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普禪聖寺廟。

梵鐘撞響之際,春雨連綿,糜糜草地被無數雙黑靴壓彎,山腳有火把燃起,煙塵四起,而細雨霏霏,難以撲滅這火。

黑鴉驚起,展翅啼叫飛翔,聲聲鴉鳴傳響寺廟,香客與僧人再也無法入眠,紛紛手足無措地起床。

周遭氣壓都是如此低沉,人們等待着山下“山賊”的下一個動作。

客堂內,裴縱起身,亦是不知所措,他摸着黑點亮一盞燈。

門前不知何時倚着通身緋紅貼裏的仇凜英,兩袖上的祥雲紋格外矚目。

他生得面白如玉,神情卻冷漠清淡,在這昏暗的屋中,燭光将他的臉切割為黑白兩道,叫人辨不出他眸底情緒。

裴縱後退半步,沉住氣道:“老祖宗,需要我做什麽?”

仇凜英慢悠悠取出寺中考生名單,輕置在桌上,“你這些天,在寺中留意過考生和寺廟地形罷?”

“留意過。”

“去将寺中考生帶到山下,重新安排住所,春闱時少一個人,唯你是問。”

裴縱道:“可寺中考生都簽過字,立過契了,即便真的能帶到山下,他們不會攔麽?”

仇凜英銳長眼瞳斜掃他一眼,“當山下的番子吃白飯麽?”

那目光如化實質,帶着鄙夷,和嘲諷。

裴縱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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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想到仇凜英出手這般快,也不曾想到架勢竟然這麽大,雖說是保了科考人員,可明日定然流言四起。

裴縱一時猶豫:“這樣做,功勞算我,罵名可就落在老祖宗身上了。”

你何必呢。

仇凜英置若罔聞,他伸手,指尖輕擡:“東西給我。”

裴縱:“?”

“香囊。”

裴縱驟然心驚。

他的猜想不錯,裴凝莺死不承認罷了。

他不想給,畢竟是親妹妹繡的,裴凝莺這輩子就沒對他好過幾次。

但他覺得,或許仇凜英是她唯一能試圖依靠的人。

糾結片刻,他還是給了。

仇凜英掂量着小香囊,面露嫌棄,怎麽能這麽醜?

心裏這般想,手上卻捏得更緊。

臨走前,裴縱忽然說:“若老祖宗還需幫忙,盡可吩咐我。小妹她性子跳脫,但沒什麽壞心眼,恐在許多地方上惹老祖宗不高興,還請老祖宗……多多照顧。”

仇凜英挑起一側眉,不置可否。

她沒什麽壞心眼麽?

他看她全身都是壞心眼。

.

普禪聖寺廟,百年大廟,一朝敗落。

強行逼迫考生簽字留住的消息通過裴縱一行人散布開來,接着又有曾經的香客站出指認寺廟收取高額香錢。

眼看敢站出的百姓越來越多,曾被坑蒙拐騙的人全站了出來,指認寺廟罪行。

亦有聰明的文人學士發現其中扣押考生秘密,提出這個說法時,驚動京城。

不久,就有人指控說柳家常常出入普禪聖寺廟,方揚趁機将收集的名冊往告示牆上一貼,柳家與普禪聖寺廟聯手控制科考人員的罪名基本坐實。

除卻這些,還有人說仇凜英、方揚二人做事張揚妄為,好歹是百年大廟,竟是說燒就燒,又說當今萬歲爺沉迷女色,不管不顧下人的暴虐。

不過仇凜英與方揚倒不在意,名聲已經很臭了,再臭一點也無所謂。

.

菱荇殿。

裴凝莺正在梳洗上妝,她拉開首飾盒搗騰一番,尋了幾朵絨花夾在發髻上。

她的絨花不是釵簪,靠軟銅絲纏繞于發髻上,不會出現傷到頭的情況。

趁裴凝莺在打扮,浮桃将今天白日京城發生的大事一并告訴裴凝莺。

裴凝莺描眉的手一頓,訝然。

仇凜英比她想的更雷厲風行。

浮桃取來香膏,替裴凝莺抹上,随口說道:“奴才覺得老祖宗做事真是不計後果,萬歲爺難道不會怪罪他這般的行事嗎?”

自打仇凜英上位以來,各種大小事層出不窮,可憑心而論,他沒幹過什麽罪惡滔天的事,反倒是他的利落決策,平了不少從前一直沒法解決的事。

此事,仇凜英陣仗雖大,可效果極好,還能震懾其他的世家,萬歲爺嘛,自然是随他去了。

萬歲爺他有管過朝政麽?

