾章又相對簡單,程澈聽一遍掃一遍基本就吃透了。

于是他偷偷在書上畫畫。面子上做出一副認真聽課的模樣,手裏握着自動鉛筆畫了一整排,其中包括一只酣睡的豬羔。

畫到一半,新同桌醒了。程澈偷偷盯着那人翻來覆去尋找一個舒服的姿勢但未遂,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就聽見賀遠川充滿倦意的嗓音。

“你寫字聲音吵到我睡覺了。”

平心而論,聲音倒是挺好聽的,就是說出的話不大好聽,簡直是刺耳。

這應該是在找茬吧?

但程澈裝不懂。

筆尖停頓在小人的頭發上,他胳膊往書上虛遮了遮,新同桌板着的臉上被衣服硬邊壓出了條長長的紅印。

半晌,程澈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笑容,點點頭,看着人畜無害:“抱歉啊,我小點聲。”

剛開學不宜結仇,雖然這人不招人喜歡。

但程澈原諒他,往書上酣睡的小豬羔臉上加了一條大長痕,旁邊畫個框,框裏寫:吵~到~我~睡~覺~了~

得有十五厘米長,程澈心想,這人難道不覺得硌得慌嗎?

程澈這邊在心裏暗暗編排同桌,與此同時,他也确實沒想到,他的同桌在想如何揪着他的衣領将他丢出去。

周五下午放學,程澈把桌洞裏所有的書都裝進了書包,裝完拎了拎試試重量,書包重得像裝了幾塊板磚。

越重越好,好用。

“讓讓。”

他轉頭,見賀遠川沒什麽表情地站在座位裏面。

開學有好幾天了,這是程澈第一次正眼看到賀遠川直立而非趴在桌上的樣子,挺高。程澈擡眸,身子往左邊避了避。

被撞到了。賀遠川的手肘沒往裏收,大咧咧地曲着,手插在口袋,撞完就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程澈拎着包原地站了幾秒,沒說什麽。他将沉甸甸的書包背到肩上,下了樓。

正門那已經堵了長長的隊,程澈看了一眼,根本沒打算排隊,直接往操場方向走。

清野中學的操場是從居民區外圍用磚牆圈出來的,連塑膠跑道都是這幾年才修建的。

盡管修建并沒有多久,但跑道已經開始幹裂,太陽一曬,會迸出些零碎的塑膠顆粒。

程澈背着書包穿過操場的這會功夫,鞋裏進了幾粒塑膠跑道破碎的渣子,磨腳。

他沒管,一直走到操場另一側的幾扇鐵門處停下,在最大的那扇前站定敲了敲門。

沒一會,就聽見門裏有鎖芯轉動的聲音。

程澈笑,眯着那雙桃花眼,看着門從內向外被人推開:“王姨,又麻煩你了。”

門裏站着個燙着蛋卷頭碎卷的中年女子,捏着把鑰匙喊他:“程澈吧?又堵上啦?”

女人朝他招手:“進來啊,外面不熱啊。”

程澈道了謝,背着書包進了門。門口對着房間內是條不太寬敞的過道,過道的另一頭還是個門,兩門對通。

過道兩邊各自擺列了幾組鏽色的網格架子,上面放着各式各樣的雜貨和不知名的零食,空氣中有隔着包裝袋的油脂與灰塵混雜的氣味。

牆上釘了臺電視,裏面播着電視劇,王姨坐回椅子,接着劇情擡頭看得入迷。

程澈說些客氣話:“又麻煩你啦王姨,真是不好意思。”

邊說他邊從網格架子上拿了幾根火腿腸,想了想,從桌下抽了個硬殼厚本子。

旁邊的玻璃櫃裏有各式的煙盒,他淡淡掃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将火腿腸和本子一并握在手裏,掏出手機掃碼付了錢。

王姨擺擺手,抽空看他一眼後又轉過去看向電視,聲音落過來,很利落:“哎喲客氣什麽,早點回家吧。”

