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得女兒家姿态嬌弱。

話音初落,下方便響起了諸多應合的聲音來,倒都十分捧場,其中更以女子為多,可見這位金二小姐在京中閨秀圈中亦深得人心。

金溶月見狀微微一笑,待衆人聲音漸低了,才又開口笑道:“歷年來的詩會使得都是成語接龍的套路,今年既由我來主持,便做主鬥膽圖了個新鮮簡單,改用了抽簽的法子——我這裏有兩壺竹簽,皆為雙生簽。由諸位自行抽取其中一支,我來保留另一支。若由我抽取出的與在座手中的竹簽簽文相同,其便要同往年一般,從詩詞書畫中任選其一即興賦作。規則簡單省事,圖的便是一個驚喜意趣,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往年成語接龍,接不上的以詩詞書畫為懲,幾年下來便顯現出了許多弊端,譬如連成語都接不上的很難作出什麽出色的詩畫來,還有人為了有機會出風頭兒刻意不去接,若真是有才學想要顯露且還罷了,可氣的這多是纨绔子弟刻意搗亂的把戲。

眼下這抽簽的法子,便合了許多人的意,一來确實新鮮,容易調動氣氛,二來公允。

見多數人出聲附和,金溶月這才在主座的高椅上落座下來,兩名侍童捧着簽壺上前,送到各桌桌前,便讓衆人抽取。

因規則臨時做了改動,主辦方本着不勉強玩家的原則,放寬了秩序,若是不願意參與進來的,便可選擇不抽簽。

但這樣一個可以借機揚名的機會,沒準兒還能引起袁枚先生的注意及青睐,故沒幾個人會拒絕。

馮霁雯卻很沒出息地選擇了不參與。

成語接龍她還有點底氣,畢竟十幾年的書不是白讀的,可抽簽什麽的這種運氣活兒,她則不願去賭了。

萬一抽中了呢。

既然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走才女這條路,那還是別瞎摻和了,就老老實實地坐在這兒看熱鬧,挺好。

紫雲倒是痛痛快快地抽了一支簽到手,那彥成和丁子昱也各自抽了。

“詩詞書畫,随便拿一樣兒出來應付應付就是了……再不濟也只是罰一杯果酒而已,怎麽不玩玩兒呢?你字寫的那樣好看。”紫雲說罷忽然低笑了兩聲,壓低了聲音笑嘻嘻地取笑道:“我知道啦,你是不是一心瞅着有沒有能入你眼的如意郎君,分不出心來啊?”

馮霁雯滿面黑線。

咳,紫雲若不提這個,她險些都要忘記自己今日前來身上還背負着任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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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際再環視視線中這些錦衣華服的旗人子弟們,不由又是另外一種心情了。

她雖然前世也沒有過感情經歷,但好歹也是二十好幾的大齡女青年了,現如今看着這些人就跟看待半大孩子似得,更別談要嫁給他們了。

而年紀稍大些的,無需去說,定早已有了家室。

馮霁雯這廂正頭疼着,另一邊一整壺簽文已被抽光,甚至還有不少沒落着抽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年由金溶月主持詩會的緣故,前來參加的人竟比估算中的更多了十餘人。

到底無傷大雅,沒能參與進來的便在一旁看着,并未有什麽不滿之辭。

金溶月已從肘邊幾案上的簽壺中抽出了第一支簽來。

“蒹葭——”她垂眸輕聲念出素手中竹簽之上的簽文來,含笑望向衆人,問道:“不知另一支蒹葭簽在誰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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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PS:看得粗來大家都很着急看到和大人,下章保證放出來和大人的戲份~

052 香山楓會(五)

不少人低頭對照着自己手中的簽文,确定了不是自己便勾着脖子四處地看是誰。

坐在福康安身側的袁池瞥見福康安皺眉失望着将竹簽撂下的表情,眼睛閃了閃,忽然拔高了聲音道:“在三爺這兒呢,在三爺這兒!”