至于後果,她覺得仇凜英不怕報複,誰又能報複他呢。

如此想來,她不在意仇凜英,反而在意起自己的以後。

他會不會像對待娴妃一樣對待之後的自己?

反正……反正他只要露出一點這樣的心思,她就和他魚死網破!

當下裴凝莺只裝傻:“誰知道呢,我不關心他的事。”

裴凝莺上完妝,取下蛇玉镯子,放進梳妝臺裏。

沉葉眼看時辰尚早,提醒道:“主子,娴妃娘娘叫的未時一刻,現下不到午時,未免太早?”

裴凝莺搖搖頭:“只怕娴妃還惦記着我呢,哪有請安問好是未時的,我昨日打聽一番,從前都是午時,不曾有變。到時候,我若是久了不回來,你便去尋萬歲爺。”

她頓了頓,想到萬歲爺可能人都找不到,不知道上哪兒樂呵去了,咬了咬嘴,猶豫好一陣,才說:“如若我實在太久沒回來,萬歲爺也尋不到,你就去找老祖宗,就說……就說端嫔她被留在湘盈殿了。”

沉葉道是,留在菱荇殿中候着。

湘盈殿是一所主殿,修得極大,和菱荇殿那根本不能相提并論。

此際的湘盈殿坐滿了妃子。

裴凝莺來時就明白娴妃為何叫她未時一刻再來了。

無非是話本子裏俗套的宮鬥手段罷了。

叫她晚點來,又對衆人說如今的端嫔地位不高,架子不小,連請安問好這種事都敢遲這麽久。

綠枝候在殿門,看見她時顯然一愣。

裴凝莺挂着微笑,跟綠枝示意,自己便走了進去。

站在主殿中央,迎着衆人目光,她緩緩做禮,娴妃僵着笑叫她入座。

萬歲爺這後宮莺莺燕燕實在不少,湘盈殿中的人,比昨日菱荇殿裏的人還多!

裴凝莺悄悄打量一圈。

真好看吶,長得一個比一個嬌俏水靈。

她也着實佩服娴妃還能穩住氣,家裏鬧了那麽大的事,她還在這兒開小會。

目光流轉,忽然與一雙黑溜溜的圓眼睛對上,衛轼躲在娴妃的椅背後,半個頭探出來,沖裴凝莺高興地撲朔眼。

裴凝莺笑起來,與他隔着衆人以眼神無聲交流。

娴妃一直側視觀察着裴凝莺,順着她的目光游走,竟是背後的兒子!

她一把拉過衛轼的手,把他拖拽到她膝邊,柔着聲道:“轼兒,這諸位裏,可有與你交好的妃子?若有,你便找她玩去罷,省得你在這待着無趣。”

衛轼看都不敢看,一個勁甩頭:“回母妃的話,沒有。”

這太俗套了!

話本裏的慣用套路,通過以兒子否認交情,達到令裴凝莺氣急敗壞的目的。

裴凝莺默默看向遠處。

這種宮鬥她還是不要參加比較好。

這場請安,多是娴妃與其他幾個性子外放的妃子交談聊天,裴凝莺聽着聽着都快睡着了,她摸摸額頭,已經燙起來了。

這簡直比學堂還無趣!

直到娴妃說,諸位都散了罷。

她這才重新活過來,起身正準備跟着人群混走,被娴妃叫停了。

衛轼被人牽走,殿中只餘娴妃和她。

裴凝莺笑道:“娴妃娘娘,這是有什麽要事要與妾身單獨講麽?”

娴妃當即揮手,裴凝莺閃身躲開:“娘娘,打人是不好的行為。”

“你這狐媚子,做了什麽,勾了萬歲爺他的魂兒?”娴妃被她氣得手停在空中。

裴凝莺估計了下時間,差不多了,但她不知道來的是誰。

她腦袋昏昏,強忍着難受,漸漸後退,往殿外撤,“娘娘,您大家閨秀怎麽罵人呢?我什麽也沒做呀。”

綠枝走上來拽住裴凝莺,吼道:“娘娘教訓你,你還敢躲!”

裴凝莺一腳踹開綠枝,退到殿院池子邊,無辜道:“柳姐姐,你豢養死士行刺萬歲爺,嫁禍于我,可我們無冤無仇,你害得裴凝莺好慘!我裴凝莺就算做冤魂,也要糾纏于你。”

她說完,聽到殿院大門被推開的聲響。

裴凝莺向後一仰,死死盯着娴妃,緩緩栽進池子裏。

你娘的,今天萬歲爺和仇凜英不來,她就要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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