程澈拿着東西出了另一側的門。

這個對通的門縮短了程澈至少十分鐘的回家路程。

另外,這條街離清野四中也近,程澈只要再穿過兩條巷子,就可以攔到每晚必去巅峰網吧開黑的張決和王虎。

他把厚本子在手心卷着握住,站在網吧必經之路的巷口等人。

盯了好幾天,這個時間點最合适。

巷子沒什麽人,該放學的都放學了,吃完晚飯孩子基本都在家寫作業,不會出來玩,上班的也也基本都回到了家。

天還是熱,晚上連遛彎的人都少,巷子裏偶爾竄出條毛發淩亂的流浪狗,在垃圾桶旁邊湊一會就走了。

程澈看了眼手機,七點了,天要黑了。

速戰速決,沒人看得見。

這樣等了一會,程澈才遠遠看見一顆反光的腦袋和一枚黑溜溜的炭塊從巷尾過來了,兩人應該是剛從哪吃完飯,壓根沒注意到電線杆後站着已等候多時的程澈。

兩人經過程澈時還在讨論一些低質下.流的話題,嘻嘻哈哈間只見電線杆後突然竄出一道黑影。

接着就有個不知道是什麽的硬物砸到了光頭的腦袋上。

一瞬間,張決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扯着嗓子慘叫一聲,雙手捂住腦袋,嘴裏罵:

“我艹?”

旁邊的王虎先反應了過來,幾步上前一把揪住了程澈的衣領,右手握拳就要揮出去:

“你他媽有病?想死?活膩了?”

王虎的力氣很大,程澈斜過身用力躲開,衣領勒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書包早被他從肩上取下,單手拎在手裏,此時他将書包在空中掄起來,巧妙用力,一書包結結實實地甩到王虎身上。

王虎身上挨了盛滿了書的重重的一書包,沒站穩向後倒着退了幾碎步。愣在那喘粗氣,整個人愣了會,嘴裏罵得比先前更髒了:

“我真是草了!哪兒來的傻比我k,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

鞋子裏的沙沒有倒,程澈這會才覺得疼,但他無暇顧及。

他只記得憑本能麻木地出拳,再躲開迎面而來的拳,衣領被兩人中的哪個揪住,他也沒去注意。

呼吸跟不上,天旋地轉,混亂中臉上挨了誰的一拳頭,嘴角火辣辣地疼。

最後他翻身騎在其中哪個人的身上,一拳一拳地朝那人掄去,嘴裏冰冷地一遍遍反複念:

“知道為什麽挨打嗎?離我妹遠點,聽見沒?渣滓,再有一次,我殺了你,問你聽懂了沒,應該怎麽說?啞巴了是嗎?說話。”

直到旁邊驚恐的王虎死命抓住他的胳膊,帶着哭腔喊別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程澈才猛地停下,他轉轉腦袋,看身下鼻青臉腫的光頭,手一松。

“咳咳——咳!我錯了,錯了…”

充血的胳膊突然卸力,他終于覺出來酸脹。

程澈站起身,張決喘着粗氣從地上打着滑爬起來,扶着牆幹嘔,恨不得把內髒都給嘔出來。

兩人見了怪物般,看都沒敢再看程澈一眼,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程澈閉着眼靠在牆上好一會,才慢慢站起來,他低頭看躺在地上的書包,并沒有立即去撿。

他控制不住地發着顫,好半天,程澈把手伸進褲兜裏,手不太穩地掏出個煙盒。

煙盒差點掉在地上,他定定神,從裏面掏出最後一根,将煙盒扔掉。

上下摸摸身子,沒有。

目光落到角落縮皺的書包,程澈蹲下去,從側面掏出個打火機。

煙是從程赴那偷的,打火機也是。沒有小賣部會将煙賣給他,當然他也不會去買。

一個虛僞的空殼,沒有盡頭的一天一天在身上越套越牢。哪個全校第一會去商店裏買煙?這不合邏輯。

也不合理。

太過完美的瓷器,一旦受力,哪怕只是一個細微的觸點,但已足夠尖銳,足夠碎的萬劫不複。

程澈不能讓它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