福康安眉頭疑惑地一動,只見面前的竹簽已被袁池換走了。

眼下這支簽身上,果然是規規矩矩地拿朱砂描着“蒹葭”二字。

他有些不悅袁池如此多事,眼皮子過于活絡了些,卻并沒有作解釋,只順勢拿起了那支竹簽來。

情窦初開的少年,沒有不希望能在心上人面前多表現表現的,尤其是自信的少年。

“還帶這麽玩兒的,當別人都是瞎子嗎?”那彥成冷哼了一聲講道。

仿佛是在逗他。

馮霁雯望向已經開始起哄喝彩的衆人。

當然不會都是瞎子,但都樂的當這個瞎子吧。

“三爺真是‘頂好’的手氣!這才頭一遭,便被抽着了……三爺快想想,詩詞書畫要選哪一樣兒?”袁池笑着打趣催促道。

金溶月的目光這才落到福康安身上,面上挂着得體的笑意,道:“福三公子,請吧——”

見她看向自己,福康安胸腔內一陣劇烈的搏動,總顯得有些冷峻疏離的臉上此際也不禁帶上了些許笑意,他一揮手,顯得幹脆又豪氣:“願賭服輸,備筆墨來。”

這不是要作畫,便是要顯擺書法了。

“往前只知福三爺馬上功夫了得,竟不知還擅書畫,今日我等可要一飽眼福了!”侍童剛将宣紙展開鋪好,袁池便奉承起來。

馮霁雯聽得眼角直抽抽,還沒開始動筆呢,就給誇上天了——什麽叫嘴上跑馬跑的沒邊兒,她今日可算是在這位袁大公子身上見識到了。

偏生其餘等人縱然不是附和,卻也見怪不怪,仿佛本該如此一般。

這讓馮霁雯覺得自己的三觀又創新低。

廊外也有女子嗤笑了一聲,透過一道半打起的青竹簾望着廊內的情形,搖頭道:“長兄如今這拍馬屁可是拍的越發得心應手了,如同跳梁小醜一般卻還樂在其中。”

她身側的小丫鬟聞言低着頭,不敢接話。

女子的目光移了移,落在了一道背影之上,眯着眼睛問:“确定了那位便是阿桂府的二少爺嗎?”

丫鬟應聲“是”。

“請他出來吧,就說我要見他。”

丫鬟大吃一驚,擡起頭來猶豫道:“小姐,這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今日來了這麽多公子小姐,也沒見有誰刻意避嫌的。”

丫鬟苦着一張臉。

這能一樣麽?

“無需多言,去請人吧。”

見她堅持,丫鬟只好硬着頭皮奉命前去。

廊中福康安已提筆做了一幅書法,洋洋灑灑的一篇岳飛的“滿江紅”,一氣呵成。

按照慣例,其作品要讓侍童來回舉着給在座衆人觀瞻,聽得衆人的誇贊聲,福康安一臉自得懶得去掩飾,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了馮霁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的表情,紫雲正問道:“你覺得如何?”在她眼裏,馮霁雯是個書法界的行家。

馮霁雯壓低了聲音,滿面中肯地說道:“馬馬虎虎。”

不是貶低,而是就客觀而言這幅字筆力不錯,卻大大輸了神韻。

她聲音極低,可福康安卻遠遠地瞧見了她說話時的口型,氣的握緊了拳頭,怒目逼視着她。

他的這手草書苦練了一整年,就是為了今日在香山楓會上一舉奪得金二小姐的注意——結果金二小姐還沒說什麽呢,她倒背地裏寒碜起他來了。

說他寫的馬馬虎虎,一無是處的她倒是寫幾筆出來瞧瞧啊!

馮霁雯似有所感地轉過頭去,乍然對上他氣沖沖的眼睛,險些被吓了一跳。

難道是聽到了?

什麽耳朵這麽靈……

可這字寫的本就一般嘛,出來秀,就要做好被人提意見的心理準備。

況且她又沒有嘩衆取寵,當着大家的面兒說難聽話。

這麽大一個人了,怎麽這點兒肚量都沒有。

馮霁雯收回目光,借着整理衣袖的動作,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翻了個白眼。

這白眼翻得輕飄飄的,卻又恰到好處地表露出不屑,竟透着一股難言的優雅——可謂是盡得況太妃的真傳。

福康安被氣的險些紅了臉。

馮霁雯斜對面不遠處,亦有人好巧不巧地将這記白眼收盡了眼底,一個忍俊不禁,竟輕笑了出聲。

他還是頭一回見人能把白眼都翻得這麽好看的。

兩番相見,這位馮小姐似與傳言中的不太一樣。

“和兄,你笑什麽呢?”與其同桌的伊江阿笑着湊近了說道:“福三爺這手字自是跟和兄的沒得比。”

和珅輕一搖頭,似笑非笑道:“在如今的八旗子弟中,堪稱得翹楚了。”

伊江阿哈哈笑起來,毫不避諱道:“簡而言之就是鶴立雞群嘛!”

