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綠枝沒打算放過裴凝莺,裴凝莺自然也懂得起,這是娴妃要問到底的意思,畢竟綠枝只是個宮女,本事還沒大到能過問她一個美人。

此際,綠枝就在殿外候着。

裴凝莺拉過沉葉,認真道:“待我去了娴妃娘娘那兒,你便趕緊去找姜瑟的貓,若那貓身上受了傷,或是爪子上有缺痕,就把它抱來,姜瑟不願你就搶,就偷。”

橫豎要見貓。

沉葉點頭,指了指沒門的衣櫃,“那它……?”

裴凝莺默了默,嘆了口氣,“什麽時候見到許肆了讓他賠。”

沉葉信誓旦旦點頭,裴凝莺便放心出去了。

待裴凝莺走遠,沉葉悄步出來,卻發現大門鎖上了。

浮桃還在發燒,燒得神志不清,自然是幫不上什麽忙。

心急之下,沉葉撿了根細樹枝,開始撬鎖。

可無論她如何扭轉,鎖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又換了根更細的樹枝,将那尖端往鎖孔裏塞,左右輕扭,聽咔嚓一聲響,鎖開了。

“是誰人在撬鎖,活膩歪了?”

剛踏出門,聽到一陣男聲,略有些尖,沉葉一驚,趕緊松了手,樹枝啪嗒落地,她後退幾步,警惕看着來人。

來人一襲曳撒,頭戴三山帽,腳下粉底皂靴,面容不算精致,倒稱得上一聲白淨。

他走近,彎腰拾起樹枝,看向沉葉,眼光兇狠,“賊人?”

“我不是……”沉葉蹙起眉,心覺不對。

“祖宗!老祖宗在找您!”

不遠處,高權跑來,疑惑地看了眼沉葉,也沒多想,轉而對方揚道:“祖宗,您怎麽跑到這邊來了?”

方揚搖頭,沖沉葉微擡下颌,“這人撬鎖,你可認識她?”

高權思索片刻。

他依舊不知道究竟是老祖宗同這殿的主子有關系,還是許肆。

最後他想出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回答:“奴才不識,不如您順手帶上,押進宮獄去審一審?”

方揚點頭,“好主意。”

宮獄乃是新修建的皇宮之中的牢獄,關押宮中臨時犯人,修在宮裏的一處犄角旮旯,占地不大,完修時日也不長。

但提出建立的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直接管理宮獄的是東廠的提督太監,偶爾的,掌印太監也會到場,兩人手段殘忍,不分上下,因此也落得個宮中煉獄的稱號。

沉葉一聽見要帶她進宮獄,頓時傻了,想解釋,又不知如何解釋。

這群人,怎麽這麽暴力!?

聽說進宮獄的宮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來一套刑上着,審不出便轉至宮外诏獄,一般的宮人都屈打成招了,真的就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

若她服從,他們真不管不顧上刑怎麽辦?若她不服,指不定現在就挨打。

一陣頭腦風暴後,沉葉選擇服了。

乖乖跟着走罷,他們一定會講道理的,就算不講道理,她撬鎖也不是什麽大事罷?

如此安慰自己,她感覺好受多了。

只是小主就慘了。

倒是方揚很意外,這宮女一聲不吭,不到一會的功夫,表情來來回回換了好幾種,最終還很聽話的跟着走。

他原是吓唬她的。

高權倒也見怪不怪了,畢竟有什麽樣的主,就有什麽樣的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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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名刺客雖是死士,到底有些受不了成日的刑罰,和時不時就有的恐吓,說了些沒用的消息。

三名刺客都是孤兒,無親無故,沒有名字,只有代號,十一,十三,十五。

仇凜英剛進宮獄,就有人跑上來禀告他,十三、十五都已發燒,燒得稀裏糊塗,連個明白話也講不出來。

唯有那被他刺傷腿的刺客十一目前還算有點意識。

仇凜英拿他們無法,只得先進了裏房候着,等方揚來。

沒想到一來來了三個人,還帶着裴凝莺身邊那個小宮女。

仇凜英不解,面上并未有變化。

方揚拱手做禮,“老祖宗。”

