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小主,可要熬玉太醫開的那藥?”沉葉也從院裏走來,顯然是沒聽見方才裴凝莺所問。
她只看見浮桃愣在原地,好半晌沒個動作,于是她不再管,只是又問了一遍,“小主,這藥您從來沒熬過,今日可要熬?”
裴凝莺搖頭:“不必了。”
她沒病,她能有什麽病!
浮桃終于有了反應,圓圓的眼睛被擰着的眉壓得扁扁的,滿口不信:“是送了吃食,可蘿衣她人很好的呀!”
怎麽可能會是蘿衣害她!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浮桃急着補充。
裴凝莺那日發燒,也曾去過娴妃殿,飲過一口茶,不過就這麽一小口,便能有如此大的藥性,浮桃總不可能只吃那東西一口,發作時間卻長。
想來,這藥物的效果可變,多半背後人已經熟悉掌控效果了。
裴凝莺也就了然,安慰浮桃:“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随口一問罷了。”
浮桃将信将疑,掂量着手中的梅花酥。
“蘿衣是你那好友的名字?”裴凝莺忽然問。
浮桃答,“是的,她今年十五,是娴妃娘娘宮裏的雜掃丫鬟。先前可以去膳堂時結識的,那時她蹲在角落,我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便想着和她搭話,後來便熟悉了。”
浮桃雖打心底裏認蘿衣為好友,不過好友是好友,主子是主子,她認為蘿衣清清白白,于是直接說明白話。總之她家小主是不可能害她的!
……
對于忽如其來的蘿衣,裴凝莺很是拿不準。
或是蘿衣真的是浮桃好友,真心對待浮桃,卻被娴妃利用了一把;或是蘿衣本就是故意而為之。
至于目的什麽的,說不定從她入宮之日起,娴妃便将她視為眼中釘,巴不得要她入宮之期便是死期才好。
畢竟她上輩子是真的被娴妃狠狠坑了一把!若她沒餓死,估計就是被那三個刺客捅個對穿。
裴凝莺很想報複一下,可惜如今不說報複,連自己的存活都成問題。
這時候,她腦裏忽現了一個人的模樣。
“許肆”。
他既然幫着那什麽仇凜英辦事查案,那他肯定也是想找出點線索來的。她必須想個辦法讓他知道這是娴妃手筆,而又不暴露自己重生一事。
重生一事,太玄乎,她自己都不信。
她甚至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死了,冤魂不散,不過黃粱一夢。
“小主,玉太醫到了。”
裴凝莺從這思慮中抽身而出,擡頭時看見玉觀聲背着藥箱緩步入內。
玉觀聲作了一禮,随後又是觀了氣色,問了近來作息,摸了脈象。
這麽一套流程下來,玉觀聲并未說什麽。
不過裴凝莺疑惑了,她不懂醫,可基礎的四診法她還是知道的,為何其餘三項都有了,偏沒有這“聞”一步。
但她沒多想,注意力又飛回了方才的話題:究竟怎麽樣才能給“許肆”點暗示。
玉觀聲的目光落在裴凝莺身上,似是黏上了,一瞬不曾離,見她出神,溫笑提示:“小主,請您向前傾一些,這樣方便聽氣息。”
裴凝莺不在意地“哦”了聲,挪着木椅往前靠了靠。
玉觀聲走到她身旁,俯身至她臉側,靜靜聽着氣息。
裴凝莺呼吸很輕,因是冬日,她穿着絨邊襖褙子,衣領邊上雪白的絨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伴着裴凝莺過分清冷的五官,像那落入雪中的無暇脂玉。
玉觀聲不敢多看,只一眼便匆忙低頭。
可低頭時,又離她太近。
若有若無的呼吸聲落進裴凝莺耳朵裏,裴凝莺這才反應過來,見玉觀聲這快湊臉上的距離,頓時往後猛退。
這是個下意識的動作,把玉觀聲吓了一跳。
“抱歉,是我失了分寸。”玉觀聲趕忙道歉,向後退了好幾步。随後他有些失措地留下方子與幾封藥,再三囑托了裴凝莺記得服用便匆忙離開了。
裴凝莺蹙起了眉,神情很不自然。
她總覺得這玉太醫怪怪的。
比如說,他要麽丢東西要麽失分寸,又比如說,他每次都千叮咛萬囑咐她一定一定一定要熬藥。
一介太醫,還辨不出她到底是病了還是夥食跟不上麽!?
