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在時間的黃昏,壞的世界将要結束,整個世界将成為仇恨欲望和妄想黑魔的臣民。大多數人将落入兇暴的敵人手中,他們将死于饑荒和武器。剩下的會被抛棄,那時宇宙的元素将變得不平衡,當糟糕的時刻來臨,一個珍貴的隐秘之地将保護人們。】

“那小子怎麽了?”

“啊?這兒的人不都這副爛樣兒?”

亂七八糟的味道充斥在屋子裏,刺鼻的香精和揮之不去的體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渾濁的空氣像有了實體一般沉重。被醉漢嘔出的髒污殘留在老地板的縫隙裏,幹涸成黃褐色的結塊,米德加的寫字樓裏絕對容不下它們,但它們能在這裏待得如魚得水。

挂在半空的電視機也是個老古董了,不曉得是不是老板的傳家寶,屏幕的顯影都已經失真,音響也帶着電流,傳到人耳朵裏将近一半是雜音。

克勞德頭靠在灰黃的牆壁上,用手摳着貼在上面的小廣告,指甲不停地鏟着紅色牛皮癬的一個角,直到把它刮得四分五裂。他和另外兩個男人拼了桌,正窩在熔爐般炎熱的角落裏喝酒。這酒館沒有好酒,都是些在小賣部裏也無人問津的牌子,喝之前還要先看一眼保質期,否則拉肚子只能自認倒黴。

他撈過酒起子,随手一掰就又開了一瓶酒,對着瓶口猛灌了一大口。那酒的味道有點像白開水兌酒精,然後往裏邊兒泡了幾粒麥穗,說它沒味道又十足嗆人。

“像你這樣的人,嗝,怎麽會來這裏?”克勞德的頭直往桌面上叩,掀起半截眼皮問着同桌的拼客。

拼桌客戴着帽子,一頭長發柔順又有光澤,一看就是精心保養的結果。男人的襯衫大概是量身定做的,完美彰顯了身材,領口敞開三個扣子,讓他看着硬朗又不羁。

“沒人規定我該在哪裏。”男人說話沉穩有力,優雅得像大提琴演奏的樂曲。

“哈……”克勞德昏昏沉沉地側仰,頭在牆上小幅度地撞擊着。“嘁…真能說啊……”

拼客不說話,手裏端着玻璃杯,淺淺抿了一口白開水。克勞德哼了一聲,哪有人在酒館點水喝呢,老板竟然沒把這家夥給趕出去。他酒勁上頭,支起身子撈過一瓶酒,掄着胳膊大力起開,重重拍在那男人面前。

“我請你。”

響亮的聲響把屋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過來,老板面露擔憂,吧臺邊的幾個常客嘻嘻哈哈地開始起哄。穿着掉色牛仔褲的女人抖了抖手裏的煙,饒有興致地吹了聲口哨,任由煙灰掉在腿上。他們的生活少有樂子,見了點新奇光景都要抓緊快活。

“薩菲羅斯先生。”在不遠處坐着的黑衣人靠了過來,他是男人的司機,見此情景準備幫雇主擺平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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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薩菲羅斯的男人揮手阻止了司機,他看着醉得直說胡話的金發青年,把拍在面前的酒推開。他不喜歡喝酒,更別說是這裏的酒。

“為什麽不喝?”克勞德不依不饒,又把酒瓶子移回來,泛起重影的眼睛努力對焦着男人。

“算了,克勞德,你醉了。”老板急忙當着和事佬,那戴帽子的男人是生面孔,不知道來路,但八成非富即貴。而他只是個開店的,全部家當就是這家店,店出事他也沒得活了。

這時候,另一個醉醺醺的酒客突然站了起來,歪歪扭扭地向克勞德那桌走過去。他肚子上的肥肉搖搖晃晃,嘴巴不停歇地吧唧着,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人家,看不上這兒的酒。該死的…東西…”

酒館老板的面色更加難看,這醉漢是街上的混混,成天在各家商鋪裏找麻煩,大多數店主都會選擇息事寧人。但這家夥喝醉了沒了分寸,竟想去找新人類的麻煩。他慌忙放下手上的活計,想去阻止那把所有人拉下水的傻帽。

“嘭——”

