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趁着宮女們還沒走到鐵門前,裴凝莺反手抓着仇凜英跑向寝殿,速度堪比做賊。
裴凝莺頭上并未戴多少發釵,只有一根挂着穗子的花釵,穗子蕩得厲害,不停拍打着她的額頭。
仇凜英這才發覺,她額頭有一個小紅點,不是痣,而是一個很小的傷口,被啄出來的傷口,結了疤。
裴凝莺東看西看,最終确定,她要把他藏在衣櫃裏。
将那衣櫃門一開,人往裏一塞,把漏出的朱色衣角都往裏送,再使勁一扣門,完美!
只是這衣料摸起來都是好料子,不禁感嘆,大紅人身邊的內侍日子都比她的舒坦。
裴凝莺隔着櫃門,小聲囑托:“公公,我待會放你出來。”
仇凜英:……
做賊感太強了,好久沒有這麽狼狽過了。
“砰砰砰——”
敲門聲适時響起,綠衣宮女在門外喊道:“裴小主,可歇下了?咱們主兒有話問你。”
裴凝莺快速褪去外衣,卸了花釵,裝作已歇下的樣子,打着哈欠慢慢開門。
一群宮女提着燈,個個都見仇人似地看她。
她慢悠悠道:“何事?”
綠衣宮女趾高氣昂,“有人看見纖纖從你的殿出來,出來沒多久就死了,裴小主可得給咱們娘娘一個解釋。”
裴凝莺不緊不慢,覺得頗有意思,環着手,站在高一截的殿內,居高臨下掃視衆人一遍,才道:“姑姑,可否告知我纖纖死時的模樣?你們這不明不白就找上我,說辭有信服力麽?”
“信服力?我們娘娘就是這後宮的信服力,由得你忤逆?”綠衣宮女向後退,揮手示意後頭人,“帶走,去娘娘那兒再講!”
兩個宮女一前一後走過來,反縛裴凝莺的左右臂,将她生拉着走。
這哪叫過去給個說法,分明是押犯人!
聽見外邊的聲漸漸小了,燈光也逐漸暗去,整個殿恢複原有的死寂,連麻雀都睡下,不願再叫。
唯有寝殿內的衣櫃框框作響。
裴凝莺扣門扣得太快,櫃門卡住了,仇凜英被關在裏邊,關鍵是還沒有透氣口給他呼吸。
仇凜英默了一瞬。
他覺得裴凝莺肯定是故意的,因為他騙她,所以她要報複他。
他方才也聽到那群宮女的質問了,不過他不大相信那只肥貓的死同她有關。
她那樣傻裏傻氣的人,如何做得出虐殺寵物的事。
罷了,同他有什麽關系呢。
仇凜英低垂着眼,一腳踹向櫃門,櫃門破開,斷成幾張木板。
出來時與聽到動靜姍姍趕來的沉葉碰上。
沉葉敏捷地瞧見他手中的木盒,随後移開目光,裝作沒看見,亦不同他做交流。
仇凜英也不多看她一眼,神情冷然,眼裏似乎沒她這個人,緩緩邁出鐵門,朝乾清宮去。
裴凝莺被一路拽到娴妃的殿裏,娴妃卻不出來,連寝殿的燈都熄着。
殿內外布置得并不算太過奢華,院子裏栽了許多花草,還有一個生鏽的秋千,正殿也是徽派式的青瓦回廊花窗,而非京中格調。
綠衣宮女叉腰,對着殿門候着的宮女說了幾句,宮女連連應是,跑進去禀告娴妃,不過一會,又回來了。
沖着綠衣宮女回道:“綠枝姑姑,娘娘此時身子乏,不見人。”
綠枝了然,端了一副管事大宮女的姿态,對着裴凝莺道:“那裴小主就在這等着罷。”
随手點了倆人看管裴凝莺,自己便回內殿照顧娴妃了。
這……是故意拖她過來,然後讓她罰站?