此言一出,周圍衆人紛紛望了過來,想瞧瞧是誰在這個時候說這麽敗興的話。

見是伊江阿,便多是釋懷了。

永貴家這個兒子,嘴皮子那是出了名兒的賤、貧,沒他不敢說的,猶記得去年香山楓會上一位小姐作了幅畫,他愣是将人損的當場哭紅了眼,一連好些日都不帶出門兒的,今年的香山楓會更是來也不敢來了。

典型的人至賤則無敵。

衆人都不願跟他一般見識。

“福某初涉書法,在金二小姐面前班門弄斧了,懇請金二小姐點評一二。”福康安這邊已從馮霁雯的白眼陰影中勉強走了出來,又端着張平易近人的臉色看向了金溶月,雙眸炯炯有神。

侍童已将書法捧至金溶月面前。

金溶月凝神看了片刻,适才露了笑意,評道:“多謝福三公子擡舉——依溶月之拙見,福三公子這手章草結字靈動,筆筆縱橫交錯,頗有幾分子昂公的神韻。”

“金二小姐評的好!”袁池撫掌高聲附和道:“确有趙子昂的風範!”

得心上人如此肯定的福康安也難掩眼中激動,卻也不忘謙虛道:“金二小姐謬贊了,福某豈敢與子昂公相媲。”

“這話說得算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那彥成輕哼了一聲,話音落,卻見一名丫鬟打扮模樣的女子停在了自己面前。

“敢問可是章佳二公子,那彥成少爺嗎?”她欠身一禮,輕聲問道。

那彥成微一點頭,疑惑地看着她。

那丫鬟面有些許為難,丁子昱見狀十分有眼色的避讓到一側,她方上前來,在那彥成耳畔低聲說了兩句話。

那彥成臉上一派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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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香山楓會(六)

紫雲與馮霁雯相看疑惑。

那彥成已是起了身來,對她二人說道:“我有事要離開片刻,很快便回來。”

“欸——”紫雲剛要問上一句,卻見他已經轉身走了,她不便在廊中喧嘩,唯有壓低了聲音對馮霁雯道:“他這着急忙慌的,幹什麽呢?”

馮霁雯同樣不解。

紫雲思忖了片刻,見那彥成已下了石階,眼珠子轉了轉,不知想到了什麽,神秘兮兮地對馮霁雯道:“我跟去瞧瞧……”

那丫鬟一瞧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少爺公子出門兒多是帶小厮,只有小姐夫人才會帶丫鬟。

看來有貓膩啊。

馮霁雯見她果真作勢要起身,忙低聲問:“你不玩兒了?”

“說不定能發現更好玩兒的呢……你等着我回來啊。”紫雲似怕跟丢一般,片刻不做停留便離去了。

金溶月那邊已抽到了第二支簽——雨桐簽。

此簽竟是在丁子昱手中。

衆人見他眼生的很,着一身洗的發白的市布袍褂,顯然不是一個圈兒裏的,目光裏便隐約生出了幾分排斥之意來。

仿佛這香山楓會就是供給他們這些子弟們玩樂的聚會,一切跟他們格格不入的人群都是入侵者,不該厚着臉皮摻和進來一般。

迎着衆人或打趣或不屑的目光,丁子昱耳根略有些發熱。

他不是不知道京中貴胄子弟是什麽樣的德行,但卻沒料到在香山楓會這種文人聚會的場合之下,竟是有增無減。

迎着衆人的視線,他忽然意識到這所謂用來切磋學問的香山楓會與自己想象當中的完全不同,他甚至覺得自己不該過來自取其辱。

“敢問這位公子是?”金溶月望過來,出聲詢問道。

丁子昱微一回神,微微垂首答道:“在下丁子昱。”

“沒聽過……”有人直言道。

馮霁雯嘴角抽了抽,很想看看是哪個傻缺說出來的這句話。

全天下的人多了去了,你個個兒都聽過的話豈不是要上天了?

別人還不見得聽過你呢。

對面的汪黎隽聞聲這才瞧見丁子昱也在,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卻裝作素不相識的口氣問道:“這位兄臺看着眼生,不知是哪個旗下的?”