仇凜英不想聽他廢話,擺了擺手,目光落在他旁側的沉葉身上。

昨夜他破櫃而出,沉葉許是不知內情的,多半要誤會。

沉葉飛快地瞥了仇凜英一眼,低下了頭,死盯着地面,不敢出聲。

這還不明白,那她便是蠢的了。

哪有許肆,哪有內侍,只一位新上任的掌印太監仇凜英。

“抖什麽?”方揚呵斥沉葉,随後看向仇凜英,“這宮女撬鎖,估摸着是賊人,順手就帶過來了。”

“沒、沒抖,獄裏有點冷……”沉葉說完,咽了咽口水,渾身都止不住地顫。

一滴水順着牆壁滑下,嘀嗒落地,獄中潮濕陰冷,說冷是一個合乎情理的回答。

沉葉心裏還念着裴凝莺。

她不去找姜瑟,去查看長毛貓是否有問題,那裴凝莺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只要娴妃娘娘想,她家小主就有受不盡的苦得受。

她現下只乞求仇凜英惦記着裴凝莺,哪怕只是覺得裴凝莺面上光鮮也好。

沉葉緩緩擡起頭,半邊眼眸照出一點蠟燭的紅光,只一點光,在她的瞳孔裏搖曳。

“撬鎖做甚?”仇凜英語氣淡然,聽不出怒喜。

“裴美人被叫去湘盈殿問話,奴才擔心無人為證無物作證,想着出去尋證據,只怕美人遭人陷害。”

言畢,竟是大膽地擡眼望向仇凜英,本半只照進一點光的眸,現在含滿紅光,亦有着椅中面容倨傲的仇凜英。

沉葉這話說得隐晦,實際意思是,我家主被人陷害了,你得幫我家主。

仇凜英眉骨微揚,顯然是聽懂了她的話,但似乎不打算有所行動,而是轉頭看向方揚,“去審罷。”

沉葉垂首,落寞極了。

方揚将一切都看在眼裏,自然也不是個傻的,當了這麽多年奴才,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練就了幾分的。

他與仇凜英并不是傳統的上下級關系,有着更多的情誼,只是現下不太合适去問仇凜英。

于是點頭,招了招手,示意高權一同走,兩人轉身退出,往牢中去,沒有帶走沉葉。

高權問:“如此,那宮女得挨老祖宗審?”

方揚摸了摸下巴,知他腦子缺根筋,便回答:“對,會出人命,你不要過問。”

高權肯定颔首。

沉葉摸不着頭腦,仇掌印一看就是不想管的,卻單獨把她帶出來了。

一出來,初見天日,陽光正好,不偏不倚地照在沉葉額頭上,秋風拂過,才發覺原來外邊的空氣是如此好。

宮獄裏到處都是黏糊糊的東西,還有久久不散的血腥味。

沉葉打了個幹嘔。

仇凜英步伐很快,聽見沉葉的動靜也不回頭。

很快,走到了殿,沉葉被押回去了。

仇凜英正準備走,忽想到沉葉知道了他的身份,她知道了,那離裴凝莺知道也不遠了。

裴凝莺要是想攀高位,依着萬歲爺的性子,仗着一副皮囊,自是輕輕松松,何必大費周章來找當時那個“許肆”。

他竟是有些想逗她。

這幼稚的想法萌出一點綠芽,随後,小綠芽被他連根拔起。

沉葉見仇凜英站在門外不動,卯足了勇氣,說:“裴美人清清白白——剛剛我什麽都不知道。”

仇凜英擡眼,頗覺得好笑,“你在威脅我?”