老板剛剛繞出櫃臺,就聽到醉漢倒地發出的巨大動靜。他驚恐地看過去,發現動手的人竟是克勞德。克勞德收回腿,往後颠簸了兩步才站穩,手裏還拿着那瓶酒,頗為不滿地嘟囔着說:“是我先請他的。”

薩菲羅斯有些意外,扭頭看向金燦燦的後腦勺。在醉漢意圖強灌他酒時,他本準備把那只伸來的手捏得粉碎,可那小小的金發青年卻突然蹿起來,把醉漢一腳踢開了。

周圍一片嘩然,被踢倒在地的醉漢有四五個兄弟,此時急忙上前扶起醉漢,緊接着扭頭圍住了克勞德和薩菲羅斯。醉漢吐着粗鄙之語起身,唾沫星子盡往克勞德臉上噴,帶着他的兄弟來勢洶洶,邊罵邊沖了上來。他們的目标相當明确,無視了依然坐在凳子上的外來者男人,掄着胳膊就往克勞德的身上招呼。

克勞德不甘示弱,他一言不發,怒視着那些男人,和他們扭打在一起。他是有些架勢在身上的,那些人在他肚子上打一拳,他就往人胸口還一拳,被打了側臉,就在對方的下巴上打回去。他大開大合的打架方式有些莽撞,但動作幹脆利落,雖然身上也是青了一片,卻憑着一股勁愣是不落下風。圍觀的客人對打架這事也見怪不怪了,有閑心的還吆喝着助威呢,直到幾個混混一起抱住克勞德的四肢。

這麽多人也沒有立刻收拾掉那挨千刀的金發小鬼,為首的醉漢失了面子,身上浮現白光,使遠處的一只酒瓶懸空起來。

一個異能者。人群的聲音慢慢降低下去,酒館裏的所有人都是頭回見識,有人悄悄摸向手機,想留下證據報警。

在當今這個時代,通常只有新人類才會擁有這種力量,而新人類代表着文明與理性,所以能夠約束自己的能力,他們能擔負得起才能。

但如果是一個普通人便不同了,思想羸弱卻具有能力的人是魔鬼的後代,他們愚鈍易怒,未被科學與人理開化,智慧無法掌控□□,一定會帶來災難。這些空有力量的原生人異能者沒有經過神的考驗,從近代以來慢慢銷聲匿跡,這也是神的懲罰。所以盡管他們已經幾乎退出了歷史舞臺,所有國家仍然保留着同樣的條例,不允許沒有自控能力的魔鬼獨自出現在任何一條大街上。

是的,不單是禁止使用力量,這類人一旦被發現,唯一的歸處就是神羅集團的管制中心。

克勞德沒有一絲恐慌的神色,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異能者。他曾在工作裏認識了一個叫愛麗絲的普通女孩,兩人關系很好,所以愛麗絲把自己是異能者的秘密告訴了他,而他發誓會幫朋友守護這個秘密。可一碼事歸一碼事,愛麗絲是異能者,異能者又不全是愛麗絲,這他還是分得清的。

“給老子去死吧。”喝醉了的異能者惡狠狠地詛咒道,控制酒瓶狠狠砸向克勞德的腦袋。

深綠的酒瓶子碎裂,克勞德的額角當即見了紅,淌下的血液糊住了他的眼睛。看熱鬧的人現在都不想惹上麻煩,也不想沾上厄運,登時各回各家,只剩下薩菲羅斯還坐在一邊喝着水。鬥毆的主角克勞德腦袋發暈,這下雙拳難敵四手,終究還是被其餘幾個青壯年男子圍着拳打腳踢。

這是個不理智的選擇,薩菲羅斯旁觀那青年護住要害,蜷縮着不肯發出一聲求饒。

混混們打了一會更加亢奮,領頭的異能者拽起克勞德的胳膊,想把他拖出酒館。克勞德突然暴起,從下方直揮出一拳,打飛了對方的門牙。

“狗娘養的——”缺了牙的男人捂着嘴巴氣急敗壞,拎起椅子就要往克勞德頭上送。木質的凳子劃出一道弧度“呼”地砸下,在半空被一只手穩穩攔下,再難動分毫。

攔下凳子的薩菲羅斯已經站了起來,比四周的人都要高出一截,正面無表情地看着異能者。異能者沉浸在暴力和統治所帶來的盲目中,剛掏出小刀,手臂就被薩菲羅斯巨力擰斷,昏迷前甚至沒有使用異能的機會。