在座多是八旗子弟,他有此一問也不奇怪。

但明知丁子昱的身份卻故意如此發問,便是刻意想令他出醜了。

丁子昱豈能不知他的用意,卻只能答道:“在下是漢籍,并非八旗人士。”

在座也并非沒有漢籍子弟,只是多也是官宦出身,如他這般一窮二白的書生,确實罕見。

馮霁雯見汪黎隽似有意要借機開口羞辱,搶在前頭開了口淡然道:“丁先生乃是我們馮府府上如今的教習先生,兩個月前剛由袁枚先生親自引薦的——說來上個月似乎還被汪大人請到貴府做過客,怎麽汪公子不曾見過嗎?”

丁子昱微感詫異地看向她。

小姑娘臉上神色平淡冷靜,看不出一絲情緒來,仿佛只是在闡明一件十分尋常的事情。

汪黎隽的臉色一陣青白交加。

一部分人疑惑地看着他,另一部分則看向馮霁雯。

“這是哪一家的小姐啊……”甚至有人低聲地問。

看着眼生。

“原來公子與家師相識。”金溶月口氣中帶了幾分敬意,這才道:“這雨桐簽既在丁公子手中——”

“不如就請這位公子現場作詩詞一首吧!”汪黎隽忽然出聲打斷了金溶月的話,抱定了主意想要為難丁子昱一般,又看向了金溶月,笑道:“今年的香山楓會既由金二小姐主持,不如便以佳人為題,作一首來應景吧!”

被罰之人向來是從詩詞書畫中挑選出自己所擅長的一項,且現場作詩難度最高,向來不拘題材,他倒好,直接将人給框死了。

這下任誰也看得出,他必是丁子昱不對付了。

先前問人家是八旗中哪一旗,顯而易見也是為了為難對方了?

沒有等到想象中的附和,反倒遭衆人拿異樣眼光看待的汪黎隽臉色更為精彩了。

馮霁雯險些要笑了出來。

暴露了自己的狹隘心思不說,用作詩詞來為難一位靠教書吃飯的文人,也真是沒誰了。

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還真是這位年輕人一貫的風格啊。

好,真好。

“就依汪公子所言。”一片尴尬中,竟是丁子昱出聲打破。

他還是不願過多地去得罪汪黎隽。

衆人雖沒出聲,卻多是一副看好戲不嫌熱鬧的神色。

“年年都來這香山楓會,有趣兒的事卻一年年都不帶重樣兒的。”伊江阿看了汪黎隽和丁子昱一眼,餘光瞥見馮霁雯,忽然好奇地道:“不過方才出聲的那姑娘是哪個府裏的?像是從未見過的,近來又有外任官員調來京中了?”

和珅見他滿面疑惑,笑而不語。

只是這馮家的小姐短短數月,便改頭換面到令這麽多人都認不出來,确也非比尋常。

不知自己被人注意上了的馮霁雯,正神定氣閑地等着看汪黎隽被打臉。

丁子昱雖沒有到七步成詩的地步,然凝神思考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開了口。

他微微提了提氣,徐徐念道:“晨光一掬,佳人初相見。”

“鵑啼莺轉,柳色已成煙。”

“靜語嗔惶,西風催眉彎。”

“窺鴻一瞥,半壺煙雲……半壺歡。”

“獻醜了——”丁子昱朝着四周作揖施禮。

一處角落中,汪黎芸遠遠地看着那姿态謙卑的年輕人,耳邊似乎還回響着方才由他念出來的那首小詞。

她輕輕張口,無聲重複默念了一遍,眸光微微閃動。

“丁先生果然學問不淺,只是現如今已入了冬,哪裏來的什麽柳色成煙?”汪黎隽終于逮住了機會找回一絲顏面一般。

“汪公子說的是,丁某才疏學淺,一時之間做不出好詩來,唯有東拼西湊了。令諸位見笑了。”丁子昱淡然回應道。

見他低頭,汪黎隽總算不再糾纏,冷哼了一聲便收回了視線去。

馮霁雯心下卻明了,憑借丁子昱的才學,要做出一首應景的詩來并非難事,如此這般,只怕是刻意在給汪黎隽留臉。

可像汪黎隽這種人,只怕根本不會領情。

小小的風波很快過去,金溶月稱贊了丁子昱幾句打了圓場之後,便抽取了第三支簽來。

“赤令簽不知在哪位手中?”