不信!
于是,裴凝莺今天吩咐了沉葉熬藥。
碗裏的藥普普通通,呈褐綠色,熬出來比一般的湯藥濃稠些,聞起來沒什麽特殊氣味。
裴凝莺端着碗,看着池塘裏僅剩的一條魚。
她擡手,準備喝了這碗藥,碗沿觸及唇邊之時,又故意略偏了手腕,一失力,碗從手中脫落,掉進池塘裏。
“手滑了。”裴凝莺故作驚訝,連忙撈起碗,不過那湯藥已然全部洩散。
短短一會,清澈的池水綻開一朵褐綠色的花,那條僅剩的魚擺動着魚尾,探出魚頭,張嘴吸吐着水,池面浮現許多泡泡,這條魚在喝。
裴凝莺傷傷地搖頭,帶着碗回了殿內。
寝殿熄了燈。
三更鼓響,屋檐上兩個黑影無聲降落,他們眼神犀利,無需提燈便識出池中魚已死,翻着身子張着嘴。
于是,他們對視一眼,攀回屋檐,順勢而下,趕緊跑到司禮監值房去。
值房內的蠟燭托盤下未沾一滴蠟,顯然是才點燃,而這屋子的主事顯然也才剛回來。
兩人走近做禮,眼前人這才慢悠悠轉過身。
仇凜英轉身,兩人這才看見他身前沾着血漬,有些血漬看上去發烏發紫,這是血多次濺在同一位置,才會有的顏色,而他的手上也盡是鮮血。
他正拿着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手上的血。
兩人不再管這血,如實彙報了今日殿中情況,開始時說了些主仆對話,仇凜英沒什麽反應,看上去壓根沒在聽。
後來他們說裴小主又哭了,哭得很傷心。
仇凜英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他們又說玉觀聲去診病了。
仇凜英“哦”了聲。
最後,他們終于把魚死的事說了。
仇凜英停了擦手的動作,慢慢看向兩人,“她打翻了藥,魚毒死了?”
“是。”
仇凜英挑眉,神情好了許多,叫人召來了方揚,叫他即刻出宮。
兩名探番說完了,正準備走,仇凜英叫住了他們,
“若獲妃的人再監視裴凝莺,一個不留。”
……
就在這兩個探番走後一刻,另一個黑影從屋檐潛入黑夜宮道,借着超凡的輕功快速前往浮筠宮。
砰砰砸碎器具的刺耳聲從內殿傳出,殿中一片狼藉。
“好他個玉觀聲,給他能耐了,竟是個沾花惹草的種!我獲骊何曾虧待過他!”獲骊正準備砸了桌上的玉瓶,又在即将觸碰前收了手。
她怕玉瓶碎了。
于是獲骊一腳踢翻了木椅。
“娘娘,您何必惱,天下男兒衆多,再尋一個便是。”一旁宮女勸說。
獲骊咬牙切齒,正準備開口罵,門外小太監突然禀知,玉觀聲來了。
來得好,來得好!
玉觀聲一入內,獲骊便勾了勾手,示意他過來。
獲骊坐在軟榻上,玉觀聲走近,她便譏諷扯唇一笑,一巴掌幹脆利落,清脆聲音震得殿中上下一片沉寂。
“還不謝恩?”獲骊趾高氣昂,可她那眼神的氣憤都快溢出。
玉觀聲跪在地上,“娘娘教訓的是,可我不知錯在何處。”
獲骊噗嗤一聲笑得後仰,笑完了便擡起腿,用那繡着水紅鴛鴦的鞋尖擡起玉觀聲的下巴,媚笑:“玉太醫,本宮覺得近來身子悶的慌,胸悶氣短,你也來聽聽,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