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薩菲羅斯,你怕死嗎?”
在走出山頂小屋的時候,克勞德突然這樣問着薩菲羅斯。他并不期望得到一個答案,只是對着灰蒙蒙的晨光發愣,在銀色發絲從身邊撩過時把這個問題脫口而出。
薩菲羅斯落腳踩歪了一株野草,葉片上的早露飛濺而起,零零碎碎地落在他的皮靴頂上。
“生和死是狀态,對于有機生命個體來說,自我的存續是最原始赤裸的本能。”男人回答道,眯眼看向太陽,片刻後轉回身子。這是個客觀的答案,驅動着生命的基因也是因此才能延續下去,但面對克勞德他有不同的坦白。“我不想消失,化為宇宙間的無心之塵。”
克勞德垂眸不語,捧起男人的一縷長發,用指腹摩擦了兩把,又讓它們如水流般滑落。薩菲羅斯側低下頭,把劉海別向耳後,在小個子青年唇上落下一個熟稔的吻。“也不想你死。”
這是薩菲羅斯挑選出的,最重的兩個砝碼。
男人噴吐的氣息從鼻尖掃過,勾得克勞德心裏一熱,好像灌了些糖漿一般,沸騰得直冒泡泡。他掰回薩菲羅斯的下巴,輕飄飄地親了一口男人的嘴角,然後和薩菲羅斯一起并肩下山。
薩菲羅斯的歸來大概是出人意料的,對旁人來說既算不得好消息,也算不得壞消息。但畢竟殺戮沒有落到他們的頭上,光是這一點就已經值得慶幸了。克勞德和薩菲羅斯最先從據點的大門口路過,守備的幾名自衛隊員都不怎麽專心,面色各異地靠在一起。門外的半感染者們本來也都七仰八躺地橫在地上,見到薩菲羅斯後寂靜一片,而後突然露出狂熱的神色,臉撞到欄杆上,甚至想從縫隙裏擠進來。
“哦,我聽說他完蛋了,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哦,他——他還活着——”最前方的半感染者顫動着嘴唇,激動得唾沫橫飛,估計是從哪個自衛隊那裏聽到了些閑言碎語。
“哦哦他看起來沒變!嘿,夥計,你感覺怎麽樣?”
“嘿,大個子,看這邊!”
薩菲羅斯停下腳步,用能力将前排的幾個碎嘴男人壓進地裏。克勞德站在兩步外,煩躁地瞪着躁動起來的半感染者群,怎麽想都覺得他們是在明嘲暗諷。“他很好,不用你們操心。”
“他很好,聽到了嗎?他很好!”被埋在地裏的半感染者擡起頭,抖落臉上的土渣子,興奮地喜上眉梢。“哦...介不介意給我們一點血,老兄。我們也想像你一樣好。”
“...走吧,薩菲羅斯,別管他們了。”克勞德被吵得耳朵發疼,沒工夫搭理這些瘋癫的半感染者,喊着薩菲羅斯往醫療所的方向走。
此時據點的廣場上堆滿了人,克勞德反射性頭皮一緊,本已經做好了被審問的準備,沒想到人們對他們沒有預料中的“熱情”,大多都是僵着一張臉,麻木地徘徊在一塊告示板前,甚至有人莫名其妙地厮打在一起。有個男人擡頭瞥了他們一眼,小聲嘀咕了兩句,死氣沉沉地坐在長椅上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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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德不明所以,還是先來到醫療所,跟愛麗絲報備了一聲。愛麗絲已經為克勞德擔憂了三天,當看到兩人一起出現時屏了一口氣,猛地站起來審視着從前的新人類,現在的半感染者。她上下打量着薩菲羅斯的外貌,薩菲羅斯看起來還算有精神,瞳孔沒有擴散的跡象,瞳紋的色澤更加明顯,垂眸俯視的表情有些倨傲,狀态比克勞德那會兒的垂死掙紮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她松了口氣,緩緩坐下,攤開手掌啪地扣在額頭上。當她聽說有兩個薩菲羅斯一起出現時,馬上知道出現了拟态喪屍。看了過程的人都說兩個薩菲羅斯一死一傷,她又沒找到克勞德的影子,還以為青年也出了意外。“謝天謝地,這是怎麽回事?”
