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醉花陰
醉花陰
白敏荷抱着她從房瓦上落下,正在她住了好幾天的酒店後院的馬廄,白敏荷翻身上馬,讓王延清坐到前面,對方哪裏經歷過這種狀況,坐到馬上迷迷糊糊的,白敏荷喝道:“駕!”
那馬兒瞬間跑出幾米遠,王延清道:“咳咳……你究竟要幹甚麽?”
白敏荷道:“你不是不想成親,我帶你離開這。”她的回答夾着風,更有一種朦胧感。
王延清道:“我從未說過這句話。”
白敏荷道:“不用你說,我看得出來!”
王延清本來還想掙脫一下,但是她右臂還有傷,自己的身體也沒力氣,不知何時就将眼睛閉上了,她好似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包裹,那心也感到了溫熱。
過了一段時間,她睡醒了,這眼前是一片漆黑,然而身子還在上下伏動,原來是馬兒還在跑,卻已經到了晚上,她的餘光瞥見了玉盤似的月亮,凝膩的光線把身後衣裳的一角照的雪白,照出這周圍一片深綠的景象,她心道她們已經駛出城區。王延清又聽見了好一些呵斥聲,叫罵聲,這之中隐隐有人說“王小姐”這三個字,王延清猛然驚醒,她向後一看,背後不遠出有一簇簇的火光,是官府的官兵将要趕上來了。
“別回頭看了。”那聲音仿佛就是在她耳邊說的。
王延清的聲音也染了一些急迫,道:“我們跑了多久?”
白敏荷道:“我沒有算過,總之死不了!我記得前面有一個山坡,要讓馬兒休息一會,不然它不願意走,若是久的話,我們今天就得枕土上睡。——你到時候可不要耍小姐脾氣,賴着不睡覺。”
王延清沉默了一瞬,白敏荷有喝着“駕”了一聲,那馬兒亟匆匆地便調轉方向,白敏荷忽地摟住她的腰,兩人側着從馬上滾落到下山坡,那棕馬兒向前又奔走,白敏荷低聲喝道:“回來,回來,乖乖!”
“呼籲”一聲,那馬兒叫着,卻沒停下,嗒嗒嗒馬蹄蹬着朝遠去了,白敏荷怔怔的,眼裏仿佛要留下淚來,因為緊接着那官府的兵馬就随着馬兒去了,好多只火把舉着,半個樹林都被照的紅亮,然而她們待的山坡是例外,那些人并沒有發現她們。
是馬兒救了她們的性命,白敏荷這麽想着,她卻記不清這匹馬跟了自己幾年。她的手還環在王延清的腰上,兩個人側着貼着,仿佛能聽見對方的心跳,然而王小姐只是在緘默,白敏荷也小聲啜泣,只是幾下而已。
王延清遲疑道:“白姑娘……”
白敏荷道:“你躺過來,我給你把手臂包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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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拽着她,一只手锢着她手肘上方,一只手則抓住那首柄,低聲道:“你想叫就叫罷!”
可是直到她拔出匕首,也沒聽見王延清叫一聲,她們兩個人都有一些喘息,月光有一些灑到這土坡上面,白敏荷只看她仰面躺在那,本來簪好的長發都炸了起來,她額頭的汗也無處畢露在月光下。白敏荷撕下自己裙擺的一角,三兩下就給她右臂緊緊包上,她疑着她會叫,但是王延清只是緊緊抿着唇,一言不發。
白敏荷道:“包好了,你睡罷!就将就這一晚上。”
王延清又側過去,把右臂露在上面,白敏荷呼了聲也躺下了,閉上眼,卻怎麽也睡不着,她的心跳得太快了一些,忽然,又是一陣疾飛的馬蹄聲,她心中一警。白敏荷低聲道:“一定是官府的官兵返回來了。你不要出聲,他們很難發現我們。”
沒有聽到她回話,白敏荷以為她是睡了。不料過了一會兒,王延清忽然坐了起來,白敏荷怔道:“幹甚麽?”
王延清道:“你快走罷!”
她只說了這一句,便從土坡上站起來,向上搖了搖手,剛要說話,白敏荷已捂住她的嘴,惡狠狠道:“你想幹甚麽?”
王延清推了她一把,白敏荷本來是能躲開,但想着對方身上有傷,也就順勢松開她了。那蓮花樣的金紋在月光下一閃一閃,一撲一撲,王小姐那張臉她覺着是比蓮花美貌一百倍不止的,可是這時,白敏荷卻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眼光很獨特,那漆黑的瞳孔與以往不同,添了一些晶光,好像雨過之後遺留在蓮花瓣上的雨珠。
——白敏荷覺着她要哭了。可是卻沒有,王延清仍是很堅強的與她對視着,她不哭,也不鬧,兩人只是這麽瞧着。
王延清道:“他們要追回的人是我,你不必如此。”
白敏荷道:“你這是甚麽意思?”
王延清道:“我早晚都要嫁人的,你牽扯進來,實在不應該。”
白敏荷聽着這些話很是刺耳,但是她說得确實有很大道理,她仍舊很氣憤地道:“我奉勸你不要跟衛褚雲成親,他在你看不見的時候去找別的女人玩樂。”
王延清道:“我知道。”
白敏荷道:“那你還要嫁給他!”
王延清道:“河北知府是他親戚,他們家在京城也有很大的勢力,我惹不起他。”
白敏荷覺得她這個人實在是過于迂腐,她想着,如果不成親,也可以騎馬在全國穿梭,縱使說官府張貼緝拿她們的告示,但那又如何呢?天下之大,難道真就沒有她們的容身之處嗎?