其餘的男人們這才看到薩菲羅斯的眼睛,知道大事不妙,互相推擠着逃出酒館,轉眼就樹倒猢狲散了。

酒館的門砰地關上,薩菲羅斯靠近半蹲在地上的克勞德,伸手想拉他起來。克勞德揮開薩菲羅斯的手掌,自己撐着膝蓋站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費力地咽了口唾沫。他捂着受傷的肚子,不知是不是肋骨斷了的緣故,每次呼吸都伴着尖銳的痛楚,好像有鋼針刺穿了他的皮膚,紮進他的肺裏,把肺泡一個一個全部戳破。他一瘸一拐地前進,鞋底踩在血和酒的混合物裏,在地上印出越來越淺的花紋。

克勞德走出酒館,屋外的涼風徐徐吹過,從耳朵眼吹進腦子裏,吹散了虛無的啤酒花。現在是幾點?他看了眼手表,發現那枚戴了幾年的電子表已經顯示不出東西了,屏幕上有蛛網般的碎裂痕跡,中間還缺了幾塊茬子。

表也壞了。克勞德自嘲地笑了一下,現在他有的東西又少了一樣,他該去哪裏?他一瘸一拐地順着街道漫步,現在正值深夜,而這裏又是城市的邊緣,他根本不用擔心會吓到路人。

他停在一個十字路口,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馬路皆是空曠又寂靜,一路向東就能去到繁華的市中心,一路向西能去到回鄉的火車站,一路向南能去到洗淨一切痕跡的汪洋,而一路向北能去到他一無所知的新地方。他順着紅綠燈的杆子滑坐而下,把頭埋在兩腿之間,不敢看頭頂一望無際的夜空。

一輛車停在克勞德的面前,他擡起頭,看到車窗搖了下來,裏面是個熟面孔。先前在酒館的新人類走下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要去哪裏,我可以帶你一程。”

“不勞費心,我沒有要去的地方。”克勞德擡起頭,看着男人獨一無二的眼睛,又垂下眼簾。

“你受傷了,你該去醫院。”

“不用了。”

“在流血。”

“不用了!”克勞德有些惱火,他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用力的後果是讓他內髒的損傷雪上加霜。但那又怎樣,他沒有錢,沒有了住處,沒有了工作,就算他倒在這裏,對這個世界也不過是個無關痛癢的損失。

薩菲羅斯歪了下頭,覺得青年像只臭脾氣的刺猬。他慢慢彎下腰,注視着青年湛藍的眼睛,幾縷發絲從背後滑下,垂落到克勞德臉側,反射着月亮的光輝。

克勞德疑惑地轉頭,對男人的動作不解其意,還在晃神的工夫突然眼前一黑,直愣愣地暈了過去。薩菲羅斯收回劈暈克勞德的手,指示着同行的司機把人抱起來,平托着塞到後座上。

“薩菲羅斯先生,現在去哪裏?”

“回去吧。”

“好的,先生。”

克勞德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白茫茫的天花板,細碎的光斑從窗外落到他的臉上,晃得他睜不開眼睛。他想坐起身來,胸口傳來的刺痛讓他回憶起昨晚發生了什麽。他悶哼了一聲,發現身上的傷口都被仔細處理過了,左手上還插着吊瓶,正往血管裏輸送着藥物。

他隐約記得他先是在酒館打了一架,然後在馬路上被奇怪的男人打暈,所以他現在在哪裏?克勞德左右掃視着屋子,從華貴的羊毛地毯猜測出自己大概在某個富人區裏。

“傷已經都處理過了,接下來只要吃藥就行了。”薩菲羅斯手裏端着杯子,慢悠悠地出現在門口。“襲擊你的異能者也已經被逮捕,他會被神羅起訴并監管。”

“…那就是?”克勞德的腦子遲鈍地轉動起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居然和傳說物種打了一架,只是那家夥遠沒有書裏描述得那麽強大可怖。“…異能者就是這種水平麽…”

“就算只能擡起一只杯子,也毫無疑問是異能者。”

因為能浮起一只杯子而違法也是夠倒黴的,克勞德想着。但無所謂,怎樣的都無所謂,只是個小插曲而已,他壓根沒心情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比起恐怕再也見不到第二次的獨角獸,還是現狀更讓他在意。“…你是……”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薩菲羅斯。”