“我不确定,但薩菲羅斯被感染了,我給他喂了藥。”
“藥...那個藥......”愛麗絲遲疑了一瞬,手捂着臉深深地嘆了口氣。“你們......”
“就是這樣,愛麗絲,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克勞德對現狀有些釋然的意思,垂頭擺弄自己的手套,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住,面上空白了一瞬,思考了片刻才接着說下去。“我和薩菲羅斯接下來會去霍蘭德的實驗基地裏找基因藍本,會盡快趕在神羅的飛機到來之前送回來。”
“克勞德...”愛麗絲注意到克勞德的皮膚暗淡了很多,胳膊底下的青黑斑紋蔓延了出去,說話竟然會有卡頓。她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直盯着克勞德眼下的烏青。“你這是...惡化了...不可能...我的能力被壓制了......”
在為克勞德治療時,愛麗絲同時使用了自己的特殊能力。她的能力能維系原本細胞的活力,并在細胞間構築隔離感染的護盾,理應能遏制感染更長的時間才對。而現在,隔離護盾竟在失效的邊緣,克勞德比預計中更早地進入了感染的後期,開始出現思維渙散的症狀。
薩菲羅斯歪過頭,直勾勾地盯着克勞德的臉頰,喉結滾動了一下。克勞德對自己的狀況有所察覺,聽到惡化的消息也不意外,頂着薩菲羅斯的視線輕應了一聲。青年敲了敲太陽穴,看着愛麗絲的手記,回憶着想說的事情。“神羅的飛機在明天,對吧?”
愛麗絲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埋頭翻弄着自己的筆記,撫摸着封紙右下角的黑色簽名。這本筆記本已經很舊了,許多內頁都卷了邊,還是她一點一點展開修補的。她很愛惜這個老家夥,畢竟這是她父親生前寄給她的最後一份禮物。
“萬一我們沒來得及回來,你也別留在這裏等了,還是趕緊回圓盤吧。”克勞德嘆了口氣,擡頭回應着薩菲羅斯的視線。薩菲羅斯像條支着前身的大蟒蛇一樣安靜,探着脖子去看克勞德的側頸,眼睛也不眨一下。克勞德要講的話已經說完了,遂拍了拍男人的大腿,兩人随即準備轉身離開。
愛麗絲在原地坐立難安,忽然站起來喊住克勞德,懇求克勞德帶她一起去研究所。克勞德馬上不認可地皺起眉頭,愛麗絲這才解釋道:“......我的父親以前是神羅的基因科研員,我們一直聚少離多,後來幾乎一年也見不到一次了。可幾年前他突然死了,神羅說他瘋了,襲擊了其他研究員,守衛不得已才槍殺了他。”
“...嗯?”
愛麗絲咬住嘴唇,手指抓着桌沿。她知道自己手無寸鐵的,可能會給克勞德造成麻煩,但這件事果然還是想親眼去确定一番。“我不相信父親會做這種事,自己查了很久,終于知道父親出事前經常在這一帶出現,我想他一定在這裏工作過,這裏說不定會留有記錄什麽的。我知道很任性......”
這恐怕也是愛麗絲來到西部大陸的理由之一,克勞德一瞬間就想起那個獨自去村裏尋找母親的自己,他根本沒資格責備愛麗絲亂來。克勞德擡頭尋求着薩菲羅斯的意見,薩菲羅斯對此抱着漠不關心的态度,讓克勞德自己做決定。
“我明白了,愛麗絲,只有這一次。”克勞德最終還是同意了,如果愛麗絲親眼去看一看才能死心的話,他會想方設法地保護姑娘到底。不過這樣一來他們就不能太過胡來,動作也要盡可能地快一些,在愛麗絲獲取一手資料後,要趕在神羅到達之前把姑娘送回來。不管怎麽說,圓盤始終是普通人最安全的避難所。
愛麗絲紅着眼眶擡起頭,掐了自己一把,馬上把重要的筆記和資料收拾進包裏,從行李中掏出一支手槍別在腰間,很快做好了準備。克勞德也不知道愛麗絲是什麽時候學會了用槍,雖然這小器械看起來是便攜的輕量型號,彈匣小且威力有限,但有總比沒有強。
他們立刻動身離開醫療所,往霍蘭德口中的後山入口尋去。翻山之際,克勞德回首望着圍在告示板前的人群,發現他們仍然沒有散去,并且有的人竟然開始互相推搡起來。克勞德探着脖子問着愛麗絲:“他們在看什麽?”