可是這些話,白敏荷沒辦法說出口,因為她忽然想起對方還有家人,而她自己卻是個漂泊的俠客,況且,她覺着自己也有一些問題,真是太沖動了!
她很是留戀的望着王延清,那冷清清的氣質在對方四周幾乎化為實質,王延清道:“你走罷,我們以後再也不要見面,也請姑娘你不要再來河北了。”
白敏荷點了點頭,轉身就走了,王延清沖着土坡那頭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我是王家小姐王延清,你們快些來救我!”
她聽着,急促而來的馬蹄聲,官兵都在叫着“王小姐”、“保護王小姐,抓拿賊人”的口號,王延清暗暗松下一口氣,卻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下跑,王延清驚奇的看着她,眼裏已經有許多疑問。
“你怎麽又回來了——”
白敏荷道:“我本來就是飛賊,現在我要把你偷走。王小姐,如果你再不聯系家裏交錢,小心些你的性命!”
她說這話時沒有回頭,後面也沒有聲音回應她。白敏荷跑得更快了,那馬蹄聲也在逼近,直至又一個下坡,有一片清亮的河水,像山脈聚攏似地,又突地散開了,河邊停靠着一葉小船,白敏荷道:“我們就坐那個船走。”
王延清在後面籲籲道:“坐船去哪裏?”白敏荷剛想說話,只聽“刺拉”一聲,一柄銀槍從她背後刺了過來,那官兵擲地有聲道:“你這小賊,快将王家小姐放開,官老爺恐怕饒你不死!”
白敏荷是甚麽人?反應極其的快,立時抱着王延清卧地滾下坡,她的背撞到定在水下的木柱才停。白敏荷推了推她,道:“上船!”
她親眼看着王延清上船,立馬解了繩索,那船晃悠着在河水裏游蕩去了。
馬下不了坡,那些官兵就小跑下來,每一個人手上都拿着火把,白敏荷眼睛一瞪,“唰”一下抽出劍,火光映在她臉上,官兵們都覺得十分怪異,因為這賊人竟是個姑娘!不過,很快就有人發現了乘船走的王延清,有一位就道:“她要帶王小姐渡船,絕不能讓她得逞!”
另一位向白敏荷道:“這位姑娘,我們不和你打,你且跟我們回去,看我們老爺如何的評判這件事。”
白敏荷只是冷笑,道:“我的馬呢?”
有一人舉起了一條腿,道:“你是說這個嗎?”白敏荷不用定睛一看,也知道那是一條棕馬腿,她想着它現在不知已經被分成了幾份,氣得拿劍的手都在抖。
一人道:“你們幾個去把船拉回來,至于這裏的事,很好辦!”
白敏荷喝道:“我看誰敢近一步!”她忽地出了劍,一眨眼的功夫就移到那幾個要下水拉船的人面前,“唰唰唰”幾劍,只有劍影在顯現,那幾人已然倒地,官兵們都被她這舉動吓了一跳,白敏荷扭過頭道:“你們敢砍我的馬,我讓你們一個也活不了!”
她心裏真是憋了不少的氣,那幾劍耍得幹淨利落,大家都四散逃了,可仍是被她抓住,通通要抹了脖子才罷休。一人哇哇亂叫着跑上坡了,白敏荷卻沒追,她心想:“一定要一個回去報信的,我得讓那衛家、那河北知府知曉,我白敏荷可是不好惹的主!”
忽聽“噗通”一聲,白敏荷驚愕回頭,那小船卻翻了個子,反扣在水上,而船上的人呢?早不見蹤影了!
“王小姐!”白敏荷一躍進水中,她身上有一些傷,是打鬥時劃到的,因此到了水下仿佛周身有一層粉紅的棉花雲,是霧氣,它就在水裏游走,是柳絮,它就在水裏飄,漸漸地,白敏荷接近了那個身影,在河水之中,那抹紫色就顯得尤為招人了。
兩人浮出水面,白敏荷去探她的鼻息,臉色登時一變,她摟着王延清的腰,一手劃水劃到船邊,推着把船翻正了,她也顧不得身上的刺痛,将人帶上去,劃着漿就走了。
那好長的河,好迤逦的山脈,蜿蜒着是一條龍。除此之外,白敏荷想不出再華麗的詞形容它,身後有一些呻.吟聲,她知道王延清病篤。不久,船靠了岸,從前走不遠有一處村莊,白敏荷“砰”一聲踹開藥鋪的大門,喊道:“大夫,大夫!”
從裏屋走出一位老人,白敏荷就抱着王延清闖進來了,那老大夫實在是受了驚吓,不過見着王延清慘白慘白的臉,當即明白過來,道:“你把人放這。”
他指着屋左側那張木床,白敏荷按着他說的做了,道:“大夫,你快看看她,她額頭好燙。”
那老大夫探了探她手腕,轉身去藥櫃裏抓藥,邊抓邊道:“別急,別急。”
又急忙進了裏屋去,白敏荷在此期間又摸了摸她的頭,似乎是更燙了,她還總是小幅度的挪動,白敏荷側着耳朵去聽,有一些聽不清的話從王延清嘴裏冒出來,白敏荷只得連連嘆氣,她很是慚愧,道:“對不住!”
她抱王延清在懷裏,右臂上包紮過的都松掉了,傷口淡淡的血腥味被河水沖散,白敏荷覆着她的手背,很熱很熱的,很燙很燙的,她自己的心也好像被油煎在熱鍋裏。