男人在屋子裏摘下了帽子,整張臉毫無遮擋地露在外面。他有一雙綠得怪異的眼睛,一圈熒光波紋環繞着瞳孔,鋒利得讓人難以直視。克勞德認得那種眼睛,沒有人會不認得,那代表着接受過基因編輯的強化人,官方也叫他們為新人類。

從出生或者接受手術的那一刻開始,這些人就已從人潮洶湧中脫穎而出。盡管都有異于常人的地方,但不同于異能者,新人類是人類一切榮光的結晶,他們将如浪潮般碾過舊時代,帶來進化的新時代,新聞上是這樣寫的。但這位叫薩菲羅斯的男人在新人類裏也顯得特立獨行,也許是品味特殊,他的瞳孔并不是圓形的。

男人算是克勞德的恩人,克勞德摸了摸額頭的紗布,有些洩氣。“我沒錢可付。”

“不需要,當做那瓶酒的還禮。”薩菲羅斯用勺子攪動着手裏的液體,半晌後又看向克勞德。“你很讨厭我。”

“沒有。”克勞德冷淡地回答着,閃避着薩菲羅斯的視線。他離開家鄉來到大城市後,已經見過了許多的新人類,克勞德見識過他們的厲害,也羨慕過他們的能力。但一個很顯而易見的事實是——接受後天改造需要很多錢,而他沒有錢。

很多煩惱的根源都是沒有錢,克勞德想,如果他有錢可以做什麽?他可以在市中心買一套別墅,在車庫裏填滿新款機車,他也可以去做基因編輯增強力量或是延長壽命,如果他擁有這一切,那所有人都會對他高看一眼。

可惜的是他沒有,但總有別的人有,能力能産生錢,而錢又會變成能力,就像眼前這個男人,他看起來擁有一切。

“那麽,克勞德,我該把你送去哪裏?”薩菲羅斯走了進來,揚了揚克勞德掉落的身份證,把它放置在床頭櫃上。

“随便一個街口。”克勞德疲憊地曲起腿,想拔下手上的吊瓶。

“不必着急,我還要在這裏待上幾日,你可以留在這裏想想該去哪裏。”

克勞德頗感意外,皺眉看向薩菲羅斯。薩菲羅斯把一張房卡并排放在櫃子上,他已經在前臺登記錄入了克勞德信息,克勞德能夠憑此進出酒店并享用一日三餐。

“我真的沒有錢給你。”青年有些局促,他不安地捏着被子,瞥了一眼那張房卡。

“不用在意,我住在這裏也是報銷的。”薩菲羅斯安靜地坐在真皮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生物期刊來翻弄。他一個人訂了酒店裏最大的套間,這次卧本來也是空置的,收留一只流浪貓也無傷大雅。

“……謝謝。”克勞德嘆了口氣,他眼下确實陷入了窘境,暫時留在這裏能讓他不至于露宿街頭。“你不擔心我是歹徒嗎?”

薩菲羅斯聽聞搖了搖頭,繼續翻着書頁。克勞德掃視了一眼男人的體格,大概能猜出他的從容從何而來。薩菲羅斯不知是做什麽工作的,雖然看上去文質彬彬,但一身肌肉卻飽滿又結實,在藏青襯衣的包裹下也呼之欲出,一看就是長期健身的效果。不過基因技術發展到眼下的程度,只要參與基因編輯,增強肌肉活性不過是小菜一碟罷了。

克勞德躺回床上,他其實已經有幾天沒好好睡過一覺了。他上周一直繃緊神經來應對警署的測試,只期望能通過考核得到留任的名額。從他五年前來到城裏,他就在警署裏當着臨時工,本以為今年能熬到頭并簽下正式合同,沒想到留任名額只有三個,而競争對手恰好有三個新人類。結局可想而知,他帶着唯一的一件行李流落在馬路上,想哭卻哭不出來,打開手機看到母親的號碼時更是喉嚨發酸。

薩菲羅斯用餘光看到克勞德把頭扭向窗戶,微微蜷起腰來。他想自己也該離開了,于是合上書本起身,臨走時還關好了屋門。

11:20分。時間剛剛好。

男人穿上扔在沙發上的外套,再把頭發撥出來放到最外面。宴會是人類最無聊的活動之一,薩菲羅斯哼了一聲,拿起門口的黑色長傘開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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