“第一批撤離的名單。新人類內定了二十個名額,委員那邊不肯接受,最後決定抽選。但...聽說沒抽中的人都不太情願......”愛麗絲無奈地回答。她也實在幫不上忙了,一開始還能在中間說上幾句話,但很快就沒人再肯聽她的勸說和開解,自己沒中簽的、親屬沒中簽的全都在堵在委員辦公室門口鬧。但哪還有什麽結果,委員們都焦頭爛額,一邊頂着騷亂,另一邊還有新人類的不斷施壓。最糟糕的是,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大門外聚集的半感染者也躁動了起來。
克勞德這才記起還有這件事來,但他已經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更沒有任何立場插足其中,就算有心也無力,只能去做點他能解決的事情。到了現在他終于發現,原來自己想要撈起更多人的豪言有多麽天真和癡心妄想。
他們跟在薩菲羅斯身後探索行進着,薩菲羅斯望着雜草叢生的林地,忽然停下來看着前方。一個拿着槍的身影似乎在等着他們,克勞德把愛麗絲擋在身後,認出這是與霍蘭德相識,名為木口十郎的男人。
木口十郎像是有意觀察着愛麗絲的行蹤,見克勞德握住刀柄後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動手的意思。他摘下頭盔,看着薩菲羅斯仍滿是敵意,神色變幻間頹然地開口。“你們要去尼福爾海姆山的研究所?”
薩菲羅斯的刀尖踮起,等着木口十郎的後文。愛麗絲謹慎地摸向自己的小手槍,不動聲色地回答道:“那個時候,霍蘭德說你是研究所的人?”
“是。我可以帶你們過去。”木口十郎幹脆地承認了。
“為什麽?”克勞德沒有放松,觀察着男人的表情。
木口十郎的顴肉抖了抖,法令紋明顯地凹陷下去,眼皮耷拉着,面色像被焚燒過的殘灰。“這是...贖罪...”
克勞德和愛麗絲對視一眼,還在猶豫是否該相信這個男人,薩菲羅斯已經果斷地做了決定。“帶路。”
木口十郎果真是知道些什麽的,在他的帶領下,三人很快就找到了一頁隐蔽的巨大山石。山石正面看上去和四周渾然一體,但走向側面向下看,就能發現一塊不起眼的推拉槽,推開它便是通往研究所的山中暗道。
克勞德讓愛麗絲走在身前,自己在隊伍尾巴殿後。這條暗道不算寬,一路上留出不少呼吸孔,頂上的燈泡還能夠開啓,看來是串聯在幸存者據點中,但光線十分昏暗,時不時就頻閃幾次。暗道四周的牆壁全被刷成了白色,上面幹幹淨淨的,綿延向前方看不見盡頭。
愛麗絲一直十分緊張,眼睛到處亂轉,只敢盯着腳下往前走。空蕩長廊放大了幾人前進的腳步,回音層層擴散,偶然伴随着頂燈滋啦滋啦的電流聲。
“...你沒事吧...”克勞德見她害怕的模樣,從後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嗚哇邪靈退散邪靈退散!”愛麗絲嗷地一聲跳起來,嘴裏念念有詞,反手一巴掌呼在克勞德的頭頂,打塌了青年支棱起來的發尖。
“啊。”克勞德被愛麗絲吓了一跳,也短促地驚呼了一聲。他挨了一下不痛不癢,但相當委屈,縮着頭抱怨了一句。“你冷靜點......”
