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殿廟後有一處亭子,隐在山林中,後山沒什麽人走動,只零星幾個借住于此的考生。

又有清脆高昂的鳥啼,與山澗滑下的潺潺水流,很是寧靜惬意,陽光自枝葉繁茂的樹中空隙灑落于地,婆娑起舞。

裴縱告訴裴凝莺,即便是殿試落榜,他也可繼續停在京中為官,但年末還是會盡可能趕回鎮湖,陪祖母過年。

裴凝莺高興得手舞足蹈,肩上的小瘦也跟着叽叽喳喳啼叫起來。

裴凝莺問:“你也是過來祈福的麽?”

裴縱默了下,看向自己的妹妹,欲言又止。

妹妹走了半年多,早已不似從前那般單純,他也聽說了宮裏近來不太平,她看上去倒沒什麽事,想必也有在為自己籌劃。

于是裴縱不再隐瞞,壓低聲道:“這廟裏很有不對的地方,我此番前來,是探一探,順便也就祈福了。”

裴凝莺困惑:“不對?哪裏不對?”

裴縱便一一道來。

除卻京城本地的考生,他們這些從其他地方進京趕考的,都被引薦到普禪聖寺來燃香拜佛,廟中僧人便會勸他們留下,在廟中借讀。

當然不是白住,膳食住所筆墨紙硯等都要納款的,費用還不算低,打考生一進來,就要立字據,可誰也不知這契中內容,說白了,是強按人頭做虧心買賣。

此時就有人不滿了,要把普禪聖寺告到衙門上去,可衙門一聽是普禪聖寺,背後仰仗的是皇室,誰還敢出手。

而裴縱,是被引薦過來的其中一人。

“咦,那怪了,從沒有人發現,也沒有人上書嗎?”裴凝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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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縱搖頭:“正是因寺中留的全是外地考生,家中勢力微弱,即便是有關系在,也沒人敢得罪皇室。”

裴凝莺似懂非懂地點頭,忽想到什麽,道:“既然這寺廟背後有皇室出資,那定然不缺錢的,為何還要收考生們的錢?”

這算下來,豈不是還能掌控科考的選人麽?

裴縱明白裴凝莺想的什麽,解釋道:“這現象暫且不算深廣,就是這段時日興起的,我想,多成是有人指示,而這廟本身就不是什麽正經廟。”

簡單來說,需要有人提出這個問題,再有人出面解決,并且還需要權勢更強的人幫忙,否則這般現象會愈發嚴重。

裴縱也曉得當今萬歲爺不理朝政,這問題能否解決,全憑如今的司禮監掌印與柳家說了算。

不過柳家搖搖欲墜,衆人都看在眼裏,但就算柳家倒了,也還有下一個“柳家”,娴妃倒了,還有下一個“娴妃”。

思此,裴縱難免想到裴凝莺,“你在後宮,可曾見過仇掌印?”

裴凝莺沒什麽反應,“見過,方才出來那個就是呀。”

裴縱一愣,看着妹妹,有些微妙的感覺,但他沒去在意,問她:“他人如何呢?”

裴縱是不大願意聽衆人口中的他人的,說來說去,仇凜英那黨人都是奸詐卑鄙的,想知道他,還是探探可能與他有牽扯的人比較好。

山道旁,正準備上來的仇凜英止住步伐,看見那男人還和裴凝莺在一塊,本有些不滿,可他偏聽到了最後兩句。

于是,仇凜英靜靜望向亭中趴着的裴凝莺。

裴凝莺正趴在自己手臂上,陽光鋪在她肩頭,她用手指逗着柳莺,喜笑顏開的模樣,全都給了柳莺。

她想了想。

老祖宗人怎麽樣?

她還沒見過大家嘴裏說的兇殘暴戾,但他長得确實很兇,抛開這些,他還挺好的。

雖然他總是莫名其妙的,起伏不定,會兇她,總是捂她的眼睛,不讓她看清,還會很用力地咬她。

但他偶爾挺正常的,還會做好多好多菜!

裴凝莺總結了一下,出口驚人:“他做飯好吃。”

裴縱:“!?”

仇凜英被氣笑,轉身下去了。

裴縱回了客堂,竟是徹夜沒睡着。

她說仇凜英做飯好吃是什麽意思!?

.

萬歲爺這批人馬多,普禪聖寺裏騰不出那麽多空房,是以,除了萬歲爺,他們大多數是幾個人擠一間房,睡在通鋪上。

普禪聖寺,靜心除雜念。

獲骊也來了,但她可起不來,沒跟随衆人一道,而是自個睡足了,悠哉悠哉乘着馬車過來。

獲骊來後,先去燒了些香,燒完後被小尼姑引進客堂,與裴凝莺同住。

她來時,天都黑了。

裴凝莺正坐在通鋪上繡着香囊,獲骊湊過去一看,皺眉撇嘴:“你繡的什麽東西?鳥不拉屎的。”

“我給我哥哥繡的!”裴凝莺笑笑,說話間,細針紮進了指頭,一顆血珠浮現。

“是麽?那你對你哥還挺好的。”獲骊漫不經心說道。

裴凝莺擡頭,發現獲骊今日打扮得格外素淨,各種頭面首飾都沒戴,連妝也是薄薄一層,手上的金蟾戒也不見了。

她想起姜瑟說獲骊無親無故,一時心情沉了幾分。

裴凝莺沒說話,取過手帕擦去手上的血,結果越擦越多,血流不止。

“蠢,”獲骊白她一眼,伸手脫衣,“就你這樣,繡好一個香囊,你哥怕不是入土了。”

“那就送給我哥陪葬罷。”

獲骊笑了聲,脫衣後攏上寝衣,掏了個話本丢給裴凝莺,“上新了。”

裴凝莺接過,翻開看了幾眼。

獲骊躺在通鋪上,單手支着頭,還在打趣香囊,“你哥哥倒是有人心疼,有些人卻沒人心疼,做了那麽多,全是笑話。”

裴凝莺沒懂獲骊的意思,“什麽?”