等不到娴妃,兩人看得還嚴,裴凝莺老老實實站了一會,腿有些累,身子更有些站不穩,眼前一晃,失力跌坐。
兩個宮女見狀,剛要上前呵斥她,大殿門被推開,娴妃扶着殿門,鳳眼溫柔,像神仙圖裏走出來的仙女兒一般,一颦一笑都優雅,而這層優雅之下,又是一層不可侵犯的端莊。
如今的萬歲爺半身入土,娴妃是從他為儲君時便跟着的,現下也将近四十。
娴妃捂唇輕咳兩聲,有氣無力地招了招手,“裴美人,進來罷。”
娴妃讓綠枝替裴凝莺倒了杯茶,并未急着去盤問她,只是把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得人發毛。
裴凝莺謝過娴妃,執起茶盞,吹了一吹,慢慢抿一口便放了。
這就是話本裏的瑣事宮鬥麽,好刺激!
結果,娴妃沒和她宮鬥,只輕揪了揪綠枝的耳朵,無奈道:“你這丫頭,又去吓唬人了是不是?
綠枝捂着腦袋“哎呀哎呀”地叫,“可是娘娘,是真的有人看到纖纖死在她殿牆外了!我今個去請她過來的時候,還看見院子裏的地磚上有血跡!”
這個“請”字用得實在妙,裴凝莺咋舌。
娴妃微蹙眉,猶豫的目光落在裴凝莺身上,還是不願找事,再問道:“纖纖的屍首何在?”
綠枝沖外招喝,一個宮女便抱着個大木箱進來,揭開木蓋,纖纖就躺在裏面,渾身是抓痕,身上沒幾處完好毛發。
“若是人為,便是虐殺,若非人為,那……”綠枝嚴肅極了。
娴妃臉色沉了又沉,問裴凝莺:“綠枝說的血跡是為何物?”
裴凝莺答:“顏料。”
綠枝依依不饒,“可那都已經幹了,在外的痕跡都被清理過了,裴小主說是顏料,那就是顏料麽?可有人證在?”
娴妃啓唇,還未落一字,在外的宮女突然喊道,“恭迎陛下!”
娴妃很快地瞥向裴凝莺,适才在外,冷風拂了裴凝莺的臉,卷走臉上自然的血色,只剩下那清冷意味在。
她的的确确是漂亮,但萬歲爺他不知道她的相貌,倘若知曉了,還會冷落她麽?
娴妃按了按太陽穴,朝綠枝眼神示意,綠枝心領神會,伸手請她跟着走。
于是,裴凝莺被緊趕慢趕着從側門而出。
出了殿,綠枝便不再管她,請她自便。
裴凝莺回頭望了一眼,便提起裙子快步走,行在宮道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腦子裏還想着纖纖。
那般死狀,顯然是生前打鬥了一番,可那麻雀怎可能将它傷得如此重?有有哪個人會閑得蛋疼去殺一只貓啊……
思來想去,有了結論。
是姜瑟那只貓奪走了纖纖這條冤貓命。
“看路。”
聞到一陣很濃郁的熏香後,裴凝莺回過神,踩上一堆被堆成三角的樹葉堆,宮牆旁倚着一把掃帚,踩到掃帚底部,它便倒下,絆了裴凝莺的另一只腳。
眼看着要摔了,說話那人伸手拉住了她。
裴凝莺微訝,轉頭去看,會心微笑:“公公晚上好。”
仇凜英氣笑了,将她拉起來站直,“只會說這一句話麽?”
“差不多罷,公公還想聽什麽話,我可以學。”
仇凜英沒有提燈,裴凝莺也沒有燈,兩人摸着黑對話。
不過仇凜英總是走夜路,早已習慣,在夜裏也是看得清的。
裴凝莺就不大好了,只能隐約看見人形而不能看清樣子。反正仇凜英一天到晚就沒笑過,要麽不說話,要麽一說話就是嗆她,看不看得清他,影響不大。
仇凜英道:“想讓你閉嘴。”
裴凝莺聽話地點點頭,“好的。”
然後,她就真的不說話了。
或許是仇凜英踹爛了她的衣櫃門,覺得心虛,也沒有再說她。
兩人一路沉默着走,一前一後。
臨別時,裴凝莺問:“公公,手好了麽?”
“好了。”
裴凝莺點頭,從袖子裏取了個小白瓶,塞到他手上,“祛疤的。”
小白瓶還帶着她的體溫,泛着絲絲暖意,仇凜英愣在原地,剛想開口兇她一句,卻看見她跑回殿了。
裴凝莺于黑暗中指了指鐵門,“公公,你記得鎖它。再見!”
裴凝莺并不是他想的那般傻,她很知分寸,沒有過問他每夜手裏提着的是什麽,亦不過問他的公事。
這股子歉意升起來,仇凜英又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