“抱歉抱歉。”愛麗絲深呼了一口氣,勉強道着歉,被暗道裏的風一吹,戰戰兢兢地打了個冷顫。“我好像聽到了鬼在笑......”
“幻聽了吧...我有時候也會這樣,過一會兒就好了。”克勞德沒有一點幽默細胞,硬邦邦地掐着腰,讓姑娘自己克服一下。愛麗絲驚疑地嗯了一聲,剛欲說的些什麽,前方的薩菲羅斯就不耐煩地回頭甩了一記眼刀,像是嫌她的聲音有些吵鬧。
愛麗絲惺惺收聲,腹诽這男人雙标極了,明明克勞德也喊了一聲,他居然只兇作為妙齡少女的自己。
走在最前方的木口十郎腳步漸慢,向身後比了個手勢,表示他們已經進到研究所的地界裏了。
走廊裏不再寂靜,隐約傳來些怪物嘶鳴的叫聲,像是直接從地獄傳來的鬼哭狼嚎。愛麗絲這會反倒沒有那麽害怕了,他的神色嚴肅起來,緊跟着前面兩人的腳步。薩菲羅斯對周遭無動于衷,直到暗道走到盡頭,前方出現一扇閉合的鐵門。這扇門被鎖死了,門外有道密碼鎖,木口十郎回憶了片刻,随即輸入幾個數字,表情凝重地扣住把手,向內推開大門。
門外是一間裝修過的辦公室,陳設一片狼藉,鋪滿了廢紙和碎玻璃,所幸沒有喪屍。克勞德最後踏進屋子裏,環顧着東倒西歪的椅子,在桌子上看到了一沓夾子。
“這是霍蘭德的辦公室。”木口十郎站在書架邊上,從地上撿起一支筆來。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薩菲羅斯在空間裏轉了一圈,刀尖大搖大擺地劃開地毯。“看來神羅的安保局都是廢物。”
“确實不像你那麽好用。”木口十郎把筆杆叼在嘴裏,話音剛落,肩膀就被長刀劃開一條口子。
薩菲羅斯眯着眼睛,把刀鋒向肉裏壓了一些,逼得木口十郎發出一聲嘶啞的抽氣。“你應該已經知道數據資料存放在哪了,松田公司的布局倒是周全。”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木口十郎咬着筆杆,腮幫鼓起來,半是恨半是早有預料。
“你和松田一歸有幾分像。”薩菲羅斯嗤笑一聲,“尤其是握東西的姿勢,很少有人像你們一樣,小拇指長得這樣短小。”
“嘁,鼻子可真靈。”
“只是砍下他的雙手時,無意間看到的罷了。”薩菲羅斯勾起嘴角,眼裂卻平直地舒張,露出大塊森森眼白。
“你!”木口十郎的叱責聲哽在喉間,一時怒火中燒,極想替兄弟報仇雪恨。
克勞德記得這事,他那時還在電視中反複地看了回放,現在能朦朦胧胧地回憶起了那個場面。“松田一歸...在伊羅安酒店的那個刺客?你們在針對神羅發動襲擊?”
“...我等誓要捍衛人類血統的純潔性,決無法容忍神羅玷污先祖血脈的行為。”木口十郎不畏利刃大聲喝道,瞳孔裏燃燒着光點,半晌後痛苦地垂下眼睛。“只是釀成大錯......此景...非我所願,木已成舟......只盼還有挽救的機會。”
克勞德和愛麗絲面面相觑,薩菲羅斯的冷哼有些玩味,把刀抽出來又捅了回去,血液順着刀身緩緩流淌。“哦,是這個女人讓你看到了希望。”
木口十郎把臉扭曲了一下,轉向愛麗絲,像在山火中期盼着一場傾盆大雨。“我絕不會相信神羅,但如果是你的話...我希望你能知道所有的成果。”
愛麗絲有些懵然,她的手指勾在一起,疑惑地問道:“...我記得松田公司是五臺的龍頭企業,你是為了獲得新人類資料才潛伏進神羅的?你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那是我的罪。是我親手......開啓了這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