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天色已暗,屋子裏沒有燈,更是昏黑一片。臨近玻璃的地方有些斑駁搖曳的天光,像是從窗槽外滲出的水,自夾縫中蔓延開來。克勞德被光迷惑了,幾乎以為是地面上積蓄了個小水泊,因為今晚的确不是個好天氣。
玻璃外的雨珠依舊落個不停,淅淅瀝瀝地載着月色,以銀華為線,随着緊湊的婆娑聲針走翩飛,在空中織繡出水做的錦帛。被收攏的流光從空氣中碰撞,那針在玻璃上走着布角,從寒冷的屋外繡進了屋內,攀過屋中人的滿頭冰絲。
那是短暫的一瞬,薩菲羅斯的臉被照亮了,在冷光中顯得陰恻恻的,一邊眼睛藏在發後,另一邊的眼珠看着克勞德,下眼皮的上方露出一線如弦月的眼白來。
有沙沙雨聲為陪,兩人擠在幾步能橫跨的小屋子裏,無一人作聲。克勞德的衣服不住地往下滴水,打濕了腳步的地板,和進鞋底蹭着的淤泥,把老舊的木頭板搞得像片迷你原野。他站立着,胸口發悶卻無話可說,似是受不了這熬人的沉寂,扭頭準備退到樓下去。
“過來。”薩菲羅斯忽然說道,聲音啞澀,不難讀出其中壓抑的煩躁。
克勞德呼了一口氣,把鞋子甩在原地,赤腳踩在地上,像貓一樣輕輕靠近,腳掌交替落下時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薩菲羅斯只是凝視着克勞德,克勞德也沉默不語,傻站了片刻後慢慢蹲坐下去,抓起薩菲羅斯的手腕。他先脫下自己的手套,又撥開薩菲羅斯的袖口,把手指探進去一些,觸壓着手腕的脈搏。急促而強烈的搏動讓克勞德抿起嘴唇,薩菲羅斯的心跳快得極不正常,體溫也不似他預期中那般冰冷,而是如熔爐一般滾燙。
“你...怎麽樣。”他問着薩菲羅斯。
“...我們都不知道不是嗎。”薩菲羅斯屈起腿,他能感受到身體裏的岩漿在順着經絡流淌,從軀幹移向四肢,又從四肢湧向大腦,在每一個細胞中沸騰,凝成山岩後爆炸崩裂。那似乎不單是疼的感覺,更是種無法宣之于口的淤堵,在身體中奔騰叫嚣,唯有破壞什麽、唯有燃燒什麽才能沖出一道隘口。
“應該會沒事,三分鐘早就過了。”克勞德捏緊了薩菲羅斯的手腕,比起說給薩菲羅斯,更是說給自己聽。“你還在說話。”
“哦...希望明天...我還沒有咬穿你的脖子。”薩菲羅斯說得慢條斯理,他擡起胳膊,用五指虛扣住克勞德的脖子,指腹自上而下摩擦着青年的凸起的筋脈。
克勞德咽下喉嚨裏的希冀,有些話講出來只是順勢,放在肚子裏還能聽個回響,吐出來就會變成詛咒。若是應了災,只是分外傷人。
“看來你我都回不去圓盤了。”克勞德的肩膀塌下去,也許在他們從米德加州逃出來的時候,命運的安排就早已注定了。他倒沒有多麽不甘,畢竟他從沒覺得自己融進過米德加,能回到家鄉也沒什麽值得抱怨的。但薩菲羅斯不同,克勞德總覺得男人值得有更好的結局。
“你會後悔嗎?”他悶聲問道,“圓盤是最後的樂土了,香巴拉不在米德加州之外的任何地方。你那時...做了錯的選擇。”
“也許只是走得...還不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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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菲羅斯注視着前方,好似前邊不是一堵磚牆,而是白茫茫的曠野,他在曠野中思索,參悟着此生的意義。從前在神羅時他也會這樣做,那些為數不多的空閑時間總是倉促又支離破碎,而直到那幾根脈沖針離開他的身體,他才發現自己的世界原來可以那樣廣闊。