衆人紛紛搖頭,拿目光四處搜尋着,卻遲遲未見有人站出來。

“另一支簽到底在誰哪兒呢?倒是說句話呀。”

有人開始不耐煩起來。

馮霁雯也有幾分疑惑,此時卻聽一旁的小仙低聲道:“姑娘……該不是紫雲格格留下來的那支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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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香山楓會(七)

這些時日她跟在馮霁雯後頭學了幾個字,隐隐認得竹簽上的一個“令”字。

馮霁雯聞言一瞧,不由愕然。

還真是……

這也太巧了?

“表妹,簽不會是在你手裏吧?”汪黎隽眼尖地瞥見了馮霁雯的表情,提高了聲音問道。

衆人聞聲紛紛望來,又順着他的方向看向馮霁雯。

表妹?

他這聲表妹提醒了不少人,率先認出她來、出聲的竟是伊江阿,他石破天驚地驚道:“這該不是英廉府上的馮小姐吧?我說看着有幾分眼熟呢——這些日子不常見馮小姐出門兒,可跟換了人兒似得!”

此言一出,四下立即嘩然起來。

“竟然是她啊……”

“一時還真沒認出來!”

一幹閨秀們交頭接耳,連連側目。

馮霁雯石化了好一陣兒,才算反應過來這算怎麽回事兒。

她說她往這兒坐了快半個時辰,怎麽除了汪黎隽和福康安之外便沒人鄙視過她呢,還當是這些人比較‘寬容’,合着是壓根兒沒認出她是誰——

想想也是,傳說中一百二十斤的姑娘和一百斤的姑娘,便可稱得上是天壤之別了,更遑論她不僅體重大有改變,穿衣習慣與性格也與之前截然不同,在這個交流全靠出門見面的年代,四個來月确實足以讓這些本就不大熟的人認不出她來了。

馮霁雯兀自淩亂間,汪黎隽再度開了口:“怎麽簽在表妹手裏表妹卻不說話?既然坐下玩兒了,那就得願賭服輸才行啊。”頓了一下又道:“表妹該不會要說這簽不是你抽的吧?我方才可親眼瞧見了的——”

因馮霁雯的改變而讨論紛纭的衆人,聞聽此言便起了哄來。

一些小姐更是低聲笑了出聲兒。

以往的馮霁雯在京中貴女圈中,便堪稱得是笑柄的代名詞。

雖然外貌變了,但誰不知道她胸無點墨,跟才女根本扯不上幹系。

往年的香山楓會成語接龍中,還會為了逃避懲罰而扯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成語出來,鬧的贻笑大方。

今年改為了抽簽,抽到了跟前,卻吭聲兒也不敢吭聲兒了。

定是怕了吧?

福康安厭惡地看了她一眼,只覺得連帶着自己都跟着丢起了人來。

之前馮霁雯做過的事情,鬧過的笑話太過深入人心,以至于一提到馮霁雯,便會有人立即想到他。

“馮小姐,請吧。”金溶月并未像太多人一樣,将目光過久地停留在馮霁雯身上。

“表妹是要作詩,還是要作畫?快選一個呀,大家夥兒可都等着你的大作呢!”汪黎隽繼續煽動着氣氛,眼底一派解氣的神色,大笑道:“表妹做不出來,那我便替表妹起個頭兒吧——可大聲喊出者皆真話……下一句是什麽來着?”

“可甚遠認出者皆真胖!”袁池高聲接道。

劉統勳這兩句話在京中流傳甚廣,八旗子女中幾乎無人不知。

閨秀們的笑聲越來越響亮,其中更以汪黎珠和章佳姐妹最甚。

丁子昱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起來。

無論馮霁雯之前品行如何,他都不願在此見她一個小姑娘出醜。

怎麽福三爺被抽着,大家便是笑着鬧着奉承着,一團和氣;換做他被抽着了,衆人的注意力卻盡數放在了他的出身上……到了馮小姐更甚,竟成了擺明要看人出醜,各種陰陽怪氣兒等着看笑話的形勢。

那簽本就不是她抽的,衆目睽睽之下,本可以當做年輕人間的趣事一笑而過,卻偏偏要逼得人如此下不了臺。

這些在錦繡堆裏養大的貴人們惡劣起來當真要比任何人都來的可怕!