“公公明鑒,奴才并無此意。”

仇凜英嗤笑一聲,什麽話也沒說,看上去很是陰郁,他調轉方向離開。

沉葉明白,她說錯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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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盈殿。

裴凝莺站在殿門外,幾個宮女看守着她。

娴妃娘娘要她給一個解釋,她解釋了,娴妃娘娘不聽不聽,也不派人去查看裴凝莺殿裏的是不是血跡。

裴凝莺一開始不解,後頭也就理解了,娴妃怕記着她落水的事。

娴妃自是知道推她的不是裴凝莺,萬歲爺已罰了裴凝莺,她自己定不會再罰,這時又鬧了貓的事,就算是不想罰也得罰,若不然,她娴妃的臉面何存。

說出去便是,寵冠六宮的娘娘遭人推進池子裏,又讓人随意弄殺了貓奴。

不能定罪,又不能放過裴凝莺,只好先吊着她。

裴凝莺嘆氣。

只是可憐了沉葉,白跑一趟。

秋季本就是個嗜睡的季節,站着站着,裴凝莺犯困,只覺得眼皮沉重。

守在殿門的綠枝忽地匆匆跑下來,迎接貴人,打笑問道,“怎大白天的跑一趟?”

仇凜英直視前方,“取東西。”

裴凝莺的腦袋向下猛地一砸,朦胧間聽到他們在講話,見“許肆”大步流星進了殿。

許久,他又出來了,提着木盒。

仇凜英看着她,很是不耐,“走了。”

“啊?”裴凝莺甩了甩頭,睡意全無,視線落在他手中的木盒。

然後她識趣地移開目光,看向綠枝,指着自己,好像在說,‘我可以走了?’

綠枝皺眉點頭。

裴凝莺覺得這實在是太可疑了,小小一內侍,進去待了不到半刻,就能把她帶走。

但仇凜英完全一張陰冷臉,她不敢問。

最後,只是打趣說:“公公可是為了我而來?”

“你再說大聲些,生怕別人不誤會麽?”

裴凝莺悶悶“哦”了聲,碎步跟着仇凜英。

她也不懂,他走那麽快做什麽。

或許只有仇凜英自己知道,他現在在懷疑自我。

他怎麽就把她帶出來了?

裴凝莺看着鐵門夾帶着樹葉,扣上,鎖也被鎖上,又看着仇凜英快步離開。

裴凝莺先去了趟耳房,浮桃還躺着,雙眼緊閉,嘴唇發白。

她摸了摸浮桃的額頭,出奇的燙。

沉葉也一臉憂愁,一面是浮桃已高燒幾日不退,一面是自家主子搭上不該搭的人,半條命都挂着。

氣氛實在凝重。

裴凝莺擠了個十分勉強的笑容,“總有辦法的。”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

像她們這種關在冷宮的人,遇上病也只能認栽,請太醫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備有藥草。

總有辦法,有什麽辦法?

上有娴妃壓着,下有浮桃病着。

夜裏,平日這時候裴凝莺應當坐在殿門,而今日她早早入寝殿躺着。

只覺得渾身不舒服,掀開被子透氣時才發現,竟是悶了一身的汗,連發絲都黏在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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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已過,司禮監值房燈還燃着。

仇凜英看着幾份奏章,晦暗的眸子倒影出一個個小字,連眼都不曾眨。

方揚風塵仆仆進屋,就看見這麽一幕。

他道:“十三、十五不肯服藥,灌藥後他們運功将湯藥盡數吐出,于黃昏時刻死在牢中,十一目前狀态尚好。另外,娴妃柳氏,家中有動靜,近來一直商議着買官入朝,往朝中塞人。”

娴妃柳氏,備受寵愛,宮外還有做官的家人撐腰,然自許久以前,仇凜英開始為萬歲爺辦事,一路來都與柳家不對付。

萬歲爺身子愈發不康健,六宮無主,後宮對她馬首是瞻。

仇凜英道:“接着查,查她家中是否有養死士,”

“是。”

三人都是死士,兩人同時高燒不止,可自打他們押入牢中,從未接觸有害吃食,宮獄中的人都是信得過的人,必不會有心毒害他們。

那麽,是在入牢之前便服下藥,只是藥性作用時間長。

可十一沒發燒。

他們有接觸過誰?

一個想法迅速閃過,仇凜英猛地從椅中站起,吓了方揚一跳。

“怎麽了?”方揚問。

仇凜英臉色很黑。

難不成,她也是娴妃的人,一切都是做給他看的?

她騙他!?

他真是被她裝出來的單純蒙上一層豬油!

于是,方揚就看見仇凜英走出了值房,往白日裏那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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