天遠地廣,這偌大的世界任他飛翔。所以在奔赴西部大洲前夕,他向克勞德提起的願望并不全是随口玩笑。他确實構想過香巴拉的模樣,也許真的存在呢?皚皚白雪下的連綿山巒,松石錯落中伫立的聖廟,離天堂最近的淨土,繁華如錦的世界将撫平他的渴望。不需要神的允諾,但他願意和克勞德許下契約,讓那裏成為他和克勞德兩個人的約定之所。
可惜到不了的天國,就會變成無法回頭的彼岸,物非人非。薩菲羅斯被腦內的尖嘯擾得分外暴躁,那聲音似乎在喝彩,又像極了哀悼。他緊皺眉頭閉上眼睛,竭力控制着扼住克勞德的手掌,不讓五指遵從情緒而收攏,而是把人輕巧地勾了過來。
克勞德沒有躲閃,他和薩菲羅斯間的距離被抽幹,近得幾乎只需微一探頭,就能親吻到男人的皮膚。
這是個危險的姿勢,薩菲羅斯的鼻息毫不遮掩地噴吐在克勞德的面頰,荷爾蒙承載着情緒,燙熔皮囊鑽入血管,散播着窒息的毒素。克勞德如着魔一般看着,手指情不自禁地落到薩菲羅斯的眉骨上,順着鼻梁的角度勾畫,最後輕搭在下唇中央。
薩菲羅斯的眼珠在眼皮下轉動,像個入定的僧人一般,再呼吸一口就會變成石頭。克勞德突然被無法克制的幻覺擒獲,眼前不斷回閃着同一張滿是血跡的臉。兩張臉嚴絲合縫地重疊,于是石頭裂了紋,被風化得面目全非,用深可見骨的空洞裝盛着克勞德在閉目前飲下的最後一眼憤怒。
留住他,不讓他離去,不該是這樣的。
克勞德在空虛和恐懼中找尋着自己的理智,反複描摹着手指下的五官起伏,拼命抹去那些過于真實的舊魇。如果這就是終幕,至少該少留遺憾。克勞德顫巍巍地擡起頭,半合雙眼尋找着薩菲羅斯的嘴唇,像用盡了半生的力量,獻上了一個如蝴蝶停駐的吻。
沉眠在蛹中的情緒蛻出了蝶,想要盤旋在此生畏步的海。柔軟、溫熱,又留有生機。輕觸不過是飲鸩止渴,原來自己待他遠沒有那麽清白,克勞德的睫毛顫動了兩下,暗嘆口氣剛欲退開,就被一只寬大的手掌壓住了後頸。
海瞬息萬變,踏出一步踩進流沙,就可能會被漲落的暗流卷入汪洋。薩菲羅斯反手攬住克勞德的頭,嘴唇追獵着青年一觸即離的唇,并兇狠地捕獲了它。
在黑暗裏,他脫下了他的衣裳。
三個晝夜悄然流逝,他們在這幢塔樓裏瘋狂地索取着彼此,好似抛去了生死,掩蓋了現實,有的只剩下身邊那個不知何時會消散的人,他們都是走不進未來的囚徒。
當克勞德在第四日的白天睜開眼睛時,慶幸着身邊躺着的仍是一個容顏未變的薩菲羅斯。即使是普通人類也已過了轉變的周期,上帝保佑,那顆藥起了作用,給兩人又留出了一段相處的日子。
就算只多了一點也好,他們也許能在這段時間多看對方兩眼,不至于在猝不及防間斷了聯系,各自踏上黃泉擺渡。
“暗淡的光,就像死亡。”有男人的聲音低吟着。
克勞德轉頭,發現薩菲羅斯已然醒了過來。清晨的天色透過玻璃,給男人的皮膚蒙了一層發白的熒光,讓薩菲羅斯肌肉的溝壑裏蓄起更多藍色。
“倒計時已經開始了。”薩菲羅斯坦然地赤裸着身子,躁郁已經褪去,在走過一遭生死後寧靜了下來。
光,和死亡,是什麽來着。克勞德用耳朵捕捉着聲音,望着堆在四周的衣服愣神,大腦仿佛蒙了一層霧,使得他忘了自己在做什麽,接下來該做什麽。
也許是縱欲過度的表現,克勞德揉了揉太陽穴,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在薩菲羅斯的注視中繞圈,在走了第五圈時終于記起他想要做什麽——他想先穿上自己的衣服。
是的,穿上衣服,把自己重新遮藏起來,去迎接來之不易地新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