“姑娘……”從未見過如此場面的小仙不禁有些顫抖起來,望着坐在那裏紋絲不動的馮霁雯,眼睛一陣發澀。

這些人真是可惡,姑娘又不曾招惹過他們!

她甚至很想對他們破口大罵,或是拉着姑娘離開這裏。

可是真那麽做的話,只會讓小姐受到更可怕的言語攻擊……

小仙緊緊攥緊了手指,既害怕又自責。

耳邊的哄笑聲還在繼續。

此時卻見馮霁雯緩緩站起了身來,口氣帶笑地說道:“劉大人作的詩固然是好,可卻輸在了不應景,如今我聽着既不痛也不癢,豈不折了各位的興致麽。”

四周聞言靜了一下。

自座上起身的小姑娘抽柳條兒一般的身姿哪裏還有往前的模樣,瘦下來的臉上下巴也跟着出來了,肌膚甚至白淨的不像話,一雙點漆眸眯起來,眼底一對卧蠶便顯得可愛又和氣,只是站在那裏,落落大方的氣質便提了上去。

完全不一樣了。

那首玩笑馮家小姐體胖的詩,此刻确實全然“不應景”了。

“馮小姐說的是。”寂靜中,一名少年人忽然出聲,“祖父當時一時興起,無意冒犯了馮小姐,後也當衆承認了過失,按理來說此事早已被揭過,此際卻又被人提起,卻不知這兩位公子是出于何種心态?”

這是劉統勳的孫子、劉墉之子劉鐶之。

劉墉無子,劉鐶之是早年從旁支過繼而來的,但因争氣出色,很得劉墉喜愛重視。

此際他說出這番話來,顯然是不悅早年祖父因此而受到皇帝處罰之事再次被人掀出來。

汪黎隽和袁池的臉色頓時不大好了,尤其是最先提起此事的汪黎隽。

袁池一張嘴皮子溜極,不過尴尬了一瞬便笑言道:“瞧瞧我這張嘴,淨知道胡言亂語,哈哈哈……劉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可千萬別同我一般計較才是啊!”

劉家也不是能輕易得罪的。

劉鐶之聽罷卻笑着搖頭,與他說道:“我覺得袁公子似乎更應當向馮小姐賠不是。”

袁池臉色一僵,看向馮霁雯,那臉色好比是吃了蒼蠅一般。

他知道福康安最是厭惡馮霁雯,他可不像才剛攀上這棵大樹,就去觸他的眉頭。

可劉鐶之這話卻又讓他沒法兒反駁。

此刻他真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刮子,讓自己嘴賤!

他恨恨地看了汪黎隽一眼。

若非是他,自個兒又豈會接上那麽一句話。

四下氣氛有着一瞬間的凝固,袁池遲遲無法開口。

馮霁雯就站在那裏,表情正如她方才所言那般“不痛不癢”,倒像是個局外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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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謝謝【18210963308】打賞的禮物~其實寫到這裏的時候,想到蠻多的,比如流言偏見和排擠這種情緒,真的可以殺人于無形,最近看的幾部漫畫,複仇高中之類,确實挺沉重的。哎,現象太多無法控制,就從我們自身做起吧,不要用帶有偏見的眼光去看待甚至排擠一個根本不了解的人~

055 香山楓會(八)

福康安皺着眉,只覺得有她在的地方永遠沒辦法清靜下來。

“諸位消消氣,香山楓會歷來是賞景品文,切磋文采的聚會,大家多是舊識,彼此之間何必如此較真呢?”金溶月打着圓場道:“縱是再不濟,也請諸位給溶月一個薄面,不要将這好好的詩會鬧的如此不愉快。”

她此般開了口,福康安也不願見她從中作難,唯有道:“袁池,向她賠不是!”

得了他的話,袁池唯有硬着頭皮笑了兩聲,看向馮霁雯道:“馮小姐,你瞧我這一時嘴快,說了不該說的話……實在是對不住了。還望馮小姐海涵一二。”

“馮小姐——”金溶月看向馮霁雯,面上始終挂着平靜疏遠的笑意:“請落座吧。”

馮霁雯見狀眸中閃過一絲嘲諷。

當真可笑,道歉了她就必須要接受麽?