她搖頭,“沒什麽,只是覺得有些人命苦,一輩子都得不到香囊。”

裴凝莺的注意力全在話本上,沒去深究獲骊的話。

《雪竹煙蘿》的上新故事竟然是深宮對食。

太監愛而不得一宮女,宮女呆呆傻傻什麽都不懂,太監在宦途上拼命奮鬥,所有錢財一并交予宮女。

宮女卻說,我不喜歡太監。

太監被傷透了心,變得善妒又小氣。

最後一句話,是宮女說她要出宮了。

“沒啦?”裴凝莺發現沒有下一頁了,“這是故事結束了還是留着以後上新?”

獲骊答:“以後上新。”

裴凝莺合上書冊,訝異看向獲骊,“你怎麽知道?”

獲骊眼神亂飄,“猜的。”

裴凝莺半信半疑,“行罷。”

半夜,裴凝莺沒睡着,偷偷翻身起床,往客堂外溜達。

出宮了!出宮了!出宮了!

誰睡得着!

裴凝莺沒有披披風,亦沒有帶鬥篷,只想怎麽方便怎麽來,可一出來,寒氣逼人,她打了個噴嚏。

裴凝莺不在意,走進院子裏觀天。

寺廟裏黑漆漆的,高處巨大的陰影是梵鐘,四周往下是她白日參觀的殿廟,她此刻所處是女施主居住的客堂。

她仰着頭,哈了哈熱氣,往院外走了幾圈,感覺有些餓了。

晚上用的是齋飯,清淡的膳食她吃不慣,因此沒吃多少。

人一餓,嗅覺就會突增,比方說裴凝莺現在聞到了炸小魚的味道。

她不餓,不想吃,一點也不想吃!

炸小魚香味傳來的地方點着燈,就在旁邊的另一間客堂。

客堂內傳來低低的交談聲,不似正常男人嗓音的沉厚,有好幾個人,好幾個人聲音都較柔。

裴凝莺聽出是方揚和高權的聲音。

“叫你們不要亂吐魚刺。”

這聲,裴凝莺就很熟悉了。

木門被推開,仇凜英端了盆水倒出來,看見道上的裴凝莺後,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忽然沉下來,他伸手就要關門。

裴凝莺跑過去扒拉住門,兩人争了一番。

裴凝莺眉心攏起:“為什麽不要我進去!”

“我們有什麽關系?”仇凜英冷哼一聲,“怎麽不去找那個人!”

“哪個人?”

“一見面就抱,還拉着別人的手,在亭子裏寒敘,還要我說更多麽?”

裴凝莺愣了下,“可是我很久沒見到二哥了!”

說句話怎麽了!!

仇凜英也愣了下,手上勁突然消失了,裴凝莺趁他不注意拉開門鑽了進來。

仇凜英一把揪過她的後領,低聲兇她:“我們有什麽關系?你想過來就過來嗎?”

裴凝莺一聽,這人語氣還能再兇些嗎!

她又不敢頂嘴,只得委屈起來。

“你還委屈,你自己做了什麽自己不清楚麽?你倒好,想幹嘛幹嘛,做完拍拍手轉夜就不認人。”仇凜英說這話時很小聲,院裏幾人都沒聽見,可裴凝莺聽得清清楚楚。

裴凝莺低下頭,輕聲嘟囔着:“可是我真的記不清了嘛。”

方揚見狀,走過來拍拍仇凜英,“你兇人家做什麽。”

許肆與高權互看一眼,許肆指了指自己,以口型說:“我該回避麽?”

高權撓了撓頭,“我不知道啊。”

裴凝莺拉拉仇凜英的袖口,仇凜英更氣了!

方揚勸道:“大家和和氣氣的多好。”

仇凜英瞪他一眼,怒氣遷移到他身上,罵道:“要不是你非要殺魚,她能過來?”

方揚:“……”

仇凜英又看向裴凝莺,甩袖子,“放開。”

裴凝莺攥得更緊:“不要!”

仇凜英冷笑:“你何時找過我,你有對我上心麽?裴凝莺,你太假了!”

自文書閣走水後,她知曉了他的身份,竟真的不曾找他,以前還會在殿門跟他招招手,如今是他不去,她就不理。

方揚一聽,默默回到桌邊,告訴許肆不用回避了。

裴凝莺使勁擠出兩滴淚,抱過仇凜英,“你不要生氣了,我下次一定會改的。”

哭了?

仇凜英一時消了氣,不忍繼續兇她。

他開始後悔說她做什麽都和他無關了。

“餓了嗎?”仇凜英撫了撫她的頭發。

裴凝莺點點頭,眸底亮亮的,“齋飯好寡淡,我喜歡老祖宗做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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