對上金溶月的眼睛,她微微一笑。

“不必坐了,勞煩備紙墨來。”原本确實打算自罰一杯了事的,可如今她卻改主意了。

都欺負到這個份兒上了,她若還什麽反應都沒有,那同死人何異。

金溶月聽罷沒有驚訝,十分從容地擡手示意侍童奉上紙墨。

四下又重新躁動起來,間以低低的取笑聲。

這還是沒能受得了激将法啊。

和往年一樣自罰一杯果酒,好歹給自己留張臉不好嗎?

“方才瞧着那說話的冷靜勁兒,還以為是改了性子呢……嘿嘿,不過咱們今個兒這趟,可真沒白來。”伊江阿吃了口熱茶,哈哈笑道:“應當拉和琳一道兒來的,這麽精彩的一出戲,錯過當真可惜。”

和珅未有理會他,只一雙眼睛凝在了馮霁雯鋪紙、蘸墨的動作上。

動作一氣呵成,熟練中自有一股氣場在。

和珅微微眯起了眼睛來,原本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群幼稚的孩子間枯燥乏味的小打小鬧的他,竟隐隐對接下來的事情産生了一絲期待。

“馮小姐這是要幹嘛,同福三爺一樣比書法嗎?”

四下躁動着,馮霁雯恍若未聞一般,揮毫落字。

她寫字時精神極集中,眼睫輕垂,神态一派平和,随着筆畫而動的手腕白皙纖弱,仿佛還不如手中的筆杆子來的硬實,然她筆下卻轉的極快,絲毫未有停頓——

見她下筆如此‘随意’,仿佛完全沒有用心一般,已有人開始嗤笑了起來。

“寫的這樣快,該不是在胡寫胡畫吧?”

“如此倒也幹脆,磨磨唧唧的到頭來也寫不出個所以然來,才是最丢人的呢。”章佳吉毓冷笑着說道:“可自取其辱,不正是她一貫的作風麽?”

遠遠的衆人看不清,也跟着笑起來。

丁子昱的面容卻越來越震驚,一雙眼睛越來越亮。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出自于一位十幾歲的小姑娘之手……

小仙不自覺地就将腰板兒挺直了些,底氣也随之上來了。

姑娘的字寫得向來好看,而且這還不是姑娘平日裏練得最多的那一種呢!

在多數人的恥笑中,馮霁雯的速度忽然緩了下來,輕輕一頓之後提上最後一勾。

“快快将馮小姐的大作拿起來,讓我等觀瞻膜拜啊。”一直在一旁沒有過多地摻和起來的于敏中之子于齊賢笑着說道。

他與馮霁雯素無交集,卻也多番聽聞她的惡名,眼下見狀,不由也被勾起了幾分玩心來。

他一開口,便是一幫人跟着起哄催促。

侍童還未見過這樣不友愛的情形,小小的年紀已被吓懵了,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去,最後還是拿目光請示了金溶月,得見她點頭之後,複才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馮霁雯輕輕地将鎮紙移開,示意他取走。

侍童卻在她桌前呆立了一下,繼而神色有些怔怔地将那洋洋灑灑寫滿了半壁的宣紙提起。

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看嘛。

他将這幅字兒高高舉起,在廊中緩緩行着。

所經之處,笑聲越來越低。

原本看也不打算看一眼的福康安,在聽得身側的胞弟開口道了句“三哥,這位馮小姐的字兒比你寫的有氣勢多了”之時,嗤笑了一聲擡起了頭來。

冷笑霎時間凝固在臉上。

馮霁雯用的也是草書,與他的章草不同,卻是滿篇狂草,肆意的很。

見他臉色忽變,袁池也順勢瞧了兩眼,雖瞧不出什麽名堂來,但這篇字不管怎麽看……好像都沒有被人拿來取笑的道理。

情況似乎與所有人料想中的都不太一樣……

懂的人看出了門道來,不懂的人也識相地閉了嘴。

侍童已将字舉到了伊江阿幾桌前。

伊江阿發出了一聲似笑非笑的聲音來,仿佛發現了極為有趣的事情一般。

和珅凝神看着這手字。

飄逸放縱,乍看不羁,細看之下卻是通篇連貫,無一失筆。

難得至極。

只是這上頭寫的是?

一怔之後,和珅輕笑了一聲,清潤的眸中載滿了渾渾笑意。

這小姑娘當真是……膽大任性,又有趣兒。

一